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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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没听说有人上门议亲。”大掌事试探地说着,“张省元那边倒是去了好些人家。”
  “张驯还没娶妻?”韩冈挺惊讶。
  他对张驯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注意这位在国子监中就声名鹊起的士子,会投资的早就出手了。
  大掌事心中有数了,道:“好像没听说。”
  “这倒是奇了。”韩冈咂咂嘴,就丢一边去了。
  宗泽也罢,张驯也罢,都不是顺丰行京城大掌事此行的重点,仅只是闲谈的谈资而已。他过来,自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禀报。
  朝廷将会和买棉布并配发给关西禁军的消息已经传扬了出去,因为担心陇右棉布供货量减少,市面上的棉布价格立刻上涨了一成多。尽管棉行批发的价格没有变,但争购棉布的情况多了起来,那些零售的商人也不会放过这份钱不赚。
  同时京营禁军中也如预料中一般有了些杂音。尤其是上四军,鼻子都是冲天长,向来觉得自己只比诸班直和天武军稍差,就是禁卫的一部分,不仅看不起外路的禁军,连京中其他军额的袍泽也一样看不上眼。
  现在听说西面的那些土包子竟然能配发陇西的棉布,自家却只能拿到些单薄的绢绸,心中立刻就不平衡起来。已经有些人在鼓噪着要朝廷一视同仁。
  若仅仅是西军的话,十几万匹布,棉行还能够支持。可如果京营禁军都开始要求配发棉布做衣料,棉行每年能够收入的利润可是要大打折扣。
  这也在韩冈的预测之内,不论是千载之前,还是千载之后,人心皆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先圣之言。闹起来是正常的,不闹才反常。”
  “但……”大掌事欲言又止。
  “这事不用你们操心。”韩冈笑了一下,“是江南棉商的事。”
  而且现在只是有些苗头,还没有闹起来,暂时还不用担心。
  眼下还是殿试更重要一点。
  ……
  新科进士的名单定下来之后,就是殿试了。有心争一争名次的士子,还要再努力一下。那些有自知之明的士人,就开始庆祝了——尽管在最终确定之前还不敢太放肆,但私下里的聚会已是每日不断。
  而朝廷内部,也开始了对殿试的准备。
  自仁宗之后,殿试已不再黜落,只决定名次,且最终排名还是天子——如今是太后——来决定。所以殿试考官们的名单出台后,并不需要把他们锁进贡院中,照常作息就是了。
  更不会有人去贿赂考官,求一个状元人选。殿试考官们呈上的进士名次,多年以来,没有不改变的。这是天子的权力,而天子也肯定会去使用这个权力。将状元的希望放在考官们身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结果,也没人会这么糊涂。
  韩冈手中早有了初考官、覆考官、详断官的人选名单。而这十几人,现在都被唤到政事堂这边来——韩冈有事要用到他们。
  殿试上的确不黜落考生,但犯了讳就另说了。
  按照规定,犯杂讳者将降入第五等,为同学究出身,还是有官做,只不过进士出身的资格就没了。而进士资格所拥有的选人阶段跳级晋升的权力,当然也就与之无缘。
  “何苦折腾人。”韩冈如是说。
  历代天子,包括太祖之前的列祖庙讳,但凡能考中进士,基本上都不会犯这等大错。但万一太后和太皇太后祖辈的名讳,被不知情的考生误写了,比如向太后的曾祖向敏中,有哪位考生在考卷中写了“敏中”二字,没有用其他字代替,也没有减一笔或增一笔,便是犯了杂讳,是要被降入第五等。
  在韩冈看来,这样未免太冤了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禁字禁词列举下来,事前发给考生。
  听了韩冈的吩咐,为首的考官王存随即问道:“敢问参政,万一有犯讳字词没列举出来,之后在考卷中又被确认是犯讳,该如何论?”
  “自是罪在尔等。”韩冈干脆了当,“考生不问。”
  有蹇周辅等人的前车之鉴,王存等人都相信韩冈说到做到。而且韩冈这般做,又有化解之前为黄裳发落蹇周辅等人在士林中的非议,当然容不得人违逆。
  王存等一众考官哪一个都是人精,没有一人反对,低头领命而去。
  待这一众退了出去,旁听的张璪对韩冈道:“玉昆,你如此说,怕是音相近的字词,只要稍有犯忌嫌疑,都会被归入禁止之列。”
  “换种说法就行。”
  比如薯蓣在唐时变成薯药,英宗时再从薯药变成山药,都是为了避讳。连名词都能变,遣词造句中,变一个说法,又有什么难度?而且后世这样的情况也多,韩冈早习惯了。
  的确如张璪、韩冈的预计,众考官午后交上来的是密密麻麻的三张纸。
  张璪皱着眉头看了半刻钟,抬头问韩冈:“‘敏而好学’怎么办?换种说法?”
