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5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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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辽军骑兵攻击的间隙,医护兵就背着急救箱,给受了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不过让韩钟庆幸的是,一个时辰的战斗下来,他手下的这几百新兵,总算是稍稍有了点模样。
  这也是多亏了有手榴弹,如果没有几次手榴弹挽回败局,第一次交锋,护路队被辽骑赶得狼奔豕突的时候,这一仗就结束了。
  但韩钟和他的铁道兵们就是仗着车顶上丢下手榴弹,接连挽回了几次败局。
  连续几次被辽军杀散,被吓得魂飞魄散,最后连踢带拉都不肯再列阵的士兵的确有,韩钟也只能杀一儆百,拿他们作榜样。但大部分士兵,还是听着号令重新站在了阵列线上。
  经验有了,胆量生出来了,之前常年练习的记忆也回想起来了。
  如果是冷兵器,即使恢复了冷静,几次交锋下来,早都没力气。
  但拿着火枪,只要有力气扣动扳机就行了,还有个架子可以架着枪口,都不用费力端着枪。
  指挥齐射的军官就站在阵前,辽人的箭矢射过来,号令声也一丝不乱。
  韩钟第一回亲眼见识到了,生死关头,人能迸发出多大的潜力,也见识到了他父亲曾经说过的,生死关头才暴露出来的真实本性。
  他手底下的几名军官中,平时最爱吹嘘的、被韩钟认为言过其实的一个,现在就站在阵前,虽不及他吹嘘的水平,但韩钟也不需要一个能飞天遁地、以一敌万的怪物,他只要一个能够冷静且充满勇气的指挥五百人的军官。
  另一个被韩钟最为看好的军官,平时训练总是最好的一个,谈起兵法也是头头是道,但今日阵上则是大失水准,先是被辽军击溃,狼狈地被手下士兵裹挟着逃窜回来,之后恼羞成怒地又发了牛性,连韩钟叫他都不理会,提刀冲向敌阵,最后被辽人一箭射穿了脖子。免掉了被军法从事的下场——殁于战阵,前罪一并赎清,甚至还能荫及子弟,要是被军法从事,可就妻儿父母一起遭殃了。
  不过这两位也只是极端,大部分的军官刚开始时害怕、胆怯,几次反复之后都稳了下来,走入阵列中,带动他们的士兵恢复到平时训练的水平。
  再坏的局面也能依靠手榴弹来化解,那么也就不必害怕辽人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手榴弹的数量其实已经不多了。
  这种事当然不会让下面的人知道,韩钟听说之后,就当做没听到,没有说一句节省弹药的话。
  不过车顶上的掷弹兵们,也自觉形成了不到近前不投弹的原则,投弹的数量开始下降。
  并没有让韩钟休息太久,铁路这一面的辽兵再次掀起攻势。
  蹄声阵阵,沙尘漫天,又一波骑兵过来了。
  摆明了就是过来消耗手榴弹,韩钟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箭囊中抽出了三支箭。
  王家嫡传的连珠箭术,按韩钟的箭术老师王舜臣的说法,已经有他的七成功力,去掉人情成分,那也有五成,在军中都是百里挑一的等级了。
  韩钟哼着荒腔走板的西北小调,把用来连珠速射的轻弓又调整了一下。
  之前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韩钟现在全都抛下了,今天唯一要做的事情,是只要能够活着回去。
  比起短打功夫,家里是老四最强,韩钟只能借着年长,凭身高臂长力气大来取胜。但箭术,他可是韩家第一。
  他从父亲那里听过的,做一名衙内最大的好处不是可以欺男霸女,也不是荫补官职,起点就比寒门弟子高,而是任何一门学问,都能得到最好的老师教授。
  尽管已经不是军中必修的科目,但当韩钟想要更深入学习箭术的时候,父亲说了一句,“学着吧,没坏处。”就把禁军之中最擅长箭术的几位将校给请来了,韩钟学了几年,连他们家传的技巧都学会了,还有王舜臣,最是用心教。
  辽骑转眼就杀入了轻弓的射程,韩钟并没有像下面的火枪手那样,要等到威力最大的时候再扣扳机。他毫不犹豫地拉弓、射击、拉弓、射击。
  先是三箭,然后又是三箭,呼吸间连珠六箭,射马不射人,硬生生地把辽兵前冲的势头给压了回去。
  这一部上千人,全都是用了火枪。还拿着长弓的,也就韩钟一人。韩钟几次发威,下面的士兵一看到用箭,都知道是他了。
  宰相家衙内赤膊上阵,本已能激发士气。韩钟表现出来的箭术又是出类拔萃,当即就引起了一番欢呼。
  比起刚刚兴起的火枪,弓马刀枪这一类的传统武艺,在军中还是更加受到看中。
