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4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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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来自京营禁军的将领,对京中宰辅家的衙内并非不熟悉。可惜一开始没注意到与韩钟的交流。在听清楚韩钟的姓名之前,他甚至以为是韩钟是安阳韩或灵寿韩的子弟,直到韩钟明说不是,又报了姓名,这才反应过来,而后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就在车厢中,韩钟与一干将领聊了一阵,待发车时间将至,方下了车来。
  待列车启动,河北的继续坐在门口,京营的回到中间发汗,秦琬四人依然躲到最后面,骂骂咧咧,“那几个鸟货,肯定早就知道韩相公家的衙内到保州来了。”
  “他们怎么能……”
  几个河北佬,反而比他们这些被定州路王厚王太尉所倚重的心腹,还要更早一步得到消息。
  “还能是什么?有人呗!”彭保冷道。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看起来还是他们在河北的根基太浅了。虽然说这些年有许多西军和京营的将校调来了河北,但他们在河北军中还没能扎下足够稳固的根基。
  秦琬抬头向前面望了一眼,三个河北汉正低头窃窃私语:“他们都是魏王家的?”
  苏佐点头:“灵寿的人都在真定府。”
  皇帝如今有等于无,河北地方上又兴起了对辽贸易,大多数边将纷纷或主动或被动地与地方豪族勾搭上,其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真定灵寿、相州安阳两家韩姓豪门。不过两家为了避免纷争,也暗地里划分了势力范围,相互间有了一层不言于外的默契。
  “难怪他们方才都没上赶着巴结二郎。”秦琬回想前面三位方才的举动,心中又有些明悟。溜须拍马是溜须拍马,但秦琬一过来,他们就让开,可就有说道了。
  苏佐拍着秦琬的肩,“秦乙,不是我说,那些河北人可不认韩相公。你看,这两年他们什么时候多给你一个笑脸?”
  秦琬苦笑了一下,苏佐这话说得的确是没错,“他们不知道二郎为人。”韩冈家的子弟被教育得很好,秦琬曾经在京中任官,来往次数不少,感觉待人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倨傲。
  “是啊,自是要陪着小心。”苏佐道。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投入韩冈的门下,要不然也不会跟秦琬这位韩冈嫡系别苗头。
  但在宰相家的衙内面前,谁也不会蠢到崖岸自高。看到宰相家的衙内,上前去奉承的人会不会被记住还说不准,而不去奉承的,则肯定会被记下来的。
  彭保揉了揉鼻子,关起门窗的车厢里面空气燥得很,“宰相家衙内来了,连这几个破烂货都知道了,德半堂的人是闲得慌?”
  反正彭保是想不到,除了生意做遍河北的安阳韩家的德半堂,还会有什么渠道能让边境上的走狗了解到后方机密,而且还这么快。
  “魏王家开的德半堂里面,多少他们的亲眷?光靠魏王家的人,德半堂也占不了河北半边天下。”
  “照我说,还是怕他们横眉竖眼惯了,见到宰相家的衙内,还不给面子,到时候惹怒了韩相公,安阳那边也不方便出面。”
  秦琬点头,这话说得没错。
  现在站在门口的三位,随便哪一位,上溯三代都在河北军营中吃朝廷的饷,随随便便都能与京师里的高门拉上关系。河北豪门毫无顾忌地扩张势力,河北军中将门派了不知多少子弟进去联络感情,平素里都是坚定立场,与其他派系坚决划清界限。平常这是忠心的表现,可要是在韩冈的儿子面前表现得太过分,对军权十分重视的都堂说不定立刻就会行动起来。
  “许疯子,怎么都不说话?”彭保忽然对旁边的许由道,“该不会被宰相家的衙内惊到了吧。”
  听到彭保提起,秦琬、苏佐也诧异起来,“是啊,怎么不说话。”
  以许由的脾气,安安静静地超过五分钟,显得很不正常。
  许由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问,“韩相公将嫡子放到保州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打,还是不打?”
  车厢后段一时安静了下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即使秦琬,也不可能了解到远在京师都堂里的宰相的心思。
  过了半晌,秦琬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等回来后,再看看二郎准备怎么做,应该就能知道了。”
  宰相高高在上,是不会也不屑对武夫解释什么,但宰相家的儿子,纵能守密,行动中也肯定会暴露出真实的目的。
  ……
  不提刚刚送走的将校们之间的议论,韩钟此刻正在回忆方才车上的对话,是否有疏漏之处。
  孔夫子有教诲,一日三省吾身。韩钟在父母的教导下,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回想起方才在车上的交流,韩钟觉得他一听到保州及广信、安肃两军的领军将校将要在此转车前往定州,就立刻赶过来,实在是个明智之举,这一回在他主要服务的对象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就像方才车上几位将校,想要讨好韩钟,进而韩钟背后的韩冈。而韩钟本人,也想着与这些实权将校拉上关系。
  他父亲的命令,是好好学一学在下面该怎么做事,只要把上面下达的任务完成了就好。但韩钟到了保州,却绝不甘心只是做点事。
  不管怎么说,韩钟到河北来,不是为了继续做宰相衙内,那样他留在京师就可以了。虽说到保州来,是父亲韩冈的安排,但也是韩钟同意的,觉得到这里直面敌锋,对他在官场上的未来有好处。
  河北临北虏,现在不结交将帅,结以恩信,日后怎么继承父亲的位置?