  韩冈从张璪手中接过那几张纸,看了几眼,递回给王存,“双名不偏讳,相信诸位应该明白。”
  犯讳最主要的就是人名。人名有单名双名之分。双字之名,只有同时犯了两个字,才算是犯讳。若仅仅犯了其中一字,并不算犯讳。但王存等人罗列出来的犯讳禁字词,却是连犯了双名中的一个字,都被列入了犯讳的行列。
  韩冈也不知他们是故意上眼药,给自己难看,还是的确是小心谨慎,害怕之后出娄子。反正这份列表公布出去必然惹起一番轩然大波。
  “请诸位回去后再用心改一改。”韩冈挥手将众考官给赶了出去。
  “玉昆,其实也没必要这般麻烦,你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这也是臧否人物的手段。”张璪说道。
  “不教而诛,可乎?”韩冈摇摇头,“前贤不言,虽自有其理。但在韩冈看来,因小过而黜贤士,也非朝廷本意。”
  无论人和事,只要刑统与编敇中不见言及,便不能算是犯法。尽管如今书写判词,依律是得将判罚所引用律条写明,但很多时候,衙门里的判决也有凭心而断的情况,判词中亦多有牵强之处。
  在韩冈看来,法无明令禁止者,即为可行。这样的想法若能成为朝廷行事的圭臬,很多事就能少了阻碍。当然,更重要的是眼下能为自己发落蹇周辅之事,在道理上占据制高点。本质上,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的确非是朝廷本意,否则殿试就不会不再黜落。”张璪洒然笑道,“就按玉昆你说的去做好了。”
  韩冈真想要将这件事做得好,就该是密奏太后,让太后下诏。现在这么做,倒像是收买人心的路数。但以参知政事的权柄,又得太后的宠信,韩冈这般做,纵有人想要反对,又能找谁去讨公道。更何况韩冈这是讨好今科和日后的考生,朝臣撰写奏章、公文时也能有所参考,谁反对了,立刻就能在士林声名尽丧。
  可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权臣就是这么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不过怎么说,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
  张璪冷笑起来,自家再过些年就要致仕,也不指望能够活到八十九十,韩冈日后就算有什么不轨之举,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就算操心也没用,连殿试时的考题科目都改了,何况提前列明禁字词?
  张璪想得通。
  数日之后,当集英殿敞开大门,迎来四百五十余位省试选拔出来的预备进士,摆在他们的小桌上的,除了笔墨纸砚和各人姓名籍贯之外,就有着一张列满犯讳字词的印刷单。
  当然,还有出自韩冈手笔的考题。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二十)
  王存正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虎着脸在考场上转悠着。
  不仅仅是他,其他考官也都是一脸头疼牙疼的模样。
  之前韩冈让他们这些殿试考官列举禁字词,已经让他们感到头疼不已。
  而今天上殿,殿试考题又是一变,不仅加了一道体例不明的考题,连评卷方式都做了前所未有的改变。这更让他们头疼了。
  不用说,这肯定是韩冈的手笔,没什么可以怀疑的。
  韩冈说服了太后,不仅给新科进士们,还包括给考官们,都出了一个难题。
  尤其是评卷方式变得极为繁复,批阅之后竟然还要加减乘除一番,这对许多精研诗赋论和经义的考官们来说,比赶他们上马绕城飞驰一圈都难。
  初考官、覆考官还好,只管评定等第。就跟过去一样,将试卷依水平高低以五等排列,一、二、三、四,加上犯讳或不敬这种列入第五等的卷子。
  但详断官的任务就重了。不仅要评定初考官和覆考官们意见相异的试卷,给出最终意见,还要将试卷等级换算成百分制:第一等百分,第二等七十五,第三等五十,第四等二十五,第五等零分——这个零,过去的算经中不见,只在最近的《自然》中出现过,但之前质问时,韩冈却说关西给小儿开蒙的算术书中就有。
  如果仅止于此,王存头还不至于疼得如此厉害,之所以感觉都要裂开了,因为在这之后还有一重计算。
  出给考生们的是两道题,一为旧体的策问,一为新体的申论,分成两张卷子。将会分别进行封缄,然后评判。但这两张卷子的评分最后需要合并起来,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两题分属各自乘以一个系数,最后计算出结果来,两边相加。
  什么叫做系数?乘以零点七、零点三又是什么意思?
  王存乍看到给考官们的说明时,脑中一团浆糊,这到底是什么天书?其他考官也都是呆然发愣,完全看不懂。
  幸好韩冈之后稍稍解释了一下,就是年利七分、年利三分,通过本金来计算利息。
  好了,这一下子绝大多数考官都懂了,但还是觉得麻烦,毕竟家里放贷都是有账房在管,浑家来监督,他们这等一家之主是袖手不离,只管拿钱花钱的。
  而且相较之前的评卷方式,现在还要计算分数,这真的是殿试吗?
  初得题时,王存和一众考官都大起胆子质问韩冈。
  韩冈则回道:“这是最简单的计算。诸位皆是进士出身,试问若是连出给十岁小儿的算术题都做不来,传将出去,世人会如何看?为何为进士者可以得世人看重,理政临民?只因其德才并举,超于常人。就是荫补出身人想要候阙注官,还要考钱谷计算,各位都是进士出身,难道还能比他们差了?”
  言外之意,这也是韩冈出给考官们的试题。如果不能做出正确的评判,就意味着他们根本不够资格。连最简单的算术都能错,还能指望他们外放州县,不会给胥吏欺骗?
  就任考官,若称职,则受到奖赏。若不称职,则受到处罚,这都是应有之理。比如排名时将天子最后所点状元放在下等,考官都会因为判卷不当被罚铜。
  如果只是或许可能被罚铜,倒还有心理准备。现在已经关系到未来出典州郡,甚至晋升到更高层的机会,这样的处罚结果,很难让人接受。
  太后点头应允,觉得韩冈说得很对,尽管她很有可能也对“十岁小儿都会做的算术”完全不懂,但作为臣子,对此又能抱怨什么?
  事到临头,还能反口请辞不成?
  还是早点解决这场闹剧……哦,不,是殿试。
  王存与同僚通过眼神交流自己的想法,作为一名称职的官僚,他们的官场生涯的座右铭永远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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