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3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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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差得多了。”宗泽心道。
  在京的议政总数不过三十七人,少而精,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场,若哪位宰相有什么事要通过议政会议来决定,除了几位亲信、同党之外,至少要另外再说服五六人,才能凑足十八张选票。
  而议员多达八百,一张选票的价值就大大降低。且八百议员来自各方,最后只可能依照地域抱团结党,到时候只要联络好几个首领,就能保证拿到半数以上的选票。
  “治国当以中平安稳为上,何故兴事,若无这大议会,难道宰相就能做反了?”
  “宰相手握军国之重,若无牵制,必有倾覆之患。太祖岂非大周忠臣?与其寄望于宰相的忠心,不如其在履行治国之权时,时刻受到制约,无法反叛。宰相权重,形同天子,但想成为宰相,必须得到大议会半数以上的赞同,除非天下士大夫皆被其欺瞒,否则奸佞之辈,再也无法高居庙堂。”
  说胡话呢。
  两个人都是。
  宗泽飞快地瞥了一眼,记住了那两个人的相貌。
  过几日宗泽就要去审官东院了,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什么人只能放在闲职上,什么人可以付以重任,这些事,现在就要弄清楚。
  这两个人,宗泽可记下了,日后犯在手上,一些关键性的位置,可不能交给他们。但宣传鼓动的职司,却可交给后者。
  没有几个人,能比宗泽这位更清楚韩冈的计划了。除了不知道大议会议员的配置方案,其他他都知道。韩冈今天没说出来的,他也还知道不少。
  仅仅是大议会来钳制宰相还不够,韩冈甚至打算将刑名之权独、立出来,设大法官、大法院,与大议会并立,共同防备宰相。
  看起来十分严密,相互制约,不管具体运行时会怎么被钻空子,但从表面上,这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方案。
  但在宗泽看来,其实在太后病离,天子被禁之后,地方上难免人心浮动。最重要的应该是保证京中中枢军力,能够随时镇压四方。
  也就是说,如果当真要防备地方反叛,应当继续加强中央,以免地方出现实力足够叛乱的势力。
  但韩冈的大议会看起来是统合地方,实则是显而易见的约束中央。当中枢的议政们为了空出来的宰相、执政之位争做一团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为了讨好各方势力,而放开对地方的约束。如此一来,为了争取一个议会成员支持,朝廷怕是要许下不少的好处。
  本朝鉴于唐时故事,连财税都不放在地方,大半要运回京师,日后朝廷放权,怕是每年财税,都要分地方一杯羹。
  这可将是一个相互扯后腿的朝廷。
  宗泽曾经问过韩冈,为什么要设立大议会,这岂不是要激化党争。
  韩冈却说,如果斗争仅止于朝堂文臣之中,党争迟早会变得更加激烈,更加没有下限。但人数多达八百的大议会,一来人数过众,人数一多,则利益纷杂,最后难以成事。二来,同样是因为人数过多,想要用武力消灭对手,那可就难了,不比议政会议,想要一言堂,诛除三五人就够了。
  所谓议会,本就是各方势力之间相互倾轧的场所。
  韩冈的话,本不符合君子之论,宗泽最后却还是点了头,比起最后付之于战争,还是在议会中打上一架对天下更好一点。
  ……
  韩冈自信满满的模样,让王安石把准备说出来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出殿而来的群臣,又在殿前分流,重臣向左,群臣向右。
  也许一个月后,王安石也要与诸多元老和议政们一起,为区区几个议员名额的归属争论不休,但今日,他不用去内东门小殿,与明日起就要退居深宫,安养病体的太后进行最后一次议事,看着韩冈,王安石最后一声叹,“玉昆,一切小心。”
  韩冈微笑着点头应承,待王安石稍稍走远,他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放心,我自会小心。”
  王安石的担心,前几日密会,听闻韩冈欲五年而退时,早已明言。
  韩冈也不会不清楚,在这个朝廷中,只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
  皇帝无权,就连性命都操之于臣子之手。自己若是丢掉了权力,还能剩下什么?
  英国光荣革命,议员皆是贵族,哪个手中没有军队?
  美国开国之初,最早的十三个州,随便哪个州手底下的军队实力都比国家手中的军队强得多,各州的参、众议员直接把总统当成壁花,纵使开国元勋华盛顿、杰斐逊,对此也毫无办法。
  韩冈之所以敢于承诺在五年后退下来,就是因为他手中控制了军队。以李信、赵隆、王舜臣等将领为首的西军军官团,皆以韩冈马首是瞻。对河东、京营,韩冈的影响力也是他人所不能比。
  即使不再担任宰相,韩冈只要推举一个傀儡上去,照样能够保持自己对朝堂的控制力。而以他对军队的影响力,也足以压制其他宰辅,不能越雷池一步。
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十三)
  洛阳河南府,府衙倅厅。
  荆兴刚刚走进倅厅院子的正门,就看见自家的主人包绶,正在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子。听到动静就转回身,“包兴,到了没有!”
