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4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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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利器,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却让其他人如臂使指一般地操控着,到了他这个等级,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才能安心。
  一开始两家快报的内容只是联赛战报加广告,混迹在京城无数的小报、揭帖之中,朝堂上下大多没放在心上。而两大联赛的背后靠山,赵姓曹姓高姓向姓充斥其间,眼光长远的朝臣中,也没人愿意去出这个风头,只想再等等看。
  这一耽搁,就再也挽回不了。等到朝中许多有识之士,觉得即使会惹起宗室勋贵们的反扑也不能不管的时候,韩冈已经成了朝廷的代表。
  做贼的后台,却管着抓贼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韩冈通过报纸,牢牢把握着京师的舆论,李承之即使是内定的接班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有机会染指。除非熬到韩冈死了。
  韩琦死了,富弼死了,司马光死了,王安石也死了,但文彦博还厚颜无耻地活着,都九十岁了,看起来是要做个百岁人瑞的样子。
  而韩冈,就算不提以讹传讹的药王弟子这一茬,他本人也是擅于养生,体格又健壮,就算不跟文彦博比,七八十岁还是能活到的。
  三四十年后的事,李承之自己是不指望能看到了。
  就像之前两天议论韩冈入文庙的事。日后韩冈能不能进文庙,这是几十年后的事了,让那时候的人去处理,至于现在,顾着眼前罢了。
  坏了兴致,李承之收起了报纸,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今天的早餐。
  清晨悠闲的时光很是短暂,但已经比过去更长了许多。
  不用上朝,不用早起,每日的都堂会,巳正才开始,议政会议十日一次,对于宰辅们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可以变得十分舒缓悠闲。
  李承之已经习惯了天亮后起床,悠悠然然地吃完早饭,然后见一两个客人,再乘车去都堂。
  如果哪一天,李承之他回到寅时就要起床的时候,他也想造反了。
  每天早上,李承之会接待的客人,重要性不好说,但肯定是他不打算用太多时间接待的。
  今天约好时间上门来的,是太常礼院韩忠彦的亲信门客。
  韩忠彦是韩琦之子,议政而已,在朝中并不得志——如果是从他的根脚来看。如今正在走李承之的门路。
  李承之有意利用韩家的人脉扩张自己的势力,但韩忠彦最近的请托,却让李承之难以接受。
  “非是我不欲助师朴。实是师朴所荐的王岩叟为章相所厌,如何做得了议政?”
  王岩叟曾为韩琦门人,韩忠彦欲举王岩叟入议政,自然是有他的私心。
  李承之对此自然是连番推脱,一方面王岩叟不得章惇之喜,另一方面,李承之也不愿意看见韩忠彦反客为主。
  那门客听到李承之的拒绝,并未现出难色,看起来反而是在他意料之中。
  “听闻章相意欲以宰相兼枢密。”门客轻声说道。
  李承之脸色微微一变。
  都堂是两府合衙办公之所,同时也让宰相的手脚理所当然地伸进了枢密院。
  如今军国大事,宰相皆有与议,宰相要兼任枢密使,京师中早就有所传言,甚至过去这些年,都有不少下面的小臣上书,请求宰相兼任枢密使,从中搏一个富贵。不过这么些年,两位宰相却始终没有真正动手。
  但最近,传言不再是传言。
  韩冈即将离任,章惇意欲统括军国之事的意志也愈加强烈。
  李承之也从韩冈那边听到了一点消息,说是宰相兼任枢密使,是其干预军事名正言顺,但在枢密院处理日常公事的,还是独任其职的知枢密院事,而不是东府官员。
  这是韩冈打算未雨绸缪。避免日后冲突,先让出一步。承认本就已经是现实的宰相干预军事的事实,再划下一个道道,以防日后章惇再得寸进尺。
  另一方面,也是要与章惇进行交换。确保日后宰相尽管大权独揽,也必须受到大议会的牵制。
  按照李承之的推测,日后东府设二相三参,继续延续如今的局面。而枢密院中,排除授予武将的同签书枢密院事一职外,还有五个职位。
  枢密使,知枢密院事,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这五个位置。其中的枢密使,就由首相兼任。次相只管东府,不问西府事。
  李承之对此是不满意的。不过他自问隐藏得很好。不管是对日后都堂变化的预测,还是本人的情绪,都隐藏得很深,不觉的有人会看出来。
  可是,今天的这位来自韩忠彦门下的宾客,却在试探于他。
  是韩忠彦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承之心念急转,变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漫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哦,竟有此事?”
第一十三章
庙堂(四)
  李承之的回应漫不经心,甚至还带了点戏谑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无稽之谈。
  但韩忠彦家的亲信门客却双眼一亮,李承之没有否定,甚至赶人,这就是机会了。
  宰相要兼任枢密使,这是否是事实,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他要帮主人说服李承之。
  即使这一条是没来由的假消息,他也要设法让李承之相信。先引起李承之的兴趣,然后才能说服他。
  能否说服且不论,他对引起李承之的兴趣是颇有信心。
  因为李承之,已经是预定中的要接替韩冈担任宰相的唯一人选。
  赶在大议会正式召开之前,他会成为仅次于章惇的次相。与章惇和几位同僚一起,共同掌握这个拥有亿万子民的国度。
  既然成为与章惇并立的宰相,这位门客相信,李承之不会甘心于自己的权限只能局限于政务,而不能主导军事,那样的话,与参知政事又有何区别?
