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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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机营把守着皇城正门,经过改造的皇城城墙上,安放了十八门火炮,将整个东京内城纳入射程之内。而火器局新近铸好的两门万斤巨炮,现在正安放在宣德门后新修的炮位上。接下来还有两门,等到正旦大朝会时,就会拖到大庆殿前的广场上,与玉辂等礼器放在一起。
  自入秋以来,每天早上上朝的时候,群臣都能在穿过宣德门的门洞后看见这两门格外巨大的火炮。
  由于城门是在放炮鸣号之后方才开启,穿过去后,还能闻到空气中的硝烟味。
  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浓烈的硝烟,的确充满了震撼力,但这只是不能发射炮弹的礼炮。
  韩冈一开始就认为那种好大喜功的火炮根本造不出来,现在造是造出来了,却变成了只能听个响的礼器。
  整件事说起来让人啼笑皆非,不过韩冈还是很喜欢这两门礼炮,实在太适合作为礼器出现在仪式上。比起那些古董,这才代表着国家的未来。一个殷墟方鼎,一个重型礼炮,一古一新相映生辉。
  在一干大典时,宣德门前都会有几只被训练好的大象相对而立,巨象高有丈许,重达万斤,獠牙长达数尺,门前一立,顿时就让人望而生畏。
  而预定中的四门火炮也是如此,比起大象更有威慑力。这种纯人工的金属造物,远比自然界的任何动物,都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恐怖力量。
  在冬至日的大朝会上,先期被铸好的两门火炮便与殷时方鼎、唐时玉辂等所有礼器一并放在大庆殿前的广场上。
  太后对这两具青铜礼炮十分满意,尤其是当火炮响起的时候,比起悠扬的钟声,更加让人振奋。
  而对更为注重实际的韩冈来说,这几门礼炮的另一桩好处,就是为了承重,炮车的结构上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进。之后用在普通的火炮上,效果会更好。
  当然,要说吓到辽国的使者,那倒不至于了,只可能让辽人对火炮的研发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要是辽人决定与大宋对耗起国力,那还真是一桩好事。
  从已经清扫干净的大庆殿广场外侧走过,眼前的白色就多了起来。
  东京有着丰富的色泽。皇城内的建筑,有新近漆过的墙壁,也有斑驳的旧阁,除此之外,还有浅绿色的琉璃瓦。皇城外,则更是五色杂成。天上飘着的气球,楼前挂着的招牌,行人身上的衣服,可谓是多姿多彩。
  除去人工留下的色彩外,夏天的主色调是浓浓的墨绿色,所有草木都在烈日之下泛着浓浓的绿意。到了冬月的现在,一场暴雪之后,就是白色了。
  经过了一道长廊,韩冈抵达了内东门小殿,最近太后在此处处理政务的时候多了起来。
  不过只有太后在殿中,天子赵煦并不在此处。
  韩冈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那位小皇帝了。
  不论是在文德殿,还是垂拱殿,又或是大庆殿,只要在太后面见外臣的地方,依照礼制,赵煦都应该在场。只有如崇政殿、内东门小殿这样太后处置政事,因为时间太长,不好让年纪幼小的皇帝枯坐终日。
  不过这半年来,赵煦时常因病不上朝,大殿正中的位置总是空着,臣子们对此都快要形成习惯了。
  韩冈行过礼,又被赐了座,就听太后说道:“今日是参政休沐,本是不应打扰,但这边有一封夔州路走马呈上来的奏章,却不好耽搁。”
  太后想问什么,韩冈入宫前就心中有数了,低头道:“陛下有事传唤,岂能说是打扰,只是臣不知是何事,还请陛下明示。”
  “据夔州路上奏报,权发遣黔州的黄裳,自抵任后于州中收留逃人众多,众家土官索回不得,正聚兵准备攻打黔州。此事,参政是否知晓?”
