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0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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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都是内城,但从南面的朱雀门这边望过去,北面的旧封丘门和旧酸枣门也几乎已经看不清了,更别说约定好的暗号。
  李信皱了皱眉,放下千里镜,转头问狄贤,“这里有望远镜吧?”
  望远镜和千里镜,因为一个有禁令,属于军器,一个没有,可以民间使用,在世间分得很清楚。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反射式望远镜就不会用在军中。
  尤其是周围五十里的京师,拿在手中的单筒千里镜,只能照顾到周围的一两里的地方,再远就难了。
  为了能够更好地掌握京城中的点滴动静,朝廷从来都不会拒绝更先进的工具。
  “是。”狄贤回手指着背后的敌楼,“就在敌楼顶上,寻常夜里都在看着城里城外哪里有警。”
  一架大型的望远镜,不仅仅可以控制京城,也能起到潜火铺的作用。
  李信不多话,直接登楼。
  千里镜小而望远镜大,里面的原理有区别,但对李信来说,就是一个易于携带却只能看清周围一两里,另一个难以移动,但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
  楼中的望远镜,大小比起李信在韩冈家里看到的新制望远镜也不差多少了,就是保养差了,楼中的地面也脏得很,都是斑斑痰迹,甚至还有尿味。
  李信从韩冈那里听说过,苏枢密如何看重他家里的那具望远镜。只要不用,就会拿细绸缎缝制的布套给罩好,看得比儿子都重。若是今天换做苏颂上楼来,包管将管理不严的狄贤拖下去一阵乱棒。
  李信不是苏颂,并不在乎。转动镜筒,对准北方,低头看过去。
  来自镜中的景象,远比千里镜要清楚得多。
  首先映入李信眼中的是开宝寺的铁塔。
  十三层砖砌宝塔如宝剑般直插云霄,色泽深黯如铁。铁塔行云号为京中胜景。在望远镜中,每一层的门洞和琉璃瓦都能看得分明。
  看到了铁塔,就给李信指明了方向。微微调整了一下镜筒角度,就看见了内城城墙。
  开封府的外城城墙前几年才经过整修,但又被称为旧城的内城,却是年久失修,只有城门的周围方才完好。
  望远镜中的内城城墙,好些地方都有大片的墙体剥落,显得破败不堪。只看新旧程度,就能分得清内城与外城。
  沿着城墙横移过去,一座城门出现在镜中。
  旧封丘门。
  城门上的赤旗鲜艳夺目。
  再向西去。旧酸枣门上,一面红旗招展。
  而内城西北角,俗称金水门的天波门尚无变化,不过北面的两座主要城门已经拿下,剩下的最后一座也不会再拖多久。
  “看好了。”李信点了一名班直,“城中何处有乱,立刻来报。”
  安排了人手监视城中,李信随即下楼。
  城门控制在手,并不是为了防止叛逆的家属逃窜。逃出去几个也无妨,跑也跑不远。关键是要能够控制得住京城。守住了内城城门,不论外城内城,一旦有变立刻就能出动,更能阻隔内外交通,让叛逆的残党不至为乱。
  站在城头,脚下就是朱雀门。
  朱雀门的门额,嵌在青砖砌起的墙面中。
  朱雀之门四个大字,在城头上看不见,不过进出城门时,李信早看得多了。
  当年太祖皇帝经过朱雀门,看见门额上写得却是朱雀之门,便问赵普,为什么不直接写朱雀门,却要加一个“之”字。
  赵普回答说:“语助耳。”
  太祖皇帝嗤之以鼻,“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这个典故,李信从韩冈这边听过,也从张守约那里听到过。
  对文酸措大的嘲笑,张守约是暗里说,韩冈却是讲得明白得很,在李信这位做武将的表兄面前,丝毫没有为同类遮掩的意思。
  到了今天,就是彻底地见了真章。见言语不通,直接就挥锤敲碎脑袋了事。
  要从骨子里来看,李信觉得自家的表弟尽管把文职都要做到了顶,可终究还是武夫的脾性,有李家人的血。
  好痛快!
