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精校)第19部分在线阅读
也许是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流言,又或许是以为他能让章渝听不到不该听到的东西,反正赵瑾竟然真的干出来了。现在赵瑜也只能企盼这流言不会传到章渝的耳朵里,不然县中的政务一乱,这仗要想赢,真是难了。
赵瑜叹了口气,转头对赵武道:“文兄弟这顿打也不算白挨,虽然练兵的差事被夺了,但回衢山岛后,那里的事务我还是交给他的。有他在衢山看着,赵子曰那村货也不至于闹出乱子。”
虽然心中依然愤怒难平,但赵瑜都不愿再提了,赵武也只能忍着,他恨恨的:“在衢山养伤总比在县城里好,至少不用担心吃食里有人下毒。”
赵瑜知他成见已深,也不再劝他。他扶着船舷,看着海上。月光如水,清辉映在海中,波浪起伏,却如银汤一般。周围千帆竞驰,船影重重。东南风从后吹来,桅顶的战旗猎猎作响。离蟹浦镇已经不到十里了,从杭州来的官军舰队现在正停在蟹浦港中。
杭州水军是六月四日从钱塘出航南下的。虽然杭州与明州之间有运河直接联通,但那条东晋时沿山阴故水道开凿出的西兴运河(注1),只能通行七百料以下的纲船,杭州水军的船只大部在千料以上,难以行驶,只能转行海路。
不过,杭州水军都是河里的鸭子,到了海上就要晕船,只敢沿着海岸航行。而且还依着内陆河道里航行的规矩,昼行夜泊,到了晚间必然要找个港口停下来歇着,太阳出来后,才敢收碇启航。
这乌龟一般的航行速度,也就给了浪港海盗们偷袭的机会。当杭州水军的船队刚出浙江口(注2),在那里伪装成渔船进行哨探的船只,就日夜兼程赶回来报信。当赵橹受到敌情战报,便起兵出阵,正好此时赵瑜守完蔡禾的七七,绕道衢山,押着马林溪新造好的第二批六艘战船,回到昌国本岛,正驶入舟山渡。赵橹一见,心中大喜,便命赵瑜指挥几艘新船跟着出征。
由于逆风而行,杭州水军每日行进路程不到三十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浪港海盗的监视之下。来往于途的斥候船络绎不绝,把杭州水军的每日行踪都一一报上。
到了昨日傍晚,新的情报传来,道杭州水军已经到了蟹浦镇。蟹浦离大浃江口只有二十里,又是海盗船只经常出没的地点,按理说,官军舰队此时应该趁夜急行,直入大浃江,方是安全之法。赵橹等头领也是如此推断,便命全军在大浃江口守着,以期给官军迎头痛击。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到了半夜,一条快船方带来消息,那官军舰队竟然在蟹浦又歇下来了。
如此大礼,岂能不收。赵橹旗舰上,一盏灯火忽隐忽现,那灯号传下大当家的军令,却是直取西北,全歼敌军。
船头破开海浪,点点水沫溅了上来,但转瞬就被海风卷走。虽然已是盛夏,但凌晨的海上依然凉爽。轻薄的海雾在船板上凝成露水,一颗一颗,舔一下,极是甘甜。这艘千料新船造好不及一月,淡淡的木香还在甲板上飘着,木板间也不像老船那般平滑,还有着几许毛刺,扎着脚,又痒又痛。但船上没人抱怨,都光着脚,在甲板上走着。这艘自家出产的战船,比原来海盗们所拥有的大部分船只都大上不少,对比着周围低矮的帆蓬,这艘船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人人都有着必胜的欲望。
海岸线近了,蟹浦港已在眼前。旗舰上的灯火在闪耀,三十艘快船从船队中抢前而出,这些船上都满载着柴薪油料,战火将由他们首先燃起。
“不回你的船吗?”赵瑜看着火船突前远去,随口问道。
赵武鼻子哼了一声:“回去干嘛?又轮不到我们动手!”