  门客更向前倾了一点:“北疆寨防,宰相所预,枢密唯唯而已。交州兴兵,又是宰相所拟,枢密应声从事。”
  河北一边兴修通往辽国的铁路,一边在铁路两边大修寨堡,尤其是在边境铁路相接处,两国的城寨遥遥对峙,只有两里之遥,用安设在城垒中的重型火炮,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两位宰相所控制。
  而交州方面,于前年彻底攻灭占城国【越南南部】,设立了林邑州。
  这是因为国中垂涎于南洋沃土而开展的战争。不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与其叫做战争,不如称之为武装游行。
  占城国力本就衰弱,又因为交州的种植园主对奴工的需要,而常年失血,早已是一座梁断柱倒的破屋子。
  当朝廷决定对占城用兵,直到最后,也只动了区区两个指挥的神机营,以及三个指挥的广西禁军,剩下的,都是由广西洞蛮组成,跟随在头狼身后的群狼。
  但这场战争中,唯一一次可以称为会战,是攻克占城国都的战斗。只是主角不是来自东京开封,武装到牙齿的神机营,而是出发自广州的南洋水师。
  南洋水师本奉命为偏师,横掠占城沿海,同时防止三佛齐的援军从海上进入占城。
  但南洋水师这一回,在拿下了占城国都最近的港口之后,派出了一千三百名水手登岸,带着八门三寸炮,一举攻占了旧州,俘获占城王以下大臣贵人上千人,顺便气疯了领军南下的主将。
  林邑州的设立,诞生了更多的种植园。无数勋贵富户,欢呼雀跃地奔向南方的瘴疠之地。可以想见,未来会有更多的稻米,更多的香料,更多的靛草,运送到中国之地。
  但这一场战争,同样是由宰相主导,枢密院配合而已——尽管两府成员家家户户都在其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但其中最大的一份,还是由首相章惇笑纳。
  这些事,都不用门客细说,李承之自己都明白。
  门客放低声音,“如今朝廷不说大兴兵戈,就是调上一两个指挥的兵马,也会报予宰相处断。章相要兼任枢密使,难道不是顺理成章?”
  当然是顺理成章。
  章惇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有了这样的心思。
  而且过去也是多有旧例,或者说,这就是五代的例子。
  五代辅相多兼枢密使,太祖时沿用的后周三相,范质、王溥、魏仁浦皆兼枢密使,后赵普也兼任枢密使。但随着太祖太宗打压相权,宰相兼任枢密使的情形越来越少见。
  到了仁宗时,因为西夏叛乱,加之辽人虎视眈眈,为了全力御敌,又给宰相加上枢密使的兼职。而随着庆历和议的签订,西事渐渐转为长期化,宰相兼问兵事的权力,便又被剥夺去。
  直至如今,两位宰相皆是曾经领军破国的名帅,深明军事,反而胜过枢密院的成员,最重要的是没有皇帝干涉,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捞过了界。
  甚至将两府搬出了皇城,搬进了新修的都堂,美其名曰合衙办公,实际上,就是为了能够干预军事。
  但李承之只是笑,却不搭腔。
  顺理成章已经许多年了,就是章惇要兼枢密使,李承之兼枢密使,韩忠彦又能如何?
  “在下知参政心有顾忌。若参政欲争短长,开罪了章相,来日恐怕这集贤之位,只能让与他人。”
  单刀直入的刺激,李承之安之若素:“宰相之位,安能私相授受?”
  “参政何必如此,参政将接掌相位,此事朝堂又有谁人不知?”
  李承之仍是笑而不言。
  宰相之位私相授受,这在皇帝亲政的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宰辅任免,要是掌握在宰辅之手,皇帝还有什么事能干预?别说说话了,连立足之地都不一定能找到了。
  就如如今,皇帝无法干预朝堂人事,只是在皇后祖父的丧礼上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宰相赶了回去——而且那句话还不能说他错了,如果是他的父亲、祖父,说了类似一句之后,丧家都得感激涕零地跪谢天恩,而宰辅们也会连篇累牍地赞美圣德无疆。
  现在韩冈打算辞去相位,安排李承之接手,谁能说什么?
  李承之算是韩冈的一系。自从他在当年第一次宰辅选举中,投票站在了韩冈一边,他就是韩冈一系的第二号人物。
  由于韩冈身上的光辉太过强烈,让李承之黯然失色,一直处在阴影之中。而且韩冈一系的新人又层出不穷,使得李承之在外始终声名不振。
  但韩冈如今按照过去的承诺而辞去相位,能够在他之后,顺利接手相位,又能在都堂之中,继续发出韩系自己的声音的,就只有李承之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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