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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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花产业在顺丰行每年利润中所占据的份额越来越小,但棉布在顺丰行中的地位却依然至关重要。
  人只有富足时才需要玩乐,没有糖也不会饿肚子,少了关陇的特产日子还能照样过,至于飞钱,那是有钱人的需要,寻常人不会与其有交集。但人不能不穿衣服。在穿过了棉布制成的衣物之后,很难再回到麻布、葛布做衣的日子。而丝织品纵然有着极佳的触感和色泽,可是在保暖性与耐久性上,还是棉花制品远远占优。
  像这样有着无限潜力的关键性的产业,韩冈必须要控制在手中。他也不相信江南的地主们能够在工业化上有着多高的主动性,树立起一个榜样,让他们去追逐利益,或是逼迫他们去仿效,才是唯一可行的手段。而在这个榜样真正树立起来之前,韩冈还要拖一拖竞争对手的后腿。
  连续两次推举都成功了。而且还对细则进行了修改,这两次是四人参选,所以可以选拔前三人供太后挑选。若是只有三人参选,就是前两人出来供太后遴选。当只有两人参选时,就干脆停止廷推,直到有三人参加为止。
  以上三事,两个成功,一个成功一半,剩下的就看这殿试的结果了。
  ……
  随着最后一名考生将试卷交上来,考官们立刻开始评卷。
  当考卷的数量局限在四百余份,考官的人数又不少于礼部试,评阅的速度就是飞快。
  结果没用太多时间就出来了。
  百分制是一个优秀的判卷法,尽管批改时让考官们很头疼,但太后派了两名擅长计算的内宦帮忙,立刻就没有问题了。
  而当试卷上有了具体的分数,用来评定名次比之前要更加简单,也更能服众。
  第一名并非是张驯,第二、第三、第四,一直到第二十九都不是他,他仅仅是三十名——张驯的第二题一分未得,第一题的回答也没能表现出超出侪辈的水平,这使得他连中三元的梦想破碎了。
  张驯其实是运气不好。如果先帝迟两个月驾崩,在谅阴之期,太后必须要在宫中服丧,不可能出来主持殿试,那时候,就只能将省试的结果作为最终结果。
  全场考生中,第二题只有一个第三等,也正是考了这一题的加分比他人要多,他最后才得以被考官们排在了第一。
  宰辅们并非考官,但是这份考卷也要他们过目。
  王安石看了一阵,放了下来,默默地摇了摇头。
  而章惇看了几眼也丢下来,“一厢情愿,只合入第五等。”
  “韩参政?”
  韩冈回答:“比赵括、马谡差之远矣。”
  “比赵括、马谡都差?”太后惊讶道。
  “陛下。赵括有才,马谡有识,若给其十几年的历练,未必不能成为一时名将,只是因为毫无经验,方才会千年下仍为人所笑。可让他们议论军事,马服君不能胜,诸葛亮亦许之。如今殿上策问、申论,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望空而论。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好,当然远不如赵括、马谡。”
  张璪厚道一点,轻咳一声:“只看文字,还是能与第四等沾点边。”
  不论考官们如何评定,也不管宰辅们如何议论,最后的结果还是要靠太后来决定。
  众臣静静地等待,只听见太后轻声道:“吾曾听说有一个宗泽……”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二十二)
  “谁是状元?”
  文彦博停下了脚步。
  “宗泽。是太后钦点。”
  文及甫看了看手中厚厚一叠信纸,然后抬头说道。
  文彦博沉默了片刻,才又说着:“……似乎听说过此人。”
  “去岁他在京师两家快报上,化名评论河东战事,很是出名。”
  “哦。是哪里人?”
  “他是浙人,婺州义乌的。”
  “义乌……考卷呢?七哥有抄来吗?”
  文彦博八子,只有文及甫在家侍奉老父,其余皆在外任官,光是在京中的就有两人,只是地位都不高,也没有什么实权。
  “七哥附在信上发回来了。”
  脚下是一座两尺来宽的小桥,文彦博看过宗泽的文章之后,就沉默地低头看着桥下淙淙溪水。
  溪水清澈,溪底的白石青藻清晰可辨,一尾红鲤打了个水花,追着几只小虾从桥下游了过去。
  观鱼半晌,待鱼儿游远,文彦博方抬起头,“义乌虽在江左,但多山多矿,民风悍健,又淳朴至孝,近于北风,与南方之人大不相同。”
  “大人说得是。”
  难得文彦博赞人,文及甫连连点头,等着老父的下文。
  但文彦博却又走了起来,文及甫连忙赶上去搀扶。
  已是暮春,自邙山中流淌下来的溪水越发的多了。
  位于邙山下的文家别业,向以山林秀美著称西京。
  文家别业之后,有山坡,有溪流,更有芳草萋萋、篁竹丛丛。春夏秋冬,览胜访幽,皆会感到惊喜。
  父子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路向上。穿过一片竹林,文彦博方才幽幽说道:“就知道此子不会甘居人下。”
  不用文彦博说明,文及甫也知道他父亲到底说的是谁。自不会是宗泽,只会是出题的韩冈。他的七弟将宗泽的试卷一并抄来,重点还是在题目及评判标准上,而不是状元郎的答案。也许宗泽的回答十分出色,但在真正的宰辅眼中,没有实绩为凭的答案,也仅仅是一篇好文章。
  文及甫单手艰难地翻出了长信中的某一页,随着文彦博的脚步,扶着他边走边说:“七哥在信里也说了,这一次殿试考题的改变,完全是韩冈的独断,韩绛、张璪皆不得参与。”
  “不是说朝堂上,”文彦博偏过头,“是儒门之中。各家之争,如今愈演愈烈。王安石、韩冈翁婿二人之间更是。韩冈此子或许可以不在乎一时的官位高低,但他绝不会甘心让新学压在他的头上。”
  “但韩冈这么做,气学就成了众矢之的了。”文及甫争辩道。
  “那些新进士出来后怎么说?”
