宰执天下(校对)第16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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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嘉问苦恼地扶着额,“这差事可不好办。”他飞快地将责任推卸出去,“此番当有专才来做。”
  “用好行人司就不难了。”章惇完全不让他推诿,甚至还说,“之前的案子,都需要追根究底,所有会影响局势的苗头,必须在其长大之前给掐掉。”他笑着,“就指望望之你能者多劳。”
  “追根究底?”吕嘉问问道。这将是他行动时极为重要的一句。
  章惇道,杀机隐含:“只要涉嫌与人犯交通往来,一个都不放过。”
  “一个都不放过……”吕嘉问脸色难看起来,然后他就听见韩冈声音。
  “一个都不放过。”韩冈强调道。
  吕嘉问脸色又是一变,韩冈的反应和章惇的话联系在一起,显然早有默契。而他们让自己就任此职,就是要自己去杀人的。
  这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下来,去处置都堂的反对者,自己的名声就毁定了。何况又是暂代行人司,是不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韩冈正望过来,章惇也在望过来,他们的脸上,只能看见似有若无的笑容。
  是知道了?吕嘉问心提了起来,头……低了下去。
  ……
  外人走尽的公厅中,只剩下章惇和韩冈两人。
  两名宰相隔着一张圆桌,品着稍嫌粗糙的茶水。
  “望之这一回要吃苦了。”章惇笑着,张大嘴狠狠地喝了一口茶,“玉昆,这可都是因为你!”
  韩冈摇头,“这口黑锅,当与子厚兄共分担。”
  为什么吕嘉问要折腾,因为他很早就知道,明年的都堂上不会有他的位置。韩冈离开的时候,会拉一个或者几个人一起下来,其中必然有吕嘉问。
  韩冈可以将相位辞去,可以让章惇独揽大权,但他不会让敌视自己的人,留在都堂之上,即使只是看起来像是敌意的小小挑衅,韩冈也无法容忍——这是他在离开前,想要告诉所有人的。
  可为什么吕嘉问会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吕嘉问能确认这一点,以至于他做出了一些让人难以相信的蠢事来?
  韩冈现在也说了,这的确是他的锅,但这锅他不会一个人背。
  章惇没有否认,他叹息道:“希望望之不会再做错了。”
  韩冈道:“既然有希望,那就不会。”
  吕嘉问最后的态度说明他已经明白了,这是韩冈给他的最后的机会,让他可以在名声和权位中做一个选择。
  也许不去接受那个差事,之后吕嘉问也有可能保得住职位,但可能和必定之间,吕嘉问做出了必然的选择。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梳理(二十五)
  哐。
  玻璃盏砸碎在墙上,葡萄酒浆染红了半幅白墙,如同血染。
  赵仲惠穿过噤若寒蝉的妻妾仆婢,跨出门去,丢下一句话,“收拾干净。”
  他已经三天没敢出门,也没敢与他的那些朋友相互交流。这让赵仲惠心中十分烦躁。即使走在自家人人称羡的后花园中,赵仲惠的脸色也是仿佛能冻住池水一般。
  假山、花木与池塘交融一处,楼阁、画舫、亭台,在池水畔错落布置,来自大家手笔的花园,几年前还是六户人家共有,不过现在就只有赵仲惠一家了。他的兄弟们都搬到了新城外的敦睦宅居住。
  都堂在待遇上对宗室很大方,他们在新城外,另设了敦睦宅,用来安置越来越多的宗室。
  睦亲宅修起已有几十年,早就不敷使用。当一位分配了一间大宅院的宗室过世,往往就是七八个儿子将一座府邸瓜分。家家户户都住得紧巴巴的,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上几架,兄弟因此反目的情况很多,朝廷的脸面上很是难看。
  不过敦睦宅修起之后,各家的住宿就宽松了许多,住得远了,反而关系近了,兄友弟恭看起来一派和睦。
  但对于都堂,赵氏宗亲的反感依然是一日甚过一日。都堂的举动,被他们视为收买人心,根本不需要感谢。
  说起来也的确如此,都堂对宗室的优待,是做给世人看的,从来没指望得到这些赵氏亲族感谢。
  除了很少一部分之外,其他宗室都愤恨于都堂将赵氏摒除于权力之外,更恐惧有朝一日谋朝篡位,赵氏地位不保,即便都堂给予他们多少好处,即便其中很大一部分比过去要富足许多,依然满腹怨言。
  故而赵仲惠才会时常与一帮人混在一处,一天到晚都在诅咒都堂早日而亡。换个说法,就是一群败犬在一起互舔伤口。
  前些天,都堂前的学生闹事,接着又当着都堂的面开了一枪,手笔让人惊叹,一想到都堂中一众叛逆的脸色,赵仲惠就兴奋不已。
  整件事的起因经过,赵仲惠很清楚,但主使者是谁,就不那么明了了。反对都堂的人数不少,通常是五六人、七八人、十来人组成一个小社团,就如诗社、茶会、酒会一般,社团之间往来很少,只有偶尔交流一下消息。
  他只知道那几天的集会中,所有人兴奋不已,说啊说的,恨不得那些学生立刻冲击都堂,然后被杀得血流成河,让都堂失了天下士民之心。
  而集会的召集者,他的一位堂叔,更是隐晦地说了一下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而且那人地位很高,一向对皇宋对天子忠心耿耿,只是因为章韩二贼势大,不得不暂且屈身事贼。
  他堂叔并没有透露那人的身份,赵仲惠和其余人也都没有去追问——如此忠贞之士万一泄露了身份,有所差池,岂不是让人扼腕终生?
