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精校)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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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艘渡船打头,另十艘渡船断后,赵佶的座船依然被满载着胜捷军的船只前呼后拥着向对岸驶去。
西北风劲吹,鼓足了帆的船队渐近江心。赵佶身披厚重的黄绫斗篷,在童贯、蔡攸的服侍下站在船头。脚下江水滔滔,不论向上向下,两处皆不见首尾,只见一条白练蜿蜒曲折流入天地之间,直没云海。
赵佶久居大内,出东京城的机会都少,更别提南下江南。有隋炀在前,就算是他这样的昏君,对江南也只能在梦中倾慕。兴花石纲,举造作局,都是为了在东京营造一处堪比江南的胜景。如今眼见长江就在面前,他不禁忘却了北方的金人正在国都肆虐,心中平添几多感慨。
顾视左右,赵佶叹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当年读老杜的这一首,并不觉得如何佳妙。但如今一见长江,其余不论,单是这一句就足以流传千古。”
蔡攸也附和道:“一句将晚秋、长江说尽,非老杜无此诗才。只恨此时是冬天,看不见无边落叶入江的胜景。”
“是吗?”一个声音从后传来,“草民倒觉得还是舒王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一句更应景一些。”
被打断了说话,赵佶君臣三人皱眉回头。却见一直在船尾,与水手们在一起的丁小掌柜,这时不知怎么走到了船中主桅下,隔着一众班直护卫,对着船头大声道,“不知上皇今次南下,可曾体会舒王当年的心情?半月后春暖花开,上皇是否会回京与金人作战?”
赵佶脸色大变。蔡攸高声斥骂:“狂徒!”
两名班直护卫随即抢前几步,抓住丁涛双臂,将其一把架了起来。
丁涛被两人夹持着,嘴中却不见停:“金虏南下,陛下弃宗庙而逃。陛下做得,天下人还说不得吗?”
看着丁涛气定神闲的样子,童贯、蔡攸心中大叫不妙。两人皆是人精,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镇定,若不是不知死活的蠢汉,就必是胸有成竹,心有所持。童贯踏前一步,将赵佶护在身后:“吹号,命各船来援!”
而蔡攸则一挥手,“此人必是奸细。拖下去,细细审问!”
“奸细?!”高高的桅斗上,突然传来一阵狂放的笑声,“心忧大宋是奸细,那把大宋败坏成如今模样的,又叫什么?!”
众人忙抬头,只见那位长得像只猴子的渡头——黄洋从桅杆上扯着帆索一跃而下,轰的一声,稳稳的站在甲板上,将落足处的几名卫士惊得连退数步。
童贯脸色骤变,急声下令:“把所有的水手都给我捉起来!”
“来不及了!”黄洋又是一阵大笑,船上的水手都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上好弦的硬弩,后退结阵,对准一众班直护卫。“上皇,童大王,蔡相公,你们再看看江上。”
赵佶等人慌忙回首,只见从江心沙洲的阴影处,两队战船正高速驶出。二十余条战船都没有升帆,但船舷两侧水花溅得有数丈高,其速迅如飞马,一左一右向赵佶的座船包围过来。在这些战船的桅杆顶上,都有一面蓝底金龙旗迎风飘扬。
赵佶身子一晃,几乎要摔倒,却被童贯一把扶住。蔡攸脸色惨白的喃喃发问:“是东海的水军,他们来做什么?”
丁涛从惊呆的两名班直护卫手中挣开被架住的双臂,冷笑道:“自然是勤王!”
