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校对)第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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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过去的八十年,是风云变迁的年代,整个国家都翻天覆地了几回,更何况某一个小家族呢?他多次造访,甚至去翻阅县志:况家是个大家族,县志上果然有一两笔提及,但也只隐约查到,况家人丁兴旺,从未听说过什么恶疾凶死,还有,况家祖上,起初是住在山里的,后来不断积累,扩大家业,才慢慢搬进乡里、县上——人往高处走,就如同乡下人想进城,古今一理。
  总之,一直在尝试,不能说没进展,只是始终在外围打漂,不过美盈年纪还小,按照推测,况云央32岁发病,况凤景29岁,那美盈最早,也该在26岁左右,所以这事虽重要,还没到油煎火燎的地步,直到半年前的一天,况美盈无意间割伤手指,而伤口……血液飞溅。
  确切地说,这还不算发病,因为真正的发病是皮肤自行破裂,但血液有了异常,总归是不祥的征兆,况同胜气血攻心,当场晕死过去,虽然抢救及时,还是瘫了。
  他晓得,即便老天待他慷慨,还是在紧锣密鼓地“回收”他了,有些事,该叫美盈也知道了。
  况同胜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况美盈:“总不能老叫江炼为你奔走,你也该为自己的命做点什么,我是做到头了,接下来,看你们的造化了。”
  况美盈既然都得动身,韦彪自然也会跟着,他虽不明就里,但有他在,美盈到底多一层保障。
  三人同行,就没法像从前那样随处就和了,江炼找到马歪脖子的后人老嘎,凭着对马家祖上的那点了解,成功使得他相信,这一干人是回来寻宗问祖的,顺利在叭夯寨落了脚。
  而其他的路既然都走不通,他也终于一心一意,沉下气来,想在提灯画子上有所发现。
  ……
  这真是个漫长的故事,讲到后来,夜色似乎都稀淡了,孟千姿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的魂在过去的八十年里打了一个回转,从湘西飘至南洋,又越海而归。
  “所以,你现在,是要找那个箱子?”
  江炼苦笑:“是。”
  想想真是荒诞,八十年前,就自那个女人口中说出了“箱子,方子”这两个关键字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起点依然在这儿,分寸未挪。
  孟千姿有些恍惚,身心还未能完全抽离这个故事,蓦地又想到神棍:“怎么最近,流行找箱子么,前两天,遇到一个人,也说要找箱子。”
  江炼奇道:“也找?找况家的箱子?”
  孟千姿摇了摇头:“那倒不一定,那个人的机会,比你更缥缈,他连自己为什么要找箱子、要找什么箱子都不知道。”
  她喃喃补了句:“疯疯癫癫的。”
  江炼也没在意:“箱子么,自古以来就是装东西、藏东西的,谁会去找箱子本身呢,找的都是里头的东西,要么是财宝,要么是秘方。”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孟千姿:“孟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么郑重其事,孟千姿约略猜到,嗯了一声。
  “山鬼手中,是不是不止一颗蜃珠?”
  孟千姿想打两句机锋,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转念一想,何必呢,这几代人,几十年了,生生死死,万里辗转,也确实是不易。
  于是又嗯了一声。
  一直以来,虽然存疑,终归只是怀疑,而今得到证实,江炼心中,直如一块巨石落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他才开口。
  “孟小姐,我知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有误会,你对我的印象也不好,不过我尽量补救。”
  “我伤过你,你也打过我;我害你被绑架,我尽力把你救出来;你的链子还没着落,我会去找,等到找回来之后……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蜃珠?”
  他很快又补充:“我不要那颗蜃珠,我只是借用,用完就还。”
  孟千姿没立刻回答。
  这要求其实不过分,山鬼手上,虽然不是蜃珠遍地,但三五七颗还是有的,借给他用,实在举手之劳。
  她回了句:“看你表现吧,可以考虑。”
  顿了顿,咬牙切齿,不吐不快:“遇到我,算是你的运气!”
  光凭午陵山那颗蜃珠,成色二流,显像繁乱,就算她没钓走,而他守着试上三五十次,也未必能有线索。
  然而,这个故事让她生出恻隐之心来,真的出借,她可以给他调用最好的那颗,蜃珠有互融的特性,大者可融小,佳者可融劣,这颗被融了之后,显像会更臻完美。
  这与她的初衷自然背道而驰:她和江炼数次冲突,绝谈不上愉快,不去追着他打击报复已属通情达理,如今还要倒帮他一把,实在意难平。
  但是,这事又不是为了江炼,况家接连四代女人,实在叫人唏嘘,又不需要她出血割肉,点个头的事儿……
  所以,思来想去,再三衡量,也只能憋出一句泄愤似的话了。
  ——遇到我,算是你的运气!