  想来必然是世受皇恩的簪缨世家出身,与那等寒酸凉薄的瘘人之子决然不同。
  只是在开枪的那一天之后,赵仲惠就不敢随便出门集会了。
  让他去骂一骂都堂可以,或者声势起来之后,跟着人浑水摸鱼也行,但真要让他出头对抗都堂,赵仲惠还是不敢,自家性命自家要珍惜。等到外间事了再行集会,这一次让都堂灰头土脸的事,完全可以开心的说上一年。
  只是闷在家里,先是听说河北赢了,又听说辽国皇帝逃窜回国,赵仲惠心里的火就按耐不住。
  再接着又听说枪给找回来了,人犯的身份也暴露了,开封府中最有能力的爪牙已经追踪到了开枪的义士,很快就能抓捕归案。
  赵仲惠的脾气就像是火药桶,只要有点火就能给爆了。
  如果能像寻常一样能与人一起痛骂都堂,再骂两句耶律乙辛的无能,火气还能消退一点,只是在家里面,哪里也无从发泄。
  绕着池塘走了一圈,傍晚池畔清风徐徐,柳枝青翠,鸟声婉转,赵仲惠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一名仆人从匆匆而来,对赵仲惠说了几句,赵仲惠点头道,“让他进来。”
  一人很快被领到赵仲惠的面前,是他一位族兄家的都管,也是同一社团的同伴。
  “五兄可还安好?”赵仲惠问道。
  “劳郡公顾问,主人起居如常,一切安好。”都管言辞有礼地回了一句。
  “你今天来,可是五兄有何吩咐?”
  都管一瞥左右,上前半步小声道,“主人命小的来报与郡公,那贼子要祭告太庙了。”
  赵仲惠顿时脸孔扭曲,稍稍好转的心情登时又坏了几倍,他咬牙切齿,“赵!世!将!凭他也配!”
  都管低头,一声不吭。
  自从之前濮王府一系被清洗之后,没有哪位宗室还敢对赵世将就任大宗正之职有所不满,至少是不敢当中有所异论。
  但是在人后,太宗皇帝的血脉,自然会对太祖后裔成为大宗正而怨声载道。
  从赵仲惠姓名之中的一个仲字,就可以知道他属于太宗一脉,与熙宗皇帝同辈——熙宗皇帝旧名仲鍼,即将登基时,才改名赵顼——对赵世将的感观可想而知。
  赵世将如今奉承都堂,简直都忘了他是赵氏子弟,这一回辽国不过是在河北兵锋小挫,他就忙不迭要去太庙为那群贼子吹捧,河东惨败不提,河北的战事也还没结束呢!
  “舔人股沟子的猪狗,没脸皮的老畜生,背父忘祖的贱骨头。”
  连番污言秽语,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来自于一位自幼读书的郡公之口。
  痛骂了一番,赵仲惠气息稍平,他虎着脸问都管,“五兄还说了什么?”
  都管低头,“主人请郡公过府一会。”
  赵仲惠皱着眉,“之前不是五兄说的吗,这两天都不要随便出门。”
  都管道:“主人知道,所以特意安排了车子,停在后门口。只是要郡公跟平常一样,稍改一下装束就好了。”
  “好,等吾更衣。”赵仲惠都没多想,一口应承,他在家中待得烦闷,早想出门去了。
  夜色渐浓,换了一身仆佣的装束,赵仲惠孤身一人的悄然从后门出来。门口一辆车厢低矮窄小的四轮小车,车厢上的油漆斑驳,色泽黯淡,跟外面寻常可见的载客车看不出任何区别。连拉车的马匹,都是用了有气无力、毛发稀疏的老马。
  “什么时候置办的?”赵仲惠问。比之前看到的车子,还要更不起眼。
  “才买下来的。”都管为赵仲惠打开门,让他上了车,然后跟了上来。
  “郡公见谅。”都管侧着身子,在对面坐下。
  前面的一声鞭响,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始走了。
  比起家里将作监所造的马车要颠簸了不少,但赵仲惠完全能够忍受。
  他现在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那些同伴会合,一同宣泄这几日在家里闷出的郁气。
  他甚至还在想着,等会儿集会时是不是提一下,给都堂多添添乱。比如趁势煽动一下东京士民,要求都堂继续北攻辽国,攻下辽阳,攻下临潢,杀光契丹,看看都堂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车厢中窗帘拉起,掩着车窗,看不见外面,但能听到周围喧嚣声渐大,显然是进了一处街市。
  “好像路不对。”赵仲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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