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0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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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确是很危险。
  可天子什么时候能做过快意事?有可能不经法司,就将一名重臣拉出去处斩?只要他有个动作,所有的大臣都会警惕起来。群臣联手,皇帝又能有什么办法?
  臣子们习惯了对天子的冒犯,日后也不会将手中的权力放下。十年之中,这样的胆量能不能培养出来?难说得很。但还是有时间去尝试。就算不行,事到临头,也轮不到他们再犹豫了。那时候只要有人出来领个头,还是都会跟着一起走的。
  送了韩冈离开,蔡确的脸便沉了下来。
  韩冈到底在想什么?真的这么有恃无恐?
  蔡确发觉自己真的越来越难猜度韩冈心中的想法。
  他知道章惇去过韩家,应该也跟韩冈谈论过皇帝的事。可转天过来,蔡确去问章惇,那位枢密使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这样子让人如何有信心?
  韩冈今天过来,蔡确本以为韩冈会交个底,可韩冈却只是东拉西扯,将过去的事都说了一通。
  日本的金银,如果真的有《自然》中说的那么多,辽国几十年内都不会再为患中国。而国家财计,有轨道配合驿传,还能通过铸币来补足。财计充裕,商路畅通,加上对外以土地为目的进行开拓,保证天下不至为乱。
  这些都可算是韩冈的谋划。
  蔡确觉得,韩冈今天过来说了那么多,其实归纳起来就一句话:听他的不会有错。
  蔡确知道韩冈这是为了他安心才来。沈括不去韩冈家走一趟,韩冈都会找个由头登门。但蔡确想听的可不是这些话,而是如何度过眼下困局的手段。而韩冈一个字也没有说,除非还有什么给他忽略了。
  蔡确想着,重新开始梳理起他与韩冈的对话,分析着里面是不是藏了些了什么。
  茶叶、辽国、日本、金银、西军……
  西军!
  蔡确脚步猛地一沉。
  难道是要聚兵为乱,让皇帝拱手画诺不成?
  这种没脸没皮的事要做出来,韩冈还有脸去教徒子徒孙吗?
  完全没有。有的只是韩冈近乎自吹自擂的话语。
  难道是说,他知道小皇帝活不长,根本不用担心。
  “或许有那个可能啊。”蔡确漠然的望着前面的道路,“是啊,可能……”
  蔡确脚步沉沉的回到厅中,就见有两人等在里面,一个是蔡渭,一个是刑恕。
  “什么时候回来的?”蔡确停住了脚,问蔡渭。
  “儿子和和叔到了有一会儿。知道大人在见客,就没敢进来。”
  “都听到了?”蔡确沉声问道。
  刑恕却笑道:“轨道通天下商货,其利百倍,就是刑恕,也不免心动。”
  蔡确板着脸,冷哼了一声。
  刑恕的挑拨粗浅得很,但却正中蔡确的心思。挑拨离间本就是看人下菜碟,精妙粗浅与否只是末节。
  刑恕见蔡确的模样,嘴角微微一翘,“公私财利都给他一手抓了。朝廷、私人但凡有点好处,都是借他的光,要承他的情,还要赞他远见卓识。”
  韩冈今天过来,从辽国说到轨道,从西军说到邮递,这分明还是在维护他的势力范围,要蔡确做一个表态。
  在宰相面前都如此跋扈,刑恕不觉得蔡确有那么好的涵养。
  “轨道一事,有政事堂居中主持,用得力之人,聚州县之力,也用不着闲官插手。韩馆长特特提起,却是笑话了,不关他的事啊。”
  刑恕冷冷笑着。
  韩冈此前在朝中的地位,本身的能力是一条,但更重要的是依靠种痘法和冬至夜定储之功,皇太后对他的信重也来自于此。
  如今他在民间的地位没有变化,但在朝中的影响力随着他离开朝堂,而为之大落。
  一个名号可笑的宫观使,莫说影响朝政,就是上朝也是笑话。有见过集禧观使、太一宫使隔三岔五的入崇政殿的吗?
  皇宋大图书馆,看其心思,是想弄成三馆秘阁那样的储才之地。尽管韩冈设法掩盖他的心思,他作为先导设立的开封图书馆中,没有编修、修撰,只有管理。但这样的刻意远避,反而彰显了他的用心。
  或许到时候,他会将图书馆变成向上晋升的跳板,将能搜罗来的人才都塞进去,其中的一名管理,都能有经天纬地之才,改天换日之志。
  但那又如何?