注1:李纲《靖康传信录。卷二》载。
注2:见王明清《挥尘后录。卷一》(靖康中邓善询随车驾次雍丘)条。
第三十九章
帝位(上)
靖康元年元月十六,壬午。
完颜宗望行走在东京城头。城墙的一边是鳞次栉比、望不到尽头的连绵屋舍,另一边,也同样是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房屋。如果不是有着高耸的艮岳,矗立的开宝铁塔以及广阔千万间的大宋宫城,任谁也分不清东京城的城里城外。
这就是东京,天下间最为富庶和繁华的城市,让宗望看得目眩神迷的城市。三天来,他多次上城游览,却怎么也看不够东京城的富丽奢华。
在城头上走马观花,步过万胜门,看了看南朝皇帝校阅水军的金明池,宗望的脚步缓缓停下。在他眼前,可容双车并驰的城墙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汴河从缺口处潺潺流入城中,碎石破瓦散落在城上城下,淡淡的硫磺味仍飘散在空中,就在宗望的脚底,城墙的砖石上还有道道裂隙——这就是他用来五艘船,近五千斤火药炸毁的西水门的残迹。
一两斤重的火药最多吓唬一下战马,但数量一上来,火药的威力就可怕得难以想象。宗望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东京城高墙厚,用火炮最多只能伤外面的城砖,所以他将随行携带的火药几乎都装了上船,唯恐不足。
而五千斤火药的战果远远超乎他的预期,西水门上的守军连同他们防守的城墙一起化为瓦砾不说,连所有的驾船突击西水门的常胜军士兵,跳船后都没能来得及逃远,尽数震死于水中。同时驻守西水门附近的宋国军队都被震得耳鼻流血,甚至震死也为数不少,一里以内的屋舍更是倒塌无数。
如此惊天动地的威力,将城。中守军的胆气一下打光,被惊呆的宋人甚至无法在女真精兵突入城中时,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几乎就在转眼间,开封府的外城城墙就被宗望拿下。
攻入开封已有三天,不过谨慎的。完颜宗望并没有没有将全军开入城中,百万人口的城市让他心生畏惧,他手上的六万军队若是散入城中,不过是杯水融入河流,最多溅起一点浪花,转瞬就会消没无踪。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许多不听号令,私自下城劫掠的士兵,往往就再也没有回来,就像消失在长白山密林中的猎手,完全失去了踪影。
在宗望脚下,是天下间最大同。时也是最富庶的城市,可惜这不是他的领地,仅仅是他的猎场。但这猎场中,有着为数众多、带着锋利爪牙的猎物。
所以宗望的主帐仍安扎在南熏门外五里处的青。城寨。三万女真将士驻守在城墙上,盯死了各处城门,严查进出城中之人,除了运送粮食等生活必需品的车辆,以及经过特许的一些宋人外,一律不许出入。在保证东京百万人口不至于饿死的情况下,将他们困在周围五十里的城池中。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控制了外城城墙与几条主街。而内城,则仅仅在西面的梁门与汴河水门派驻了数百精卒。
当然,宗望并不是没有手段对付城中的宋人。焚城,屠杀,只要放开手去做,一个厢、一座坊的按顺序去毁灭这座城市,花上一个月,汴梁城也就可以成为历史了。
可是宗望没有这么做,倒不是他有多仁慈,一是。因为勤王军纷涌而来,他没有时间,第二则是因为他舍不得,大宋国都实在是只会下金蛋的鹅。今次逼着南朝的君臣献上了金银彩帛无数,等来年再来时,又可再收割一次。
同时,宋人对自。家宅院的了解,比他这个外人要清楚得多,依靠宋人来搜刮财物女子,比自己亲自动手来得更省力,收获也更丰厚。前日破城后,原开封尹聂昌,因为是强硬的主战派而被罢职,刚刚接任开封尹的王时雍便尽心尽力的为大金四处搜罗京中美女。那些出名的艺伎、娼女甚至是有点美色的良家女一个接一个的被送进金营。据说在东京百姓中,王府尹甚至被蔑称为‘金丈’,嘲笑他献女媚金的举动。虽然这种说法让宗望有些恼火,但看到越来越充实的别帐,也便一笑了之。
何况在大金国的计划中,还有与东海平分天下的打算。到那时,东京汴梁比辽阳、大同、平州,还有正在兴建中的上京会宁,更适合作为大金的国都!
