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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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游学到任官襄州的族兄那里,遇上了韩冈为止。黄裳选择了仿效韩冈,先为幕僚立功得官,有了官身再去应考。
  换了心境,也许原本在科场上拥堵在心中的才学,便能够发挥出来。
  其实也算是畏难而退了。
  不过黄裳当日拜入韩冈门下的时候,决然没有想到,自己甚至能够跳过礼部试和从来无缘一见的殿试,直接拿到进士资格。
  黄裳已经由太后钦赐进士出身,与眼前的这些犹在贡院门前紧张得发不出声的贡生,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但黄裳的心情反而更为紧绷。
  新进士张榜,琼林苑赐宴,接下来就是轮到他上殿了。
  不过想要拿到上殿参加御试的机会,还要经过三馆馆阁成员的考核,也就是所谓的阁试——这才是最大的难关。
  本朝自开国以来,通过制科的士人数量都没超过五十人。
  而本朝的进士有多少了,一万、两万,还是三万?黄裳估计从没有人数过,但绝对是通过制科人数的数十倍——这还是包括开国之初的几十年,进士科平均每科只有十几二十人通过的情况。
  就是现如今的朝堂中,有着进士头衔的,至少两千人,占据了朝官的绝大多数,同时也是地方各级亲民官的主体。而当今还在朝中的制科出身官员不过两手之数,前日还刚刚少了一个,贬了一个。
  为什么制科多年来就那么几十人能够通过?主要就是阁试一关刷去了太多滥竽充数之辈,那是远比礼部试更为严格的考核。
  否则到了御前,几句好话一说,说不定就能让天子晕头转向,加之上表举荐的重臣,也多半在殿上,配合着搭个腔,一个制科出身的资格就轻松到手。
  可以想见,阁试的题目必然是往难里出,出的简单了。让太多人通过,岂不是伤了崇文院的名声?三馆秘阁中的成员,想来也必是以无人通过为荣,以放人过关为耻。
  依靠恩主提前拿到的进士出身,万一连阁试都通不过,黄裳可没脸再去见韩冈。
  不过黄裳若是没有些自信,就不会到开宝寺这边来。
  来此目送贡生,可以说是感慨,也可以说是怀念。
  因为这一切已经与他再无关系。
  这段时间以来,黄裳对经史典籍以及历代注疏的攻读,远比旧时更认真了十倍。半年多下来,自觉学问又精深了一层。若是回去考进士,也许也能一争前十。
  黄裳的嘴微微抿了起来,与眼神一般的坚毅。
  此番赶考,是为了成功,不是为了再一次的失败。
  ……
  “黄裳!”
  走在身边的张驯突然叫了一声。
  声音刚出口就给他压低了,但宗泽听到了,向周围看过去,立刻就在开宝寺的牌楼下找到了目标。
  宗泽多看了两眼,也终于将人给认出来了。
  的确是韩冈那位有名的幕僚。
  “他来这里做什么?”
  张驯的口气有着难以压抑的愤怒。
  马上就要参加礼部试的贡生,看到一名刚刚从太后手中混到了一个进士资格的幸运儿,的确是该愤怒的。
  宗泽同样有些不解,黄裳转眼就要去参加制科考试了,却为何在今天跑到开宝寺这边来?
  “当不会是为了上香。”宗泽不知道黄裳是不是来这里看贡生入考场,但想来总不会是去开宝寺上香的,“去二圣庙会更灵验一点。”
  “谁管他那么多。”张驯带着怒气,“子夏子路会庇佑这种幸进之辈?”
  宗泽微微一笑,对张驯的攻击保持了沉默。
  要说功劳,黄裳两次在河东辅佐韩冈的表现,的确远不如韩冈当年在熙河辅佐王韶的表现更加耀眼。
  当年韩冈可是在王韶、高遵裕两位上司追击蕃军残部,独立支撑一路军政,不仅仅击退了乘机来犯的西贼,还接连挡回了两道要求撤军的圣旨,平复了河湟拓边功亏一篑的危机。
  拥有那样的功劳,先帝都没有赐予韩冈一个进士出身,而黄裳的功劳仅止于辅佐,却轻易地拿到了。
  在士林中,对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很多人都十分反感。
  都是先羡慕,再嫉妒,然后恨之入骨。就跟现在的张驯一般。
  但要说幸进,那就过分了。再怎么说,黄裳都是在边疆立过功的,不是在国子监中指点江山的士人能比。而且能在南剑州拔贡,黄裳本人的水平也足够当得起一个进士出身,只是过去欠缺一些运气,现在老天借韩冈之手将运气还给他,这也是酬劳黄裳旧日的辛苦。
  宗泽与张驯在人群中缓缓前进,由于要搜检衣物内外,贡生的数量又太多,在贡院门口形成了拥堵。
  好半天,两名考生也仅仅前进了十几步。
  张驯板着脸,已经安静了好一阵,突然间又压低声音迸出了话来,“他礼部试都过不了,阁试肯定不能过!”