赵瑜惊喜地扭头看他,“怎么看出来的?!”赵武进步之大,跟赵文一样,都出乎他的意料。
赵武抬头傲然看着前方:“不是说杭州来的官军有七十条船嘛。蟹浦港就那点大,几十条千料战船挤在里面,就算所有人都在船上,不花上一个时辰也出不来。就像曹军在赤壁一样,所有船都连在一起,只有被烧的份。当年,周郎火烧赤壁,今天,浪港照样火烧蟹浦。”
赵瑜低低叹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遵照赵橹旗舰的指挥,海盗船只分作三队,把蟹浦港团团围住,静待官军的突围。
一点火星在远处燃起,接着又是一点。火焰一簇一簇地开始跳跃,继而连成了一片。三十艘火船都烧了起来,上面的水手都逃上了后面用绳索牵着的小船。现在已经不用他们再操纵,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的船帆仍然兜着风,驱使着祝融的祭坛向祭品们冲去。
“轰”的一声巨响,在海面上远远的传开。雷鸣般的撞击声,一道紧接一道。随着声响,火焰把海盗和官军的船只连在了一起,蟹浦港烧了起来。
远处的海水化为了红色,如山一般的烈焰在港口中肆虐,把所有能烧着的都点燃起来。虽然隔着数里,前方传来的惨呼声,伴随着一声声爆音清晰的传入赵瑜耳中。‘他们竟然睡在船上?!’他惊讶,这真是个惊喜。
“官军的船上到底装了多少火油罐?”赵武也乍舌道。那爆炸声,不是火药,而是一罐罐火油。如果在战斗时,这些火油罐点着后被投石机抛过来,的确是所有敌船的灾难。不过现在,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只能由官军自己消受了。装着火油的薄瓷罐受热裂开,燃烧物流入船舱。外面的空气顺着船只燃烧后产生的裂缝涌进舱内,瞬时便产生剧烈的爆炸。看着一阵阵爆炸,把木板、桅杆还有官军士兵抛入空中,赵武兴奋道:“官军完了!”
“官军完了!”赵瑜点头,语气平静,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大观三年六月十二日凌晨,浪港海寇夜袭蟹浦港。港中所停七十一艘官军船只尽数被焚,船上官兵自两浙西路马步军副都总管黄石以下五千余人皆葬身火海。经此一战,两浙水军已大半残破,再无力与浪港海寇相抗衡。
封封求援奏章从两浙沿海各州递出。明州告急!越州告急!杭州告急!
天下震动。
注1:即浙东运河。南宋初,赵构为避金兵,就是通过这条运河,途经杭州、越州、明州,逃到海上。
注2:钱塘江古称浙江,浙江口便是杭州湾。
第二十六章
野心(中)
大观三年六月三十,癸卯。
衢山岛。
不耐烦地挥退一旁的使女,赵瑜匆匆逃出房门。屋内浓浓的药味让他难以忍受,而赵文时断时续的呻吟更让他不忍卒听。
屋外炽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心中百味杂陈,愤怒、悔恨、伤感……在内心交替浮现。只是,不论他心绪如何,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随的腿……废了!
自从五月中受了棒责,一个多月来,赵文腿上的棒疮总不见好。又值盛夏,伤口不停的破溃流脓、流脓破溃,左腿后侧的肌肉都烂掉了盏口大一块。而他本人又一直高烧不断,多次生命垂危,幸亏他年轻底子好,才硬撑了下来。
数日前,赵瑜暗中使人从台州绑来的一个名医,用银刀切去了腐烂的坏肉,又敷上了密传的生肌百宝散,方把赵文的小命保住。但是烂掉的肌肉再也长不回来,从今以后,他就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一想起这个跟他同年的兄弟,日后几十年,就只能拖着一条腿生活,赵瑜就不知该怎么面对赵文。但这事又该怪谁?
赵橹不过说了句气话,就被赵瑾利用了。而赵瑾跟赵文过不去,却是因为赵瑜自身的原因。但赵瑜从来不认为他争夺寨中大权有什么错:‘该我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要为他人做嫁衣?!’不管怎么说,在赵瑜十五岁的身体里,有着的是一个几十岁的灵魂,就算面对这具躯壳的血脉至亲,他也不可能投入多少感情。
不过对于赵文之事,赵瑜也不认为他有资格痛恨赵瑾。他暗中做的那些谋划,可比废掉对手一两个亲随的做法要阴狠得多。在他看来,已是你死我活,再从道德上谴责对手,也许无耻、也许愚蠢,总之可笑。
总而言之,自欺欺人,确无必要!