因此宗望也就只好每天到外城城墙上走一遭,看一看他的猎场,缓解一下他心中的饥渴。现在困扰他的,其实还有一个更头疼的问题——粘罕(宗翰)要来抢桃子了。
女真人从来没有为了让友军能大口吃肉,而牺牲自己费牙口去啃骨头的传统。若真有这种蠢货,不要几天,下面的部众就会转投他人——宗翰自然不会是这等蠢货。
宗翰和宗望手下的兵,都是各个将领带着自己的部众所组成的私军,完全是一个强盗集团,抢来的财货女子除了上缴一部分给公库,其余的都只会留给自己。现在西路军看到宗望的东路已经打下了东京,很快就要大发横财,而自己却要跟大宋的精锐西军死拼,哪人会甘心?东京、西京虽是并称,但富丽甲天下的开封府,又岂是洛阳可比。
宗翰的西路军自打下西京洛阳后,就隔着潼关与种师道和姚古的陕西勤王军对峙着。种师道老奸巨猾,七十年完全没白活,自知手下的西军并非女真铁骑的对手,便一边放出流言,声称百万大军即将出关,振奋京畿人心,一面则遣其弟种师中会合折可求麟府军的河外残兵,自河中府北上经晋州(今临汾)攻太原。
从河中府经晋州,过灵石从西南方直入太原的这条路,不同于宗翰南下洛阳的行军路线,本是李渊自河东晋阳起兵入关中的旧道,可直抄宗翰西路军的后方。而太原府的西南门户,灵石县的阳凉两关,只有北关被攻下,南关还在宋人手中。以宗翰放在阳凉北关的千名义胜军守兵,想想防住种、折两名将所率领的西军精锐,直属奢望。
所以宗翰接到急报后,便立刻命完颜银术可带着本部兵马,并义胜军的五万步卒退回河东,去太原助守,而自己则率剩下的四万女真骑兵丢下洛阳,转向东来。宗望今日上城后往西城绕来,就是为了迎接宗翰的大军。
宗望手下有六万精锐,会合了宗翰的四万骑兵,就将聚齐十万大军。虽然宗望不喜欢刚刚到手的财货,转眼就被人分走一半。但他对面的宋军就像打不完的苍蝇,是越来越多。昨日刚刚击败了京西的勤王军,但京东的敌军现在又过来了。有宗翰的四万骑兵来分忧,也可让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的东路军,好好的喘一口气。
站在城头上,等了不知多久,西面的官道上尘头突起,转眼便腾起至云中,声势之大,速度之快,让人震惊莫名。宗望松了一口气,宗翰军的先头部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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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时候,西路军的主力终于抵达东京。
宗翰与出城五里相迎的宗望并辔而行,前后左右是浩浩荡荡、望不着边际的四万大军。
“听说来的时候跟西军打了一仗?”宗望看看左右,宗翰的亲卫身上都没有发现作战后的痕迹,但他从先行抵达的完颜希尹那里却听说已经与西军打了一次。
“不过是姚古的侄儿姚平仲来偷袭,被我设下圈套逮了个正着,教训了一下。败敌不及万,斩首仅过千,还让主将给跑了,算不得什么!”宗翰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把这等小仗放在心上。
“种师道呢?”
宗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又藏了一点赞许:“老种那老狐狸不肯上钩,就盯在我身后,我走他走,我留他留。就是不肯好好打上一仗,我是磨不过他,只好来找你了。”
“不用再顾忌老种了,”宗望笑道,宗翰不着痕迹的恭维让他感觉很受用,“我已经让南朝皇帝下诏命所有勤王军退回驻地,否则则以叛逆论。想必现在种师道已经收到诏书了。”
宗翰摇着头:“老种可不会在乎这等诏书。”
宗望哈哈大笑:“那又如何?我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奉旨勤王的南朝军队号称百万,实际上也有三四十万,但其中真正有心勤王的不过三一之数,其余的不过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出兵应付而已。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借口,那些本就是不甘愿来勤王的南朝将官,收到诏书后肯定是得偿所愿,要么梭巡不进,要么退回本郡,届时光凭老种、姚古的几万兵又能成得何事?就算他们能逼着其他地方的勤王军来攻,但人无战意,不过如何灌、刘延庆之辈,一触即溃,我们又有何惧?何况,有党项在后,我就不信,种师道和姚古敢把老家放着不理!”