  韩钟希望他在保州铁路分局的工作,能如父亲就任王韶的机宜文字一般,成为他日后光辉生涯的一个起点。
  不过这个想法,韩钟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即使是对父母,也没有透露。
  “还需努力啊。”韩钟为自己打气。
  载着将领们的列车已经启程了,车站中立刻变得冷清起来。
  韩钟是保州铁路分局的副职,手底下管着二十多个公私站点,两千多张嘴——有人的,也有马的。不过他主要的工作地点,就只在这座车站之中。
  随手招来了保州站的站长,韩钟问道,“现在一天能有多少节车皮过境?”
  保州站的站长,就跟大多数官属车站站长一样,被流淌在铁路线上的油水养得肥肥白白,不过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线还是精明的光芒,“这两个月一直在降,现在客运已经降到七十了,货运都不到一百。”
  “比两个月前下降了多少?”韩钟又问。
  站长叹得像米袋空空揭不开锅的主妇,“只有十分之一了,这可怎么得了?”
  “那就是两千节了。”
  韩钟算了一下,这就相当于两百辆列车经过保州。都说宋辽两国之间的交易货物,一半以上经过此处,看起来是没假了。
  “日常保养的情况怎么样,没有懈怠吧?”
  站长立刻拍胸脯保证,自称还加派了许多人,趁此良机进行检修。
  就韩钟所知,在河北铁路局里有几个做了多年的老手,手上拿个小锤子,走上几步就弯腰敲两下,听到声音,就知道这一节铁轨到底有没有损坏,道钉上紧了没有,按级别是大工了,都是名字能直抵沈括案头的。
  保州分局中还没有这样的人,但也有几个大工的弟子,也不缺熟练的维修人员,对铁路的保养一向都不错——朝廷和河北豪门都容不得京保铁路这条主动脉有半点堵塞,这也的确逼迫河北铁路局内的所有成员不敢有所懈怠。
  韩钟沿着战台,一路仔细地检视内外,一边不停地提问,跟在后面的站长额头上汗水涔涔,拿着手帕,边擦边回。
  他很有耐心地做着,这是历练,也是考验。
第四十九章
南北(九)
  战争,战争从未改变。
  耶律乙辛安静看完了告急文书,轻轻地放了下来。
  是的,从没有改变。
  争于意气,争于名分,争于礼节,但终归还是争于利益。
  自平定先皇太叔重元叛乱起家,经历过的战争大小百十余。每一次战事,都让他更加清楚明了地认识到这一点。
  枯瘦的右手压在文书上,这一月来,每日亟待处置的军政二事陡然加增一倍,他又不放心将之交托出去,只能花费更多精力去处理。一个多月来的辛劳,在他脸上留下了更加深邃的痕迹。
  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路选错了。”垂垂已老的皇帝叹道。
  模仿宋人的巨舰大炮,现在看来的确是个错误。
  造出来的船,炮不比宋人多,船不比宋人快,短兵相接毫无胜算,离港口稍远一点,连逃都逃不掉。原本以为桨帆并用,能以灵活取胜,好比猎狗斗野猪,但没有经过训练的狗,野猪只要甩一下头,就能挑死在獠牙上。
  苏州港外被挑了第一次,对马海峡被挑了第二次。
  只比苏州港外的海战迟了两天,宋国北海舰队的主力云集对马海峡,大辽的水师遭受了第二次重创。
  苏州港海战被击沉了三艘船,损失更多还是在脸面上。
  但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损失了十一艘,商船、战舰,只要是大辽的船只,或被击沉,或被俘虏。
  彻彻底底地折了老本。至于脸面,在告急文书中,耶律乙辛看到了宋人所有的三艘一级战列舰,对,包括那艘从苏州港外“宵遁”的青州号——如果相信那两份奏报,那青州号就是用两天的时间,从苏州港外赶到了两千里之外的对马海峡。
  幸好耶律乙辛早在决定动手之前,就下令将日本的金银等物资全数起运,之后产出矿石精炼后封存。否则这一回的损失,就是将从宋商手中没收三四百万贯商货,全数干没下来,也弥补不上。
  现在对马海峡中,已经完全是宋人的天下,仅仅是对马岛还没丢。如果继续保持围困,对马岛上的存粮只能让守军坚持一年。
  形势大坏,耶律乙辛没有再叹气,问,“宋使是怎么说的?”
  站在耶律乙辛面前,是馆伴使,也是负责与宗泽谈判的使节,他不知道耶律乙辛到底看了什么消息,但他知道皇帝现在心情大坏。
  他额头上蒙蒙一层冷汗,“还是之前的两条,立刻释放所有被捕的宋人,并交还财物。”
  耶律乙辛的心情更坏了一层,“汴京来的信他也收到了,就没有别的话了?”
  馆伴使汗出如浆,但他还是得如实回报,“没有。”
  要是能看一看密信就好了,那样就能知道章惇韩冈开出的谈判底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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