  不过站在车厢中的韩钟,早成了众矢之的。这队骑兵奔来,被韩钟迎头痛击,他们也不甘示弱,拉弓激射,箭矢尽是往韩钟身上奔去。
  韩钟仍在车厢中,面前一扇敞开的大门,两边有人提着橹盾,一左一右地为韩钟掩护。
  一排箭来,车厢外壁上夺夺夺地响了一片,能射进来的箭就不多,又大多被盾挡住,只有一支箭迎面飞来。
  韩钟也没低头,甩手将掌中轻弓挥出,直接将箭给打了出去。
  又是一小片欢呼声,都是在车厢里面看见韩钟动作的。
  韩钟沉着脸,低头看弓。他用弓挡箭,对弓身有损。连射之后,免不了要伤及弓身,说不定再拉几次就断了弦。
  看了一下是否有缺口,韩钟也不用这张弓了,丢下来,从亲卫手里接过另外一张弓。
  韩钟拿起这一张新弓,其外形怪异,弓臂外形已与普通战弓截然有别,弓弦不只是简单地连在两端弓臂上,还有两条延伸出来在弓臂内打了个交叉,弓臂上下端又各有一个小小的滑轮,不圆,有点歪,弓弦就从上面绕过。
  从弓身大小上看,力道至少两石,可韩钟十分轻松拉开长弓,毫不费力的样子,看起来也不过五六斗的软弓。
  韩钟的手臂此时有几分酸麻,方才连射太急,使得小臂内的几条肌肉都在抽搐了。他现在只穿了一副轻甲,为了方便射击,肩甲卸去了,肩膀半露在外,手臂上的皮肤下方,可以看见一条肌肉因抽筋而跳动。
  一名辽骑冲到了近前,被火枪手一枪击毙了战马。他被战马拖累,在半空中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但他爬起来之后,也没后退,一抽腰刀直接冲向了火枪后阵。
  “地狱无门……”韩钟呢喃着,将弓弦向后扯起。偏心轮转动,弓弦一点点地拉开。
  落马辽兵的淡色眼眸盯着韩钟,凶悍地一声大吼,一挥腰刀冲散了前面的宋军士兵。
  几名士兵挺枪直刺,枪刺顶着他的胸甲,可他硬是一扭,让枪刺滑了开去。
  辽兵疾步冲前,已在五步之内。
  “你偏闯进来!”韩钟手一松,长箭离弦,箭去如电,从胸口中直贯而入,将人给带得倒飞了出去。
  一箭毙命。
  韩钟收手立定,心中舒畅,只射箭靶可难得这般爽利。
第一百一十章
微雨(十七)
  “你们都是猪!”
  当扑上来的辽兵被韩钟射杀在仓皇而退的士兵眼前,凶兽一般的咆哮声,炸响在他们耳边。
  陈六须发皆张,额角上的青筋根根虬起,他方才砍死两名不肯列阵的士兵时,也没有这样的愤怒。
  畏畏缩缩的眼神中,他一步跨下路基,一步跨过排水沟,再一步他跨到了被射杀的辽兵身旁。
  辽兵箭簇贯胸,二尺雕翎箭只剩下翎羽还在外,沧桑的脸遗留着生前的精悍,瞪圆的眼睛里则凝固着不甘心的讶然。
  “就这种货色!哈?!”
  岑三脚尖踩着尸体,狰狞有如饿虎。
  被质问的士兵比之前退得更远。
  杀性毕露的双眼横掠过一张张畏缩如鸡的脸,心中暴躁如火焚。
  就这贱种,为什么还要躲?!
  一支枪刺就能解决,竟然要主帅亲自动手,还有这样的兵?!
  他飞起一脚,正中后背。咚!宛若重锤。尸体横飞出一丈多,咔嚓的骨裂声,脊背都反折了过来。
  铁道兵们噤若寒蝉,岑三再跺了一脚,地上的钢刀也弹了起来。
  不远处,另一名辽兵正摇摇晃晃站了起身,他刚刚奋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战马,却已经敏锐地拿起了随身的弓和箭。
  刀口染血的常年生活,一生征战几十年,上百条人命磨砺了他的反射神经,武器才入手,就瞄向了威胁最大的岑三——不能活下来,那就带人一起死。
  岑三背对着他,有士兵提醒,“小心。”
  “就这种货色!”
  岑三回过身,低低嘶吼着。眼睛里没有看见威胁,他只记得方才的惊险。正在装弹的他,差点就没救到韩钟。
  他一把抓住辽人遗刀,全身如弹簧般收紧,然后奋臂甩了出去。
  炽烈的阳光下,长刀在空中打着旋,呜呜地叫着,犹如狼啸。长箭才搭上马弓,长刀已经到了眼前。
  辽兵一退,将马弓举到了刀前。刀刃飞旋,崩的一声,弓弦脆断,弓身陡然绷直,反凹,一阵震颤中,刀光再一旋,噗地嵌入了粗粝如树的脖梗里。
  辽兵晃了晃,站住了。又晃了晃,没了声息。人还站着,已经死了。
  “辽狗的刀就这样,连个脑袋都砍不下来。为什么要怕?!”
  岑三怒吼,充血的双眼瞪过士兵。走上前,拔出自己的腰刀,倏然拦腰挥去。
  突的矮了半截的身影中,血光如瀑。
  钢刃湛然,不染一丝血痕,岑三提着刀,一脚踹倒了下半身。牛皮靴踏进血泊,刀口斜指,他愤怒,“就这种货色,你们都要躲?!”
  “又上火了!”陈六悄然走到韩钟身边。
  韩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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