  “当然是骂韩冈。”
  “你觉得有用吗?”
  文及甫摇起了头,“没用。”
  “对,没用。欧九因文体黜落多少贡生,也没见能奈何得了他,天下文风都为之一改。眼下仅是在殿试上,又是名次高下,谁敢轻易开罪韩冈?赶去找张载、韩冈的著述都来不及。”
  “这么看来宗泽当是气学门人。儿子记得他是以评论河东战局而出名,想必韩冈那次去河东,当已经投入其门下了。”
  文彦博不置可否,抚摸着路边一支将及一人高的竹笋,“才一天,都这么高了。”他回头对儿子说,“别看刚出头,转眼就不一样了。看现在,想得到昨天才一尺多高吗?”
  文及甫会意,点头道:“儿子也听说他曾去听过程伯淳的课。”
  “博采众家,方是治学之道。宗泽的文章不差,光靠读新学、气学两家的著述肯定不够。”
  不管有多少侥幸,不管太后多么偏袒,宗泽这位偏向如此明显的考生,王安石和章惇都没能拦住他成为状元,本身必须要有足够的才华,可不是像那位叶状元一样。
  以叶祖洽状元之位,十余年方得为河南府通判。要知道状元释褐授官,一开始就是京官,通判资序。与三五名之后的进士,需要从选人阶段开始苦捱完全不同。洛阳河南府是四京之一,地位高于他处,府中通判也有知州的资序,可后一科的韩冈都两入两府,与他同年的也有做到知州的。
  这与叶祖洽本身的才干有关,能被挑选为熙宁三年庚戌科的状元,只是因为一句“祖宗多因循苟简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投合了先帝之意,王安石又因为要变法,而把这种溜须逢迎之辞当成是号角,才让叶祖洽捡了便宜去——眼下党争归党争,但还没有到只论派系、不顾事实的地步,真没有水平,绝难在诸宰辅那边讨得了好去。
  文及甫也有同样的感慨,“能将这样的文章置入榜末,王存之辈,可谓是有眼无珠。”
  宗泽的名字被放在了最靠后的位置,倒数十名之列。从礼部试的前百,降到倒数十名之内,如此巨大的落差在历年的考试中也不多见。
  文彦博回头,有几分不快地瞪着儿子:“你看了宗泽的卷子没有?!”
  “……看了。”
  “看了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排在最后?”
  文及甫干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因为在策问中太过尖刻。”
  文彦博重重哼了一声:“知道还说!”
  今科殿试策问一题,是很多人事前都猜测到的询问阙政。
  正常当然是要多说几句太后的丰功伟绩,然后批评宰辅;若想赌一把的话,就可以批评太后对二大王姑息过甚,宰辅不能事先防备,如今的情况,太后不可无责——就像对郑庄公一样的批评,然后再赞一通太后的治政,来一句瑕不掩瑜。
  而宗泽文章中的批评,比起后一种的手法更为犀利,尤其是批评太后与朝廷。对河东、河北的灾民用心不够,颂扬太后执政的篇幅远远少于其他人。试问哪位考官敢于将这样的试卷放在前面?
  现在太后的一句话,将位居倒数的考生一下提拔成状元,考官们哪一个能逃过识人不明、判卷无术的罪责?太后没有介意宗泽的直言,反而大加褒奖,王存之辈却将他放在最后,以此来讨好太后,如此作为,在士林中怕不要被视之为奸,事后也会为御史所论,以罚铜论处。
  被训了一句,文及甫扶着文彦博,不敢多说话。
  下了小坡,那条溪流又出现在眼前,沿着溪边小路走着,文彦博问道:“王存等人只是罚铜,其他处罚有没有?”
  “没有,有人帮着说了话。”
  “是韩冈?!”
  拔高的尾音让文彦博的问题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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