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精校)第50部分在线阅读
赵文拿笔记下,点头应了。
赵瑜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又道:“再知会马叔一声,请他造两艘适合在北洋(注1)走的沙船——我们现在的衢山船都是尖底,在白水洋还好些,但去了北面的黄水洋,多半会搁浅,还是防沙平底船方便——虽然现在能对童贯说谎,但日后可不行,契丹、女真的消息,还得帮他打探着。”
赵文皱眉:“二郎,我们现在没钱!”
“那就先设计着,明年有钱时再造。这事不急。”
赵琦听得有些奇怪,问道:“二哥,不是说从混同江口去吗?绕过高丽,经北海趋混同江口,应该不需要沙船罢!”衢山的海图上,日本以北的海域统称为北海(注2),虽然衢山的探险船或者说捕奴船没有入过混同江,但北海沿岸的高丽、东海女真以及生女真阿里眉部(注3)都打过交道,画过海图,也了解其地地理,所以赵琦能有此一问。
“糊涂!”赵瑜笑道:“打探消息,入渤海,去辽东听听传闻就够了,难道还真的绕上几千里,进混同江打转啊!”笑骂了两句,他打个哈欠,一摆手,“夜了,也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罢!”
两人应了,一齐起身。赵文笑道:“三郎和俺明天都有事做。那二郎你呢?”
“我?我明天去找陈先生。顺便聊一聊。能成就成,不能成,也就罢了。现在的衢山义学,有他没他,已经不会有太大差别了。”
注1:北洋:即现在的黄海和一部分东海。‘今自二浙至登州与密州,皆由北洋,水极险恶。’——《西溪丛语》。而白水洋、黄水洋同属北洋,因海水颜色深浅而得名。白水洋为舟山岛至长江口一带,而黄水洋则是长江口至连云港。
注2:在辽国,现在的日本海,称为东海。而黑龙江入海口处的鄂霍次克海则被称为北海。不过为防与北宋的东海混淆,就把辽国东、北两海合称北海。
注3:阿里眉部:生女真的一部。世居现在的鞑靼海峡两岸,也就库页岛和黑龙江入海口附近。
第四十四章
余波(下)
次日晨起。
赵瑜梳洗过后,直趋义学。观看了一阵校场上学生们的队列操演,再绕过书声琅琅的教室,推开图书馆的大门。
寂静的图书馆中,几张长条桌边,散乱的坐着二十多人,人人聚精会神,个个捧书细读,都没察觉赵大当家的到来。
赵瑜轻手轻脚的避开他们,走上楼梯。二楼,一人端坐窗前。赵瑜一笑,那陈先生果然就在这里。
走到陈先生身侧,赵瑜恭敬问道:“先生日来安好?”
陈先生放下书,起身回礼,却不发一言。赵瑜丝毫不以为忤,只怀中掏出一卷手抄的书册,坐到陈先生对面,打开书,自顾自的静下来看书。
陈先生奇怪的瞥了一眼,视线立刻定住不动。赵瑜所看书册封面上,有些潦草的《四明尊尧集》五个大字,就像针一样,扎在他眼睛上。
赵瑜抬头,见陈先生正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书,便笑道:“先生可是对这卷书有兴趣?”
陈先生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也坐下了。赵瑜一叹:“果然是人被罪,书也被罪。奸相当国,了斋先生的这本心血之作,也没几人愿读了。”
他用眼角余光看着陈先生正在颤抖的双手,再叹,“现在官家下旨焚禁此书,这本还是从明州被烧剩下的残书中抢回来的,再过几年,除了我这岛上,这天下怕是再找不到这套《四明尊尧集》了。了斋先生以神宗为尧,今上为舜,故而写了此书,可惜的是,官家没有当虞舜的心思呢!了斋先生泉下有知,想来也是难以瞑目……”
赵瑜话还没说完,陈先生一下跳起,轰的一声把桌椅全撞开,手指着赵瑜,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连嘴唇也是白的,他全身直颤:“你……你说什么?”
赵瑜冷冷的看着陈先生,慢慢道:“父子连心,也难怪先生如此失态。不过,小子方才说了谎,了斋先生现在改在台州编管,身体应是无恙。”
“你……你……”陈先生指着赵瑜,嘴皮直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瑜恍若不见,问道:“先生可是想问小子如何得知先生身份的?”
陈先生一屁股坐下,撇过头去,不理赵瑜。
赵瑜径自说道:“了斋先生在明州做了多年通判,先生也在明州住了数载。见过先生的人怕是有几百上千,我这岛上正好有一人曾在明州州衙做过几年衙役,前些日子送其子来义学时,正好同先生打了照面。所以小子才得知,先生竟然就是当年上书朝中,指斥蔡太师阴谋动摇东宫的陈正汇!”
