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5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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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亲自下令的,既然天门寨这边开炮的原因来自于“大鱼”的影响,那辽人的火炮呢?暴露出原本隐蔽得很好的炮位,会是进攻的序曲吗?
  不。
  秦琬和文嘉用最高的音量互相吼着,“不对,绝不是进攻。”
  是掩护!
  “真的是大鱼。”文嘉的喃喃自语的声音并不低,可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听见。
  但他听见了秦琬的声音。
  秦琬的号令声,出奇得有穿透力,“本将出城期间,城中军事由本路走马文嘉代为指挥。”
  文嘉心脏猛地一跳,他这段时间跟在秦琬身边,目的是监军的任务,做的是参军的工作,前一个是朝廷的任命,后一个只是他与秦琬的交情。
  但让他代替秦琬指挥城中兵马,没有任何任命,下面的兵将也不会承认交情。
  文嘉一直都在渴盼得到一个指挥大军的机会,但事到临头,他又畏首畏尾起来。这座城中,还有名正言顺的副将。
  “都监!”文嘉颤声道。
  “都监!”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叫道,“现在出不去了!”
  “都监!”第三人在门口拿又高了一倍的嗓门解说,“辽狗的炮在轰城门!”
  辽军的火炮几乎都对准了城门,所有的隐蔽炮位都暴露了出来,比通过飞船在天上侦察到的炮位多了一倍。
  渐渐深沉的暮色中,恍惚的,宛如一闪一闪的星火。
  炮声中,多了点沉沉的闷响,仿佛被缓缓敲击的鼙鼓,仿佛夏日天边的郁雷,那是炮弹撞击上城门的声音。
  挂着铁板的木门厚达一尺有半,沉重得必须在门下安了轮子才能开启闭合。
  辽军的炮弹射到了城门上,只证明了他们早有预谋,在安置火炮是就设定好了射击诸元,对准了城门,却决然打不开紧闭的门关,只是——骑兵这下子很难出击了。
  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看着秦琬。
  “木头。”秦琬叫过亲兵,将腰中长剑抽出,精钢的剑身打磨得极是细腻,在灯火下盈盈闪亮,“拿着这把剑,一会儿如果有人敢不尊文走马号令,不论是谁,都给我斩了。”
  炮火的间隙,秦琬声音清晰无比。
  “都监?!”文嘉颤声。
  秦琬又开始脱卸甲胄,一边还抬脚踩了踩地面,“你可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说,“这下面有暗道。”
  文嘉他知道天门寨下面肯定有暗道,一般只有主将副将才会知道,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暴露出来。现在的确是关键时刻,只是暗道一般不会太宽,不可能走马。
  秦琬的动作也在说明这一点。
  “都监,你该不会……”文嘉摇头,难以认同。
  秦琬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用自己的脚走,轻一点才走得快!”
  ……
  轰!轰!轰!
  地动山摇,一枚枚炮弹从天边飞来,重重地砸在坑洞的顶上。
  耶律怀庆只觉得自己坐上了小舟,在狂风巨浪中上下颠簸,强烈的震荡,让他的胃都开始翻涌。头顶上不住落下的土块,没有冰雹那么疼,却更让他心惊胆颤。
  他知道后方炮兵的射击来自于他祖父的命令,可以分散宋军注意力,防止他们出城,最好能避免宋人注意到这里,最坏也能防止被宋人突袭。
  但他难以理解宋军炮兵的反击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耶律怀庆不安地望着自己的头顶上,那里只有几支并不结实的木架。就像是煤矿、铁矿的矿洞,挖出来的通道中搭起架子,用木桩撑住。
  耶律怀庆都怀疑,如果火炮只要再持续长一点,这里就会塌下去。
  冒着弹雨出去探查的亲卫回来了,低声道,“陛下,那些炮弹都打到了战壕里,苦力死了不少,都开始逃了。”
  耶律怀庆心一惊,扭头看看自己的祖父。却见这位皇帝闭着双眼,安然说道,“天命若在吾,必不致有失,如果不在,即是安坐帐中,依然逃不过。”
  来自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一路走过来,在暮年成为半个天下的主人,耶律乙辛又如何会不信天命?
  但耶律怀庆心中却被触动了,两句诗句从记忆的深处浮起,那是他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中诗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一种恐惧抓住了他的心灵,难道……就是现在?