  过去朝廷还念着他的药王弟子身份,还需要他来保住小皇帝的福寿安康。就是当年先帝在位时,对他心生嫌隙,也没敢去动他分毫。只能忍着、看着。
  但如今,就是原先最想要保住小皇帝性命的一群人中,大半都盼着幼主早日驾崩的,太后都少不了有这样一份心。韩冈还有用武之地?
  不能顺应时势,却想着逆流而行,这是韩冈最大的错误!
第二章
天危欲倾何敬恭(十二)
  大祥。
  名义上天子驾崩的两周年纪念,以日代月的祭礼之日。
  在京文武百官,全都在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仪式上,耗去了大半气力,冬日的寒风又顺便带去了身上的大半热量。
  就是身处停灵的大殿中,韩冈依然感到寒气逼人。
  他同情地望了一眼站在殿门外的那群低品官员,殿中空间有限,就只能委屈他们了。
  王厚和李信两人都是正从七品的诸司使,倒是能站在殿中,不过几乎就在门口,而且是靠后一排,都快要贴上在殿中的班直了。那个位置,有前面的人挡着风,反倒是应当比韩冈这边通着殿门更暖和一点。
  幸好在所有人都被冻僵之前,大祥终于是结束了。
  在朝臣们的脸上,都能看得出隐藏不住的如释重负。真要说起对大行皇帝的悼念,还真的没有几人。其实也跟太皇太后差不多。
  不过在群臣祭奠结束之后,就轮到命妇们出场,就是王旖也得入宫祭奠,如此才能算是大祥的结束。
  不知道这一回,高太皇太后会不会来。
  前些天的小祥,王旖也入宫了。
  回来后对韩冈说,太皇太后只出来了一次。
  被软禁在宫中多日,在亲生儿子的灵位前,太皇太后就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韩冈听王旖回来说,她当时离得太皇太后的位置稍远,并非是能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只是命妇们要表现自己挂念赵顼,对前代天子的依依不舍之情,都至少会在手上拿着一面汗巾用来擦眼泪,皇太后手中也拿着的,但太皇太后的手上却什么都没有,自然更不会抚棺痛哭之类的表演。
  尽管是亲生儿子死了,却连表面文章都不做,可见她对赵顼的心结了。
  离得近的命妇们全都当没看到,离得远的,要么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也一样会当做什么都没有。
  高太皇太后在民间的口碑,还不如走街串户的尼姑。她现在这个态度,也不会让她的名声更坏一点了。
  是不是当初的那一句皇后权同听政,让母子之情烟消云散?还是为最喜欢的次子抱不平?
  韩冈这几日闲极无聊地猜测着。虽然他没有了解太多,但实际上赵顼母子之间的感情淡薄,早在赵顼发病前就已经不是秘密。反倒是前两年去世的曹太皇,赵顼跟她的感情很深。
  不过无论如何,牛心左性、性情刚硬的高太皇,终究还是太上皇的亲生母亲。她就是如此态度,也不可能加罪于她。
  不知道赵颢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到压在他头上的兄长,才三十多就亡故,是不是暗喜在心。活得长久,就可以在对方的坟头上大笑了。如果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倒是好了。
  不过想来赵颢不至于有这么浅薄。能疯上一年多,不会这么自欺欺人。只是他还能有什么手段改变现在的一切?向太后一日临朝,他就一日没有翻身的机会。
  难道高太后还能翻身?
  真要说起来,宫里面的气氛是有些不对。韩冈心中也有数,总有些人想要改变,机会难得啊,但他们能做的很有限。
  向太后控制宫中已经一年多了,该换的人都换了,太皇太后成事的几率可不大。
  至于宫外。
  动武是笑话,聪明的武将都不会插手皇家之事,就是有拥立之功,也会被文官铲除,当然,也不能指望他们会出面反对,只会保持中立。但过年的这段时间,李信和他手下的炮兵们都在城内的火器局内,表兄弟之间,韩冈还是能够信任他的。
  而文官那边,只要没有宰相和枢密使出马,参知政事和西府副职们就算做出事来了,他们也能给翻过来。
  韩绛那边有王安石压着。章惇为人果决,但他真的想要做什么,应该还会再来通一下气,之前自己可没把话说死,韩冈对章惇还是比较了解的。
  就是蔡确的心思不定,之前去他家拜访过,可韩冈对这位宰相还是没有把握。拖过这几日,马上就能稳住了。
  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才是好事,维持一定的危机感,才能让大臣们齐心合力将皇帝变成垂拱而治的“圣君”。祸福之间,是没有定数的。
  只要再有几天。
  接下来便能除服,算是天子的丧期过去了,百官也不用再持丧。脱下了素色丧服,换上了淡色的惨服,虽然这也是丧服的一种,不过至少不是满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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