陈正汇身子又是一颤,却仍沉默不言。他父子二人都是蔡京的死对头,其父陈瓘,号了斋,在朝中任谏官时,多次弹劾蔡京朋比为奸,结党营私,因此被贬官出京。而陈正汇则更进一步,不知从哪儿听到传言,说蔡京有不利太子的图谋,便去杭州告发,最后却连累了其父被编管通州,自己则落到流放通州海岛牢城的下场。
回想起来,这事其实甚为诡谲,莫名其妙的谣言为何会传到自己的耳朵里,而蔡京的反击为何如此之快,怎么看都像是桩阴谋。因此连累老父亲友,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痛楚。
赵瑜道:“尊翁和先生当年直指奸相,确是令人称快。不过先生父子一片忠心却换不得天子回顾,因此而得罪,也是实在令人惋惜。先生先在海岛,又至昌国,现下却在衢山岛上,算得上是颠沛流离。而尊翁了斋先生,若不是命好,早两年却就被奸相遣人害死了。”
陈正汇又一下跳起,叫道:“什么?!”
赵瑜却越发的心平气和,继续道:“了斋先生虽然侥幸未死,但毕竟不得安宁。奸相奏请官家下旨,把尊翁从通州再贬至台州羁管,两地远隔千里,官家安排了军卒押解,却不许尊翁在途中稍稍停留。且了斋先生就算到了台州也一样不得安生,羁管之法,先生想必也知道,必须十日一移居。因官家有旨,奸相淫威,了斋先生在台州无房可租,只能寄寓寺庙。但每过十日,就会被逼着换一个住处,日夜不得安宁!了斋先生已是年近花甲,却遭此磨难……”他摇摇头,“令人痛心啊!”
陈正汇听得泪流满面,扯着头发哭喊着:“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他转身就往楼下走,连声道:“我要去台州,我要去台州!”
赵瑜没有拦他,只在他身后悠悠道:“先生已经连累过尊翁一次,难道还想再连累第二次吗?”
陈正汇停住了,他回过身来,两眼定定地看着赵瑜。
“先生可是从海岛牢城被掳来的,在官中的罪犯名簿上,已是报了亡故。先生在沙县老家的衣冠冢上,茅草怕是都长得老高。这种情况下,先生你还能回去吗?就算回去,先生又如何向人解释这几年的境遇?就算先生找个借口,掩去了在我这岛上住了数年的事实,但逃狱又是什么罪名?先生你说,蔡太师会放过吗?而官家对尊翁也是厌弃已久,先生你想想,天子会饶过吗?”
赵瑜句句诛心之言,刺得陈正汇脸色发青。他失魂落魄的走回座位,坐下抱头不语。他当然知道赵瑜说的是事实,若非有此担心,他早就回去了。
赵瑜叹气:“先生为尊翁忧心至此,可谓至孝。但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小子为父报仇,不知又有何错?”
陈正汇听赵瑜弯弯绕绕,不断拿其父之事来刺激他,到最后却是为了此事,不由得怒目而视,他动了动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赵瑜眼尖,却看到了,道:“小子知道,先生想说家父乃是叛逆,死了活该。那我倒想问问先生。郑九身为武臣,未受军令,私自调兵,攻我衢山,算不算叛逆!?”
陈正汇反驳道:“大当家私制兵甲,暗蓄士卒,算不算叛逆?!”
赵瑜见他针锋相对,却也不恼,也道:“若有一人,弑兄凌嫂,害死弟侄,逼疯亲子,这样的人算不算叛逆?”
陈正汇听得便怒,一拍桌案:“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赵瑜哈哈大笑,“烛影斧声岂是无因,孝章皇后薨后又为何无国丧,魏王贬死,燕王自尽,而秦王年仅二十三岁即亡故,又是谁的功劳?”
“荒谬!荒谬!”陈正汇大叫:“市井野语,岂能当真!”
“荒谬?!”赵瑜冷笑,“立储之事,储君本人不知,而宰相却知,此事荒不荒谬?!”
陈正汇连连摇头:“金匮之盟(注1),乃是昭宪太后,因五代殷鉴不远……”
赵瑜打断道:“金匮之盟若是为真,为何不传魏王,而传真宗?不是兄终弟及吗?”
“魏王乃是庶出!”
“那为何不立燕王为储!?”
陈正汇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太祖已经错了一次,太宗皇帝岂能错第二次?”
赵瑜嗤笑道:“好个不能错第二次!”