  “回二郎,还没有到。”荆兴弯了弯腰,脸上的皱纹因包绶的浮躁更深了几分。
  赠礼部尚书包拯包孝肃的儿子,太师、潞国公文彦博的女婿,以国子监博士通判河南府军府事,知西京留守判官事,拥有十万户口、两万驻军的西京河南府的副贰官,一点大臣的沉稳都不见,像火燎着了屁股一般在房里坐不住。
  这要让文老太师看到,丢的可是故老尚书的脸。
  包家老仆暗暗叹息,对包绶道,“小的让小四在门房守着了,怕二郎急,先回来说一声。”
  “没消息我才急,要有了消息我还急什么?”包绶发急,“荆四办事不稳,还是奶公你回去盯着。”
  “小的明白。”荆兴应下,却没动身,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二郎……”
  “奶公,回头再说行不行?”包绶一副无可奈何,却还是商量的口气,“这可是关天的大事,岳父那边也还等着消息。”
  自从这位已经做到河南府通判的主人被大少夫人抱回家中起,荆兴和他浑家就跟在这位包家二郎身边,比起五岁就撒手人寰的老父,在身边近四十年的奶妈夫妇才是最亲的亲人。
  听到包绶提起文彦博,荆兴叹了一声,弓了弓腰,就准备往外走。
  即是文彦博的吩咐,还有什么好劝的。
  包绶丧妻后,文彦博把幼女嫁给他,这些年又大力提携。这份情,在荆兴看来是终身难报的——在包绶的侄女,也就是他亡兄包繶的次女嫁给文彦博的孙子后,包文两家的世代情谊已不需要第二桩婚姻来维系。何况有五十年宰相资历的文彦博,不论是在荆兴这等百姓眼里,还是在绝大部分官员眼中,都是高高在上、身居云端一般的人物。
  “老爷,二叔。”荆兴才走到门前,一人飞奔进院,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报纸,“京师邸报到了。”
  包绶也不多话,一把接过邸报,只看了一下抬头,就定住了。
  拿着邸报,包绶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脸色却是一变再变,好半刻也不见动静。
  “二郎。”荆兴担心地叫着他。
  包绶抬起头,收起邸报,吩咐道:“去东园。”
  洛阳东墙之外,是四朝元老、潞国公文彦博日常起居的东园所在。
  包绶自府衙一路骑马赶来,早已经习惯了四轮马车上的平稳安逸,马背上的颠簸就让包绶非常难受。
  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门前下马,脸颊上的两团红晕,正是方才奔马城中时的痕迹。随手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他匆匆问道,“岳父可在?”
  东园司阍走上前来,平日看见包绶还能说笑几句,不过看着包绶的样子,就知道有大事,不敢耽搁,回话道:“姑爷,太师午后应该在药困堂中。”
  正是牡丹花期,洛阳内外姹紫嫣红,各色牡丹争奇斗艳。道路两边,就有人摆出一盆盆牡丹当街叫卖,街上行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人人都在鬓角边插上一朵牡丹花。
  文彦博的东园,更是洛阳城中数得着的牡丹园,园中牡丹近万株。
  每当花季,园内灿烂如锦。游人入园中,随性而行,移步换景,但视线中始终不会缺少牡丹的鲜艳。
  只有文彦博常所驻足的药困堂前,牡丹仅寥寥数本,黄者女真黄,红者涧仙红,皆为绝品,外界只得闻名,鲜有人能一睹芳容。而外界一本数十金的姚黄、左紫、状元红,东园中虽有,药困堂前却一株也无。
  文彦博平素里都是亲自照料,更曾对人说,他这药困堂前的几株绝品牡丹,足以换来另一座东园。
  包绶来到药困堂时,文彦博手上拄了个小药锄,正看着他的宝贝牡丹。
  文彦博的面前,包绶喘着粗气:“岳……岳父,京……京里……”
  园中不能骑马,包绶入园后赶了一里多路,来到药困堂时,早就喘不上气了。
  看着包绶的模样,对老朋友的这个儿子,自己的这个女婿,文彦博银白的双眉就不免皱起,“慌什么,先歇口气再说话。”
  如果这会儿是儿子、孙子这般浮躁地站在自己面前,文彦博肯定要发上一通火。但对自家的女婿,文彦博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文、包两家世代交好,至包绶已有三代。把幼女嫁给包拯幼子做续弦,正是文彦博顾念故人情谊才做的。但要是包绶能够有更出色的表现,虽不是文彦博择婿时的目的,却也是他乐见的。可惜包绶少了宰辅应有的沉稳厚重,这个女婿,走不到最高处的位置上了。
  包绶却心急,边喘着气,边说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消息,“岳父猜得果然不错,韩冈的确就是在这两天下手了。”
  “还是先歇口气吧。”文彦博把药锄放下,坐了下来,“把邸报给我。”
  文彦博接过邸报,又从一边的小童手中接过眼镜,眯起眼认真地看了起来。
  先一目十行地从头看到尾,然后才开始细细推敲文字。
  文彦博低头看邸报,包绶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望着岳父越挑越高的双眉,包绶能感受到文彦博心中的震惊。
  这就跟片刻之前,看到邸报时包绶的心情一样,也跟在两三天前,从文彦博那边得知韩冈的信中内容是相差不远。
  当时听到文彦博说起此事,包绶的脑中就是当的一声响。
  一方面是韩冈信中的内容,另一方面,是自家岳父和韩冈之间竟然能够鸿信往来。
  包绶曾听闻,富弼一直都很赏识韩冈,韩冈对富弼也礼敬有加,甚至为嫡长子定了富弼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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