正说着,周围的队伍一阵混乱,很快,一名宗望留在城中作为联络信使的亲卫被领了过来。
那名亲卫气喘吁吁的拜见过宗望、宗翰,接着从怀里数枚蜡丸和一份帛书,递给了宗望,“二太子,这是从出城的宋人身上搜到的。”
“这是什么?”宗望边问边接过帛书和蜡丸,展开只一看,骤然变色。
宗翰饶有兴致地看着宗望脸色的变化。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帛书上的文字,但从一端垂下来的白练上,那枚鲜红的印章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却是题有当今年号靖康二字,也就是南朝皇帝的私印。“是南朝皇帝的密诏?”宗翰笑道,声音中不无讽刺。
南朝皇帝不是傻瓜,哪会自退援军,暗中做手脚是理所当然,宗望派人在城门处搜身,也是为防此事。不过他刚刚夸过海口,这事就被爆了出来,却是让他丢了大脸。
“来人!把火炮给我架到皇城上去!”完颜宗望气青了脸,南朝皇帝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雷霆之怒。
转过脸来,却听宗翰心平气和地说道:“斡离不,还是见好就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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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南,青城寨金军大营。
作为名义上的东路军主帅,完颜阇母与完颜宗翰并坐在大营的主帐中。两人之下,东路军和西路军的将领面对面的整齐列坐。以宗望为首,从完颜部的宗室将领,到归附的外族部将,还有参赞军务的旧辽汉臣,几十人济济一堂。
“能拿的都拿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阇母直截了当的说道,“再迟一点,想走就难了。”
阇母的话,是帐内众将共同的心声。此次南下,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从宋人手上劫掠所得,比起十几年从辽人那里得到的财货还要多上许多,对于南朝富庶女真人终于有了最直观的认识。在座众将无不抢得盆满钵满,心满意足,因而也便起了早点回家享受的念头。只是,这北返的路却并不好走。
“东西南三面都被人盯着,我们根本不可能顺利回去!”完颜宗弼(兀术)摇着头。他刚刚从东面回来,确切点说是率领麾下部众准备去南京应天府(今商丘)捞一把时,与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率领的三万勤王军不期而遇,虽然力战之后将其击退,但宗弼也是颇损失了一点兵力,最后灰头土脸毫无收获的转进回来。
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宗弼对大宋的战力开始有了清醒的认识。大宋并非无人,只是南朝皇帝不能用而已。现在这些贤臣良将一个个冒出头来,除非南朝皇帝是个怯弱如鸡的白痴,不然想如南下时旅游一般轻松自在的北返,恐怕是很难做到了。
“兀术说得没错,东面有张叔夜、西面有种师道,南面还有马忠、范琼,其他各路勤王军也为数不少,有他们干扰,回去时渡河会很麻烦。”完颜希尹点头附和,他在西面同样吃了种师道那老狐狸不少苦头,深深体会到如果有了正确的领导,宋人会有多难缠。
完颜宗望也点了点头。黄河天险不是那么好过的,被人半渡而击,全军覆没都有可能。他们今次南下劫掠到的财货人口实在太多,要想顺利过河,至少要有半个月的空档。他们南下时,宋人没有沿河拦截,但如今要北返,宋人想必不至于会再做如此蠢事。
“不如直接对南朝皇帝说,我们要回去了,让他再派几个人质来送行。”郭药师这么提议。“南朝新皇帝跟道君皇帝一样都是胆小如鼠,谅他也不敢下诏对我们进行追击。”
郭药师此时已被赐姓完颜,正坐在宗室将领的下首。由于他熟悉大宋内情,自南下后,宗望对他一直是言听计从,所以这次他便毫无顾忌的开口建言。
但郭药师此次的提议却受到了杯葛。宗翰故意笑了两声,毫不客气地讽刺道,“郭药师,你这笑话说得真不错,难怪斡离不这么喜欢你。”帐中的宗室将领也是一阵轻笑。宗望狠狠地瞪了郭药师一眼,这位遍事辽、宋、金三家的常胜军主帅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没人知道,如果真的按照郭药师之言,他们可以轻轻松松的带着战利品渡河回家,一如另一个世界那样。
大帐中变得安静下来,人人都在考虑着对策。宗望看向宗翰,宗翰正巧也看了过来,两对视线一交即收,却都看出了对方心底的苦恼。
怎么办?
完颜阇母见宗翰、宗望直皱着眉头不说话,心中不耐,叫道:“干脆烧了东京算了。东京城毁了,那些勤王军来了也只能先救人!”
宗望苦笑摇头:“同仇敌忾,麻烦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