陈正汇摇头,放弃了与赵瑜争辩,却道:“天家之事,岂是你该说的?!”
“赵光义做得,别人就说不得吗?何况,就算天下人说不得,我也能说得……”赵瑜顿了顿,抿了抿嘴,转过话头:“不提什么叛逆不叛逆,且说先生罢课之事。若说身份,先生已是死人。若是地理,我这更是海外野岛。先生自守如此,是给谁看?却又是何苦?况且衢山义学也是先生三年心血所成,无论师生都对先生仰慕甚深,敢问先生,你真的舍得放下?”他站起身,叹了口气,“还请先生再三思罢!”赵瑜抛下几句话,就径自下了楼去,只留下陈正汇在楼上发怔。
赵瑜离开后,就直接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中,再也没去见陈正汇一次。就算当赵文来通报,说陈先生又开始去义学上课时,赵瑜也只不过说了句“是吗?”就又埋头于公文中。陈正汇毕竟事小,南面湄屿才是大事。
政和三年七月十一,乙丑。
湄屿南面海上,千帆云集,两支船队遥遥相对,氤氲杀气在海面弥漫。但一方只有十艘战船,而另一方大小战船却多达百余,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
面对十倍于己的敌船,赵武却丝毫不惧。指挥着自家船队,以最大战速,直逼敌军左翼。
敌船渐近,衢山军的战船上都已是弓弩上弦,火箭燃烧,水兵们整整齐齐地在船舷两侧排列。而在赵武旗舰的船头上,一门青铜火炮正在阳光下闪烁着深色的金属光泽,炮组成员守在火炮之后,随时等待赵武的命令。
眼见着敌船上水手们的表情已清晰可辨,赵武沉声下令:“开火!”
火炬点燃了引信,随着滋滋声响,一点火星深入炮膛中。
硝烟弥漫,海战史上的第一声惊雷,就在此时炸响。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之卷完。
注1:金匮之盟:宋太宗登基后六年,赵普上书称,曾奉杜太后遗命订立“金匮之盟”,盟书中有兄终弟及,传位太宗之语。但此事,除了死掉的宋太祖、杜太后,只有赵普一人知晓,连赵光义本人都不知道。
此事真伪,史学界争议不断。但从俺个人角度讲,是绝对不信的。立储之事,应是光明正大,怎能把本人都瞒着,汉家自古以来可没这规矩。何况,立长君是为了防止社稷生乱,但金匮之盟立了储后,却把这件事隐瞒起来,不是添乱吗?
【九三之卷】
第一章
夜话(上)
政和六年十月十一,辛未。
时值秋末。
亳州酂阳镇北二十里的汴河上嘈嚷一片。数百广济军(注1)兵士赤着上身,汗流浃背,有气没力的喊着号子,扯着纤绳,一步一挪地拉着一队纲船在河上缓缓北行。
今年入秋后雨水少,从黄、淮调剂入汴河的水量也少了许多,惯常六尺深(注2)的运河水,现在就只有四尺余。六十步宽的河道,也只剩中间一半能行船。这十艘纲船(注3)行在河中,就把这点仅余的航道遮去大半,只留下一隙之水,供迎面南来的河船通过,而同样去汴京的船只,便只能跟在它们后面慢慢挪动。
千里汴河连接着东南、汴京,转运着大宋过半税赋,‘岁漕江淮湖浙米数百万,及东南之产,百物众宝,不可胜计。又下西山之薪炭,以输京师之粟,以振河北之急’,内外皆仰给于此,乃是号为天下运河之首的通济大渠。
常年在河中行驶、运输官中物资的纲船就有六千条,如果再加上各色客货民船,至少有上万艘之多。这万余艘河船往来运输,昼夜不停,平日里只要稍稍一慢,便会在汴河中拥堵起来。而现在这些个纲船挡在河中,其后登时就延起了五六里的长龙,入京叙职的、回乡省亲的、进京运送粮食税赋的、想去汴梁做今年最后一笔生意的,不论官船、民船、纲船、客船都被拦在了河道上怕不有两三百条。
几百条船上,被阻了行程的旅人们,无不怨愤,跺着脚大骂。再过得半月,朔风一起,黄河结冰,汴河便要封口,现下一耽搁,回程时就只能走陆路了。
这两年,官府税赋盘剥,百姓流离失所,落草为贼者难以计数,就是京畿诸路,神京之侧,也是盗匪遍地。走这陆路,保不准哪日就成了刀下之鬼。而运河水路,虽说也有水匪河盗,但好歹比陆上少了许多。出门在外,旅途艰难,哪个不想走个安生点的路,但眼看着现在就要耽搁着了,由不得他们不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