跳上骡子,赵瑜挥鞭离开主寨。赵文的帐他是记下了,总有还得一天。只是眼前还有一桩大事,却让他不得稍歇。
赵橹赵大当家的四十二岁的生辰就要到了,虽然不是逢五、逢十的正日子,但以现在赵橹名震东海的声望,大事操办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寨内,上次大战的封赏将会同生日的赏赐一同发下。而外客方面,象山诸寨的头领将一齐到贺,据说还要商讨会盟事宜——在官军的压力下,他们已无在一旁看热闹的资格。除他们之外,莆田郑家也确定会派人前来。
自年前口头定下婚约,半年来,莫说请期纳征,其实连八字都没合,不过纳采问名罢了。在赵瑜看来,这其中一部分是因为浪港寨近来战事不断,无暇于此,但更多的原因还在郑家一方。
当初赵瑜和赵文曾猜测郑家用家主的独女与赵瑾联姻,定是被逼无奈要落草的缘故,否则以郑家的豪富,找个进士做女婿也绝对够资格。但几个月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赵瑜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判错了,但今次郑家再度派人前来,那就可以确定,海狼郑九必是要下海作过了。
赵瑾要娶郑家女,赵瑜不甚在意,郑家远在福建,就算他跟赵瑾斗得再凶,郑家也帮不了姑爷什么忙。而且赵瑜还希望这桩婚事,能分去赵瑾部分精力,让他不要再做出难以挽回的蠢事。‘若能如此,真是谢天谢地了。’
赵瑜骑着骡子在大道上疾行,一顶草帽遮不住盛夏的艳阳,身上的汗水刚冒出来,便立刻蒸干,皮肤都热得发烫。于路两旁的稻田长势喜人,只要今年的台风来得不要太早,应该会是个丰年。
一个时辰后,赵瑜赶到了船坊。跳下骡子,把四条腿打着颤的牲口交予守门的卫兵,他走进被竹篱围起竹篱围起的船坊中。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船坊中悄无人声,船匠们都找了荫凉的地方午休,坊内的奴工们也被准许休息,天热成这样,逼着他们干活都不成,会死人的。赵瑜此行并不是来督促工作,而是查看新进造好的船只,同时这算也是送给赵橹的寿礼。
绕过诸匠作工坊,跨过架在小河上的木桥,赵瑜行至大澳旁。比起数月前,这里的干船坞又多了两个。新建成的大澳横阔皆是旧制大澳的两倍,池水荡漾,一艘巍峨如山一般的巨舟就停泊在其中一间大澳中。
两千料!赵瑜曾幻想着把寨中的船只都换成清一色的三千料,不过看到眼前的这艘巨舟,他不得不承认,三千料的战船不是浪港海盗们现在就能驾驭得了的。再想起神宗时的两艘万石神舟,不知又会是如何的宏伟。当时高丽的官民,看到如此巨舶,又是怎样的惊叹。
只是作为浪港水军的旗舰,这艘巨舟的寿命注定不会长久。‘可惜了!’赵瑜想着。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注1)。此日当是家家户户河中放灯的日子。不过,这一天,昌国县城中却红灯高悬,以庆贺赵橹的生辰。
一直以来,东海上都有种说法,说是浪港寨的大当家是中元节,地府中逃出来的恶鬼投胎。现在看看,赵瑜倒也有些道理。
县衙大堂上,赵橹雄踞高座,猪鬃样的络腮胡子往下直滴着酒浆,时不时张开血盆大口,塞进去几块血淋淋的鲜肉,偶尔双目电光般一扫,堂上却无人敢直视。半年来连番大战,浪港海盗把两浙水军打得片板不敢下海。近万条人命奠立的威势,不是寻常人能抗衡得了的,象山诸寨的头领们也是一样。
赵瑜看着对面,檀头水寨的夏三茂夏当家来了,六角寨的成礼成当家来了,李、王、刘牛头岛上的三位庄主也来了,而坐在席尾的那个头扎红巾的男装美人——象山寨的陈家大娘,没想到她也亲自到了。
这位闺名绣娘的高挑美女,赵瑜记忆极深。四年前,象山寨陈大当家故世,蔡禾曾带着他前去吊唁。当时寨中群龙无首,各个头领互不相让,几乎要当着外人的面火并起来。那时陈绣娘不过十五六——也就赵瑜现在的岁数,她一言不发,提起两把短剑连杀了四个要做反的小头领,鲜红的血液溅在素白的孝衣上,如桃花般艳丽。看着陈大当家的灵柩前,几百名积年悍匪齐齐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拜倒,蔡禾啧啧赞叹,连声称她是奇女子。若非后来她自誓不嫁,蔡禾还有为赵瑾向她提亲的打算。