  黄裳去夔州路的黔州任官已经有半年了,权发遣黔州、兼本路钤辖。他就任之后,只做了两件事,一个是招收流人垦荒种田,另一个就是修筑城墙,练兵备战。有韩冈在后面支持,又沟通了在西南的熊本,黄裳做起事毫无半点窒碍,甚至连夔州路的转运使、提刑使都赶上来想凑个趣,绝不似当年的王韶那般步履维艰。
  夔州路上的土官一贯横征暴敛,对治下的子民,比对待牲畜还要苛刻,动辄杀人。每年逃到朝廷治下的州县的夷人成百上千,绝大多数州县官怕生事,所以都是将其拒之门外,但黄裳全然不惧,因为他背后有人。
  黄裳是州官,日常奏报一向是发到政事堂中,若事关军机,则是发到通进银台司。若是走马承受奏报军情,同样是通过马递进呈到御前。韩冈能知道此事,多亏了通进银台司这个四面透风的衙门。
  “夔州走马所说之事,臣虽无耳闻,却早已预料到了。黄裳既然收留各家蕃部的逃奴,当然会惹怒那一众土官。黄裳此前给臣写信,以及日常奏报中,也都说了这种可能,并请求朝廷允许他修筑城墙,并调来精兵加以防备。”
  “黔州各蛮部向来不顺朝廷,此事吾亦知之。吾所担心,是黄裳初至夔州,尚不及半载,恩信未立,可能一战?”
  这就是经历过宋辽大战后的太后,根本不怕战争,只是担心准备不足。
  “黔州本有驻军,若能再调遣千余精兵,以一良将统领,此战当可高枕无忧。”
  “精兵好说,有茂州在前,从关西调兵就可以了。装备了虎蹲炮,正好让他们上阵试试。但良将就不好办了,不知参政有何推荐?”
  “此乃枢密院职分,臣不便干预。”韩冈低头说道。
  “军国之事,政事堂什么时候不能干预了?参政尽管举荐,以供吾参考。”
  向太后说话爽利,感觉越来越有执掌朝政的架势了。
  “灭夏一战,关西有功将领中,陛下点选一人便可。”韩冈顿了一下,“不过黄裳资历甚浅,如苗履、赵隆辈,名位已高,功劳已著,就不方便先去茂州了。除非等到战事扩大,需要一举平蛮,再选任其人为帅。”
  太后马上就领会了,“也就是要年轻一点的?”
  韩冈点头:“正好历练一番。”
  “吾明白了……但参政还没推荐啊。”
  韩冈头微微疼了起来,想了一下,“种建中为臣同学,折可适曾在臣帐下听命,此二子臣所素知。”
  “折可适是折家的吧?”
  “正是。”韩冈暗暗叹了一口气,朝廷对那一家身处云中的诸侯提防始终,就算是太后都不能避免。又道,“也可以用罪臣,曲珍曾于盐州城下独自逃生,引罪夺官,于今仍待罪在家,以其老将,当能持重而行。”
  “火炮太新,曲珍太老,他用不来。”太后很干脆地拒绝了,“种建中倒是可以,气学门下,有参政,有游师雄,当可大用。”
第一十一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八)
  韩冈给向太后推荐了去黔州的将领人选,这件事只要枢密院那边不反对,基本上就成了定局。
  但枢密院那边肯定还要争上一争,这跟交情无关,章惇也好、苏颂也好,在他们的那个位置上是不能不争。
  不过现在这件事算是可以放下了,向太后也在说,“这件事就先这么办吧,等明日跟章、苏二枢密说一下。”跳过了依然在任的曾孝宽,太后又道,“不过明天此事传开,御史台恐会说黄裳生事了。”
  “西南夷虽为蛮夷,亦是宋臣,其治下百姓,自然是皇宋子民。若其流离他乡,罪在本乡父母,岂在收留他们的州县官身上。若御史台以此为由弹劾黄裳,臣不知是何道理?”
  “都能像参政这么有见识就好了,朝中糊涂得太多。”太后叹了一声,又问韩冈,“参政,运去关西的虎蹲炮没问题吧?”
  “已经如数发出。连同配发的药包与炮弹,自入秋后,已经发去了十批,共计三百五十门,枢密院前日也说,皆已配发各部,目前正在日夜教练之中。”
  “其他火炮呢?”