第八十三章
尘嚣(十四)
  秦琬剧烈地喘息着,只感觉肺都要烧起来了。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空气是如此的甜美,即使其中充满了浓烈的硝烟味。
  他身边的洞口里,跟着爬上一人,接着又是一个,一排士兵鱼贯而出。
  每个人出洞时,都是争先恐后,出来之后,也是一般地大口喘气。
  秦琬终于知道为什么暗道里不能走马了,不仅仅是低和窄,马匹在里面喘口气,能把周围人都憋死。要不然就是人把马憋死,马把路堵死,最后人也一起憋死在里面。
  当初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跟着秦琬也就三四人,虽然觉得低矮阴暗,却也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现在一气走过两百多人,却没走多远就觉得憋闷难当。
  秦琬多喘了两口气,直起腰来。向外多走了几步,让后面的人能尽快出来。
  这条暗道,并不是从天门寨的内侧墙根到外侧墙根,那样太容易暴露。内出口在一座普通的仓库内,距离城墙有二十多步。而外出口在城壕内侧,羊马墙向外的一个突出部,就是一个棱角的尖端,如果下城防守,可以作为炮垒。一般情况下,此处很少有人逗留,自是很难发现脚底下暗藏的通道。
  接近一人高的羊马墙,避免了暗潜出城的秦琬一行被辽军发现的可能。
  自秦琬出来后,半刻钟的时间,前前后后从洞中出来了两百人。为了轻便,所有人身上都没有着甲,只把各自的燧发长枪带上了。秦琬没带长枪,只带了佩刀,不过身上带了四把短枪。
  这两百人,都是秦琬从营中特地挑选出来的精锐,是被他操练了几年的强兵。不用他多吩咐,也不用下面军官催促,稍稍喘息了一阵,恢复了状态,就都十分自觉地按都按队排好了队列。
  其中有一队,一半人是身材高壮、膀大腰圆,另一半则高低不一,只是所有人身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号背包,却没有带着长枪。
  将晚的时候,天黑得很快,秦琬从下城,到带队穿过暗道,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十五六分钟的样子,但现在的天上已经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子了。
  双方的火炮一直都在轰鸣着,加起来足足上百门的在吞吐着火焰,战场的上空,每时每刻都有炮弹呼啸而过,将史上规模最大的炮战的持续时间不断延长。
  所谓的史上规模最大的炮战,这话是昨日文嘉开玩笑时说的,炮口喷出的烈焰,绚烂如花,花开朵朵,让秦琬不经意地想起。
  这就像是前两年在京师大赛马场中那匹鼎鼎有名的太平调,一年之间,把所有甲等赛事的冠军牢牢揽在自己怀中,可谓是首开纪录。虽然秦琬知道,这个记录日后肯定会被打破,但毕竟是第一个。想起来,总有几分自得。
  “都好了?”见已经整齐列队,秦琬问道。除了他之外,人人嘴中衔枚,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命令,看不出有一个畏惧胆怯的,秦琬一笑,这就是他常年练兵的成果,“好,我们走!”
  秦琬返身当先而行,士兵们全都将枪弹背好,跟在秦琬的身后,悄然无声地在羊马墙内急行。
  辽人的发射炮弹集中在城门附近,带着巨大动能的炮弹呼啸而来,狠狠地撞击在城门及其周围的城墙上,十丈方圆之内,碎石横飞,更可怕的是在呼啸中飞行的炮弹,都在城门前铺了满地。只听到声音,就让人不禁缩起了脖子。
  幸好这条暗道出来后,只要绕上小半圈就能抵达渡河点,并不用经过城门,外侧又有羊马墙保护,偶尔飞来几片碎石落到头上,却比炮弹好多了。
  静静地走过了一百多步,毫无损伤抵达渡河的地点,八丈宽的护城河,当然是蓄满了水,城壕最深处,超过了一丈,无法趟水而过。枪支又惧水,更不可能泅渡。如果是坐守城中,这是最好的防卫手段,可如今是要过河,却是成了挡路的难题。
  幸而城墙上早垂下了原本用在城头,可以防弹防箭的竹排。这些竹排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过配合出城夜袭的计划,可以直接用来横渡护城河。尽管载不了多少人,比不上正经的船和筏,但目标也只是一条稍微宽一点的水沟而已,足够用了。
  借助这三十多架竹排,秦琬的队伍用最快的速度渡过了河。
  竹筏透水,竹筏上的人又稍稍多了一点,过河后,秦琬的靴子里已经浸透了水,小半个腿肚子都湿透了,夜风一刮,脚心生寒,但秦琬身子已经开始发热。
  两百多人在暮色下弯腰潜行,头顶的天空中,时时刻刻都有炮弹呼啸而过,再没有工事可以防御,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一枚炮弹过来。
  不过在靠近城壕的半里之内,土地经过了修整,外高内低,向城壕倾斜下去,直到城壕对面,才陡然高起来。
  从辽人的位置上,不论是眼睛,还是炮口,都很难对准秦琬一行,唯一要在意的,还是运气。
  秦琬平静地快步走着,将精神集中在前方,带着他的人,走过了危机四伏的半里路,来到了那射手潜伏的地方。
  之前提前用绳索吊了人下去联络,那位孤单射手此刻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一直都是趴在地面上,用手中的长枪瞄准远处,直到秦琬抵达身边,他才匆匆半跪而起,向秦琬行礼,“都监!”右手还把枪揽在身旁。
  秦琬都没在意射手的失礼。如他这般的射手,都是神机营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每一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每一个都有着与神机营都头相当的官职。
  平时都在京师中训练,直到开战时,才配属到了路中。定州路上就只有一个小队,以天门寨位置的重要,也才分了两个。每一位手中的枪械,以及弹药,都是机密中的机密,若是有所损失,即使秦琬都逃不过罪责。
  “好了,不要多礼。你说的那条大鱼跑了没有?”秦琬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大鱼”。
  他向半里外望去,此刻天更黑了。
  连月色和星光都变得黯淡的夜晚,秦琬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这位射手到底是怎么瞄准开枪,据说神机营挑选神射手,都是眼睛要比鹰还好。来自京师的射手能看清远处的动静,他却只能从声音上,判断出从城上发射来的炮弹,集中在哪一片。
  自城上开始开炮,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秦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入网的大鱼此刻已经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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