这陈家娘子向来自恃甚高,对人从不服半点软,否则也无法在一群杀气腾腾的粗汉中立足。连她也到了,可见官军对象山诸寨的压力有多大。
在这些人的上首一席,郑家的特使——郑广傲然独坐。不过神色间,却不及前次那般从容。
对于郑家,赵瑜报着一丝同情。郑家如要落草,将直面大宋南方沿海诸路中最为精锐的泉、福二州水军。而且,除了官家水军,以刺桐港(注2)的实力,只要市舶司一声令下,三百艘大型海舶顷刻可集。兴化军(注3)夹在福、泉二州之间,在这里公开做海盗,不但要做好随时被官军杀上门来的准备,还要提防海商们的联合绞杀。
他家愿与浪港结亲,当是为了借助浪港寨的实力,和其在海上的威望,来保证落草后的安全。但郑九应该没想到,浪港寨并不满足于劫掠海上,偶尔跟官军打上几仗,而是公然扯旗造反,杀官夺城。这心目中的助力已不再是助力,而是将郑家拖入深渊的噩梦。
不过现在反悔也迟了,赵郑两家结亲的消息已传遍海上。就算退亲,官府也不会放过他的。能把郑家逼着落草,对手的实力绝对不弱,现在又有了这么好的借口,郑家是走投无路。
象山、郑家,这些外人各有心事,除了给赵橹敬酒时会站起来说上两句,多半时候都低头喝着闷酒。可浪港寨中之人却也一般的紧闭着嘴,闷声灌酒。他们时不时地偷眼瞧着上首,立刻就又把视线收回来,装模作样的端起碗低头喝两口。过一会儿,就又把前次的动作重复一遍。鬼鬼祟祟的,极惹人厌。他们这么做,却不是因为赵橹,而是赵橹身边陪酒谈笑的那位——章渝。
杀官造反,寻常之事,海盗们没人会在乎。但把进士当手下使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地上进士、天上奎星,只有天子,上应天命,下抚黎民,方能让这些天上的星宿出力卖命,除此之外,谁还有资格?但现在这章知县分明就是入了伙的样子,哪能不使得人惊惧。
‘是自暴自弃还是疯了?’赵瑜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注1:盂兰盆节,也称中元节、鬼节。是佛教的重要节日。中国自南朝起便相沿成俗。只可惜现在只在日本流传,国内倒少见了。
注2:泉州自宋时起便遍植刺桐,至元为盛,所以番商皆称其为刺桐城。而泉州港也被称为刺桐港。
注3:莆田县隶属兴化军。
第二十七章
野心(下)
“爹爹!爹爹!”宴后,赵瑜紧追着赵橹进了后堂,章渝的事必须要问个明白。
“哦,是二哥儿啊……”赵橹醉醺醺的回过头来,道:“你送的寿礼,爹爹看过了。好得很,好得很!爹爹我欢喜得紧呐!”他哈哈大笑,心情极是畅快。他当了几十年海盗头子,只有今天,最为开心。只不过杀败了几万官军,使唤着一个进士,原本一起呼幺喝六的老兄弟便都变得恭恭顺顺,大气也不敢出,如果能当上皇帝,不知又该如何痛快。
“是啊,是啊!”陪在一旁的章渝笑得极为谄媚,“如此大的战船确是少见,就算福建路恐怕也没有几艘!”
赵橹呵呵笑着:“章先生你不知,主持修造这艘船的可是当年打造神舟的马大工的儿子!当爹的有本事,儿子当然也不会差!”
章渝愣了一下,继而连连点头:“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家学渊源,果然名不虚传!”
“爹爹!”赵瑜叫道,他可不是来听醉汉胡扯的,他瞪了一眼章渝,原任知县很识趣地退到一边。赵瑜凑近赵橹,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他会在这里?”
声音在赵瑜身后响起:“为何章先生不能在这里!”赵瑜回头一看,却是赵瑾。他把至善送去安歇,刚刚回来。
“大哥!”赵瑜急看向章渝,却见他已经退出了门,站到了院子中,显是为了避嫌。他回头对着赵瑾:“难道大哥不知,这鸟官的事一泄露,他便死定了,就算招安也绝轮不到他头上。本就是用性命来要挟他做事,但现在明知必死,还用着他,你就不怕他暗中使坏?!”
“章先生不是这种人!”赵瑾摇头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