  “都按照预定的计划在生产,年前的生产数量足以让神机营再增加两个指挥,陛下可以放心。”
  “军器监有参政看着,就让人放心多了。”
  太后赞了一句,韩冈欠身一礼,紧接着就等来了老问题,“那万斤的重炮还是不行吗?”
  “还是只能做礼炮。”韩冈回复道,“现在能做礼炮,因为不要发射炮弹,填充的火药减了许多,真要上了战场,太容易炸膛了。看起来得等局中的工匠再历练一阵,技术再上一层楼才行。”
  不需要发射炮弹的火炮,炮管壁就不需要太厚,只要口径够大就可以了。想要铸造出能将百斤炮弹发射出两三里外的重炮,现在暂时还做不到。可仅仅是样子货,这就很简单了。又不像铸钟一样,还要在模具上刻上经文、纹上图样,外表的装饰一切从简,连结构也简单到一根圆筒。以青铜的韧性,加上减少发射药的装药量,两门专用的礼炮,代替了之前的小口径火炮,成为重要的礼器。尽管没有造出个实际能用在战场上的重型榴弹炮,能弄出个礼器来,也不算是浪费朝廷的钱粮。
  向太后叹了一口气,她对火炮十分看重,对于威力更加强大的新型火炮,实在是迫不及待了。但韩冈都说要等,那就的确是没办法。
  “对了。今天沈括过来说了,各路州县的砖石虽然还没有运到,不过京西那边的青条石已经开始向京城运送,应该可以开始先动工了,这个冬天能修一点是一点,没必要浪费时间。”
  “要说修筑之事,臣不如沈括。既然沈括说可以先修起来,当可以先开工了。”韩冈道,“等这一次修补完成,增加了炮台,还有包墙的砖石,东京城当可不惧任何外敌。”
  “还要两年时间,真是够久的。”太后又是一声叹。
  “是陛下仁心,不愿扰民,否则征用百姓,就会快上许多。”
  由于要在外城增添四十五处大小炮台,整条外城城墙都要大改,京师的护城河也同样要进行开挖和增补,沈括身上的任务很重。不过沈括想要修筑的环城轨道,则是给否决了,技术上的难度可以克服,但运行上的问题实在太麻烦,也就是因为少了这一桩工程,才能够在两年内完工,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加筑城墙并非急务,辽人也攻不过来,只是为日后考虑才加筑的。还是不要征发太多民夫。”
  “陛下仁心。”韩冈行了一礼,衷心地称赞着。
  受了韩冈的赞许,等韩冈回到座位上,太后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征求一下参政的意见。”
  太后的话声有些吞吐,似乎是还在犹豫。
  韩冈道:“请陛下训示。”
  “今年就算了,都已经过了冬至。但明年春天,开春之后,该怎么办?今日有人上书要重开经筵了,不知参政如何看。”
  韩冈听得出太后声音中的为难,而他听到此事后,也同样陷入了为难之中。
  自从出了那次意外,加上之后的宫变,没有人再关心这位小皇帝的教育问题。所以这一年就这么拖了下来。可是从道理上,又不得不给赵煦安排一个甚至几个老师,既然有人上书要重开经筵,太后也好,宰辅也好,都不方便将之否决。
  王安石、韩冈与程颢都因为天子弑父的公案而辞职。现在王安石、韩冈官复原职,是因为之后宫变中的功劳——尽管韩冈还多了一重手续。
  而程颢授了崇文院校书一职,仍旧留在京城讲学。这是韩冈推荐,倒不是为了让新党多一个靶子,而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也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
  如果要重开经筵,到底是韩冈三人重归原职,还是另选贤能,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但最关键的一点,还是皇帝本人身上的问题不能避开。
  太后万一不豫,又有谁能阻止赵煦出面听政?
  这个问题,很早就困扰着韩冈。
  不管怎么说,赵煦的皇位是他保下来的。可指望皇帝这种生物会感恩,那就是太过愚蠢了。韩冈从来不相信身居高位者的人品,他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做他们想做的事。
  向太后的身体情况要重点关注。万一太后身体不豫,她手上的权柄自然会旁落。但韩冈不可能容许天子的生母朱太妃听政,而赵煦出面听政,更是危机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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