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长嫂为妻(校对)第73部分在线阅读
将这样的政治手腕放在军人身上,着实太过残忍。
卫韫闻言,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记得最后统报白帝谷那一战,是多少对多少吗?”
“二十万对七万?”
楚瑜认真回想着,卫韫提醒她:“可沈佑说,他得了消息,白帝谷中埋伏十万兵马。”
楚瑜微微一愣,沈佑说白帝谷有十万兵马,可最后战报二十万埋伏在白帝谷伏击,要么是沈佑说谎,要么是清点的人说谎。而当时卫韫就在战场上,要在一场征战后,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十万计成二十万,怕是不能。
“当时在白帝谷北狄的尸体就将近十万,”卫韫平静道:“所以沈佑的数据不对。”
“那他说了谎?”
“你可知苏查是什么人物?”
卫韫突然拐弯到了北狄二皇子苏查身上,楚瑜思索了片刻后,迅速将北狄皇室关系给捋了一下。
这个苏查是二皇子,却是一个婢女作为母亲出身,他母亲再他年幼时因犯了事被赐死,从此被皇后收养,作为六皇子——也就是太子苏辉的左膀右臂培养。
然而这个苏查能力太过显著,最后苏辉登基时,苏查已经独霸一方,完全有自立为王的能力。只是他忠心耿耿,故而兄弟两还没有生出间隙。
“你或许没有和他交手过,但苏查此人极为机敏。你想想,沈佑是华城出生的孩子,苏查怎么就能如此信任他?而沈佑在苏查手下又是什么角色?不过一个先锋官。设计埋伏我军之事,怎么一个先锋官就能知道?而且还知道得如此精准,连具体有多少人马都知道?”
“若不是沈佑叛国,那就是苏查故意设计了。”
楚瑜听明白卫韫的话,皱起眉头。
卫韫神色平静:“姚勇怕也是着了苏查的道。此次出军,应是姚勇收到了消息,太子好大喜功,认为这个机会千载难逢,然后让姚勇与我父亲将计就计。当时姚勇暗中藏了九万军马在白城,于是提前到白帝谷设伏。而卫家军三万驻城,七万迎敌。本以为以我卫家精锐之师,加上姚勇十四万军打对方十万,应该是尽歼之局。谁想那个消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说着,卫韫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笼在袖间,沙哑声道:“我父兄被困谷中时,才发现,那不是十万军,而是整整二十万。”
“而姚勇知道,整个白城军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九万,如果这一仗要硬打,他手中九万人马,怕是剩不了多少。”
楚瑜明白了卫韫设想的局面,为他补全了姚勇的想法。说完之后,她静静打量着卫韫。
上一辈子,卫韫在没有任何人帮助之下,还能在绝境中翻身,取姚勇人头进宫,逼着皇帝给卫家追封,可见这个人心智手腕都极为高明。
后来文顾武卫,绝不是卫韫运气好得来的。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如今卫韫在她身边,从来都是纯良无害的模样,于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就觉得,这是一只温顺的家犬,不开心时,也顶多就龇牙咧嘴,甚至有些傻气。
然而直到此刻,楚瑜却才发现,这人哪里能用“傻”来形容?
仅凭沈佑的供词外加战场考察,他便能从这零零碎碎的事情中,去还原一件事原本的样子。
所有人听见沈佑的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姚勇有问题,姚勇没有告诉卫忠。
他却能想明白,姚勇不但告诉卫忠,还准备了一个计策。这件事的开始,没有任何人要想叛国叛家。
只是后来所有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因着自己的性子,“被逼”走到不同的路上。
他如今,也不过就是十五岁而已。
楚瑜静静看着卫韫,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而卫韫没有睁眼,他放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只是继续他所猜测的事道:“他向来胆小,事情超出预料之外,怕早已吓破了胆,加上卫家军与他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我父兄一死,他还可从此成为元帅。”
所以这个局,或许开局无意。
然而走到那个程度时,对于姚勇不过两个结局——
要么和太子一起领罪,背上此战巨损之过。
要么,驻守在山上,眼睁睁看着卫家在白帝谷全军被歼,再在最后时刻随便救援一下,假作从青州赶来,奇袭而至。
下面将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兵荒马乱,只知道前面让冲就冲,让停就停。
姚勇不是没打,只是他在卫家满门都倒下后才去打,又有什么意义?