  不敢宣之于口,可李信还是这么想。
  好痛快!
  ……
  “惩治叛逆,不能只求一个痛快。”
  韩冈用火炮炮声,给了众宰执一个再充分不过的理由,让他们可以去维护誓言。
  “如今军心不稳,人心不定,要安抚人心,就不能只图刀下痛快。”
  “如曾布、薛向之辈,诚然死不足惜。但万一因为忧惧王法,叛逆余党铤而走险,蛊惑军心,发动兵变又如何?”
  “此刻贼众必心怀忐忑。更要提防狗急跳墙才是。”
  “现如今,误从逆贼的禁卫和禁军,皆在看朝廷如何处置曾布、薛向等叛逆。如果朝廷饶了他们的性命,所有人都会安心下来。如若不然,忧惧之下,必会有人要做搏命一击。”
  宰辅们轮班上阵,将兵变这块警示牌高高竖起。
  没有一位重臣,现在敢拍着胸脯说不会有兵变。万一说了之后兵变当真发生了,他们就立刻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成为安抚乱军军心的牺牲品,而在兵变中受到伤害的京城百姓,更不会原谅他们。
  如此危险,包括李定在内,一个个都沉默了下去。
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开霁(九)
  韩冈到底在想什么?
  李定完全无法理解韩冈的想法。
  从情理上说,韩冈放弃了与残存的几位宰辅共商国是,而选择将诸多重臣一并拉入了崇政殿,这应该有借重他们的地方。
  李定一开始便觉得,韩冈肯定是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才会这么做。
  李定不觉得韩冈是因为没有自信与宰辅们分庭抗礼,才会选择拉重臣入伙。
  韩冈需要借助一应重臣之处,理应是想进一步强压下宰辅们一头才对。
  但自开始议论如何处置叛逆,韩冈都是站在了宰辅们的一边。甚至是在引导话题,带动两府宰执来压制所有反对者。
  难道除了这件事外,韩冈还有别的地方需要自己帮忙?可现在不协调一下,待会儿能联手起来?
  而且依今天的情况,若韩冈在某件事上坚持己见,宰辅们多半会选择退让。就是要保天子之位,也是一样的结果。
  亲眼看过他一锤击毙蔡确之后,就是王安石跟这位好女婿说话,恐怕心中也得带几分颤。而与他曾经交恶的一干朝臣,更是得多谢不杀之恩。
  李定有自知之明,别看现在能顶着韩冈和众宰辅,只不过是仗着人多,能互相壮壮胆子。加上韩冈本身只是引出话头,主要还是交给了王安石、韩绛、章惇他们。
  韩冈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看不透。
  拥有多年为官的经验,李定依然看不透韩冈的打算。
  无欲则刚。
  没有任何欲求的人,是最难对付的。
  而有所求却让人完全猜不到目的,这样的情况,一样让人觉得棘手。
  李定忽地哑然失笑。
  韩冈的目的迟早要暴露出来的,保持耐心,等到他图穷匕见。
  至于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再去与宰辅们顶撞。
  韩冈给出了最好的理由,为京中人心军心计,权且饶了他们一命。
  从李定的角度来说,留下苏轼一命才是好事。
  从逆之辈,就是能逃过一死,也必然是毁废终身。
  在御史台中,李定看多了一心求死,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的罪囚。许多时候,活着反而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看着死对头一辈子都不能再出头,终身都要被人监视,日夜不得安寝。子孙沦为贫贱之辈,有宋一代,也不会有重回士人行列的机会。这比直接活剐了那位老对头,更要让李定痛快一百倍。
  连御史中丞李定都沉默了下去,其余重臣更难有立场说话了。
  殿中静默了下来,向太后看了看韩冈,又看了看几名宰辅,问道:“依各位卿家意。那些叛逆究竟该如何处置。”
  王安石道:“四名主犯之中,蔡确、宋用臣、石得一已死,暂不论。赵颢立刻赐死。曾布、薛向追毁出身以来文字,籍没家财,流放远恶军州,阖门皆如此。不过为定人心,不追支族、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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