  宗泽想不到都走过去了,张驯仍是耿耿于怀。
  “黄裳阁试肯定过不去。”张驯再一次重复道,“那可比礼部试难得多。”
  阁试当然难。
  宗泽也很清楚,就连张驯这种自视极高的人,即便说要参加制科,却也只会是说说而已——左右找不到能推荐他的重臣,说到做不到,也可以推到宰辅有眼无珠上。
  事实上,能有通过阁试水平的,一帮进士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半个,加上运气,或许能有一个。
  阁试的题目很简单,就是六篇论。
  不过题目的范围很大,遍及以九经、兼经、正史,旁及武经七书、《国语》及诸子,在正文之外,群经亦兼取注疏,这个范围要远远超过礼部试。
  在这六题之中,三题出自正文、三题出自注疏,考生在阐述论点之前,必须先指出论题的出处,并须全引论题的上下文,这样才能称为“通”,也就是合格。
  但题目绝不会那么简单就是书中的原文,而是有明暗之分。直接引用书中一二句,或稍变换句之一二字为题,称为明数;颠倒书之句读、窜伏首尾而为题,则为暗数。
  这种将原文扭曲的暗数,就是专门用来刷落考生的题目。虽说依照规定,六题明暗相参,暗数多不过半,但也绝不会少于一半,而想要通过阁试,至少要有四个“通”才行。
  这可比礼部试要难多了。
  若黄裳不能通过阁试,便失去了御试的机会。而只有参加御试,韩冈这位参知政事才有机会干预结果。
第九章
旧日孤灯映寒窗(中)
  张驯在身边念念有词,似乎还是有关黄裳,宗泽对此充耳不闻。
  决定一生命运的考试前,大部分考生都有各式各样的毛病。
  有的求神拜佛,有的足不出户,有的茹素断屠,有的大吃大喝,有的出门必须要先用左脚跨出去,一旦错了,就立刻回去,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都不再出门。
  这么长的时间经历下来,张驯现在的毛病,宗泽完全能够体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宗泽也一点点接近贡院的大门。
  远望着通过了门前检验的贡生,他忽然看到两名似曾相识的身影,那是宗泽在国子监中的同窗学友。
  五千士子中,只有一百余人是来自于国子监,想要在这么多人中看见同学,几率并不算很高。
  离着大门尚有些距离,宗泽还是认出了两人——钟世美、潘必正。
  宗泽能认识他们,完全是因为钟世美与潘必正与他自己,同为监中今科上榜的贡生——前段时间,国子监判监,以及判监以下的官员、教授,将他们这些今科应考的贡生召集起来,好生地勉励了一番,这就给了宗泽认识新朋友的机会。
  不过这两位的名气在太学中并不大,真正名声响亮的是这两位的一名好友。
  当三人聚在一起,永远都是那位好友更为引人瞩目。
  宗泽之前不认识钟世美、潘必正,却早早地听过了两人朋友的名字。
  可惜如今进士科考的是经义,而不是诗赋,否则他们的朋友不说首冠鳌山,也至少能有前十的能耐。可是仅仅是在国子监中,那位朋友每一次考试都是居于末位,更不用说两千监生抢一百名额的解试,理所当然地落榜了。
  宗泽听说他最近在写什么文章,准备进献给天子、太后。题目好像是《汴京赋》还是《汴都赋》,应当是模仿《两都赋》《二京赋》和《三都赋》的格式来写。
  这本应是十分保密的一件事,不知何时已经在监中传开,并在监生中引为笑谈。
  尽管那一位在诗赋上水平很高,在士子中的名气也不低,但终归不过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国子监生,想要与班固、张衡、左思这样的千古之下仍栩栩如生的才士相比,除了东施效颦,就只有自不量力这个词了。
  想到那位同窗,宗泽莞尔一笑。
  进献赋文,其实与黄裳投身韩冈幕府也没有什么差别。黄裳能走出来,保不准那一位也一样能够自辟蹊径。没有必要在结果出来前大加讥讽。
  宗泽还是第一次参加进士科考试,但他的心境却宁静平和。
  或许是在京师接触到了太多,反而就没有了初次临考的忐忑。
  纵然在学业上不算突出,但宗泽有着年轻人中难得一见的沉稳心性。越是到了关键时刻,他总是会有更加出色的发挥。
  张驯需要通过攻击他人,将自己的不安发泄出来,而宗泽就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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