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太子、姚勇、卫忠三人的密谋,卫忠死了,也就谁也不知道了。
而宫里本就太子姚勇耳目众多,卫忠的书信,或许都送不到皇帝手里。
皇帝也不过只能是凭着自己的直觉猜测,是太子好大喜功,让卫家背了锅,却根本不能想象,姚勇竟是爱惜自己人马,怕被皇帝责怪,竟用七万人,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正是这样重重的保护色,让姚勇大了胆子。
也正是如此,如果不是沈佑说出当时的事情,大家大概也都只是猜测出姚勇将此战责任推卸给了卫忠。
而如果不是卫韫去亲自勘察地形,他熟悉马的种类分辨出姚勇当时在场,怕是沈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消息,竟是被这样使用。
大家能明白姚勇让卫家背锅,推卸责任,却不能想象,这不仅仅是推卸责任,而是这七万人就不该死,这场仗本能赢!
如果姚勇拼尽全力,不惜兵力,与卫家一起拼死反抗,十九万对二十万,以卫家七万人斩十万之勇,怎么赢不了?!
卫韫咬着牙关,却止不住喉间腥甜,唇齿轻颤。
楚瑜察觉他不对,担忧道:“小七……”
“我没事儿。”
卫韫目光里全是冷意,他捏着拳头,声音打着颤道:“嫂子,我没事儿。”
这怎么能是没事?
楚瑜看着他,心里涌出无数怜惜。
卫韫抬眼看见她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骤然生出许多狼狈,他转过身去,沙哑声道:“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先走了。”
“我陪你吧。”
楚瑜赶忙出声,卫韫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背对着她,少年身形格外萧索。
“嫂嫂……”他声音疲惫:“有些路,注定得一个人走。”
“谁都陪不了。”
卫韫慢慢抬眼,看向长廊尽头处,“千古流芳”四个大字。
那是卫家祠堂,祠堂大门如今正开着,祭桌上点着蜡烛,灯火摇曳之间,映照过灵位上的名字。
卫韫看着他们的名字,缓慢出声:“也谁都不该陪。”
这些路那么苦、那么脏、那么难,又何必拖着别人下水,跟着自己一起在这泥泞世间滚打?
说完之后,卫韫朝着那祠堂疾步走去,然后“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楚瑜站在长廊上,目光慢慢往上挪去,看见那黑底金字——
千古流芳。
楚瑜看着那四个字,久久不言。长月有些不明白:“夫人,您在看什么啊?”
楚瑜没说话,晚月给楚瑜披上大氅,温和声道:“夫人,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去是会过去,”楚瑜转过头来,轻声叹息:“我就是心疼。”
“我这辈子啊,”楚瑜真心道:“从没这样心疼过一个人。”
上辈子的顾楚生她没这么心疼过,因为她总觉得顾楚生不会倒下,所有疼痛都不会打到他,所有困难都不会阻拦他。
而这辈子的卫韫,明明他同少年顾楚生相差无几,都是家中落难,都是自己重新站起来,可楚瑜看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当他说那句“有些路注定一个人走”时,她心里骤然疼了起来。
她疼惜这个人。
这是楚瑜第一次发现,对于这个孩子,她所投注的感情,早已超过自己以为的道德和责任感。
她叹息出声,走上前去,手扶在门框上,许久后,终于只说了一声:“小七。”
里面的人没出声,他跪坐在蒲团上,卸下玉冠,神色平静看着那些牌位。
那觉得那些似乎都是一双双眼睛,注视他,审视他,要求他挺直了腰板,将这份国恨家仇,记在心里。
这些眼睛注视下的世界,天寒地冻,冷酷如斯。
然而便是这个时候,有人仿佛是在冬夜寒雪中,提了一盏带着暖意的桔灯而来。
她来时,光落天地苍宇,化冰雪于春溪,融夜色于明月。
她就站在门外,轻声说:“小七,你别难过,哪怕你父兄不在了,日后还有我。”
“嫂嫂陪着你,你别怕,嗯?”
卫韫没说话,他看着眼前闪烁的灯火,那灯火映照在卫珺的名字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