第36章
【10】
  天不亮,
江炼去探了白水潇的动静,回来之后,
招呼孟千姿上路。
  白天跟踪,
比之夜晚,有优势也有劣势,
优势是一览无余,劣势也是一览无余——你跟踪她方便,
她想发现你也不难,
所以反而得更小心、拉开更远的距离。
  孟千姿沿路解决早餐,一夜休整,她脚上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气力依然提不起来,只恢复了六七成,
同时,由于黑夜过去,白昼到来,她那因着黑夜易萌发的、因着听故事而放大了的对江炼的善意,
又缩水了一些:夜晚遮去了江炼的面目,容易让人动情和感性,但白日天光朗朗,又叫他那几次三番和她作对的眉目清晰可见了。
  一码归一码,蜃珠还是可以出借的,
但她冷峻的态度不可改变,好么,
听个故事就动摇了,自己都有点瞧不上自己:这事传出去,以后有人求到她这,都给她讲悲情故事,还能不能好好办事了?
  孟千姿态度的微妙变化,江炼自然察觉得到,不过友谊的小船终于荡开了桨,船客态度冷淡点,他也无所谓:昨晚之后,事情已有八-九分准,他求仁得仁,很知足了。
  就是……
  他觉得孟千姿那句“先偷偷跟着,再设法跟孟劲松联系”不太可行,这明显是越走越偏,渐无人烟,想跟外头的人联系,谈何容易。
  ++++
  山路难走,尤其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半天的路程,累死累活,也不过翻了一两个山头,而且越走越迷,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孟千姿也一头雾水:她对湘西不熟,老一代的山鬼可以看山头山形辨路,但近几十年来,大家习惯了依赖各种电子定位设备,没了设备支撑,基本两眼一抹黑。
  近中午时,白水潇第三次停下休息,江炼和孟千姿也随即停下。
  白水潇似乎很警惕,每次休息,从不老实在原地坐着,总是左右乱走,到处张望,时而站起,时而蹲下,有几次,明明蹲伏在地,又会突然窜出,好像是在捕捉什么。
  隔着太远,看不真切,江炼心生警惕,他从孟千姿那儿,已经多少了解了些白水潇的手段:这女人和田芽婆混在一起,没准也会使唤什么蛊虫毒虫,真动起手来,他可得分外小心,毕竟这山里的虫兽会卖孟千姿的面子,却不会认他江炼的脸。
  ……
  下午,山里变了天。
  头顶上一阴,林子里就更暗,孟千姿的性子,最是耐不住,不管是“卧底”还是跟踪,都最好半天就见成效,现如今从夜里跟到白天,毫无进展,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难免心浮气躁。
  江炼看在眼里,拿话宽慰她:“这一趟应该不会空跑,只要跟定了她,顺藤摸瓜,她背后那人就跑不了。还有,你那根链子,十有八九在她身上。”
  这后半句话,实在让人振奋,孟千姿心中一动:“在她身上……发髻里?”
  江炼点头:“那天我救她回来,帮她包扎过,也翻检过她随身的物件,并没有链子——她有在发髻里藏东西的习惯,链子不大,确定是她拿走的话,多半藏在那里。所以咱们得有后备方案,万一跟踪不成功、被发现了,就马上卯住她下手抢东西,能扳回一点是一点,不至于空忙。”
  这倒是,金铃能回来,等于事情已成了大半,孟千姿正要说什么,脚踝上突然微微一绊。
  像极细的线一下子崩断。
  江炼也有这感觉,他面色一变,低声喝了句:“小心!”
  孟千姿反应也快,迅速贴地滚倒,江炼也就近翻滚开去,肩背甫一挨地,就听到扑棱棱的声音,似是鸟雀拍打翅膀,紧接着就是响铃声,叮叮当当,极其纷乱。
  山里清静,这声音一起,就显得相当刺耳,再加上这地势,隐有回声,几番回转交叠,催命般不绝于耳。
  江炼以为是触发了什么要命的连环机关,头皮微微发麻,在地上静伏了几秒之后,才发觉除了那铃声,并没有再出现异样。
  他抬起头,不远处,孟千姿也觉出蹊跷来,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起身。
  确实没有其他的动静,只东西两侧的树上,铃声不断悠荡,渐渐走弱。
  江炼先去查看绊线处,那里并无断线,也没什么痕迹可查,但他确信之前有根线横在那儿:这种深山,这个季节,地上的落叶残枝都堆积得很厚,借着枝叶遮掩,在其下拉一根细线,即便是趴伏在地,都未必瞧得出,就更别提是在走路了。
  他约略明白,白水潇之前休息时,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走来走去了:她是在布置机关,而且布置了不止一道,只不过前几次,他和孟千姿运气好,跨步时迈过了,没有碰到而已。
  这一头,孟千姿走到了东侧树下,仰头看向高处,似是发现了什么,向他招了招手。
  江炼也过来看。
  在不高的树桠上,高低错落悬着十来根响铃撞柱,还不是用线绳悬的,是拿细铁链捆悬着的,铁链和撞柱都已经锈蚀得厉害,足见年头之久。
  孟千姿四下瞧了瞧,从不远处的灌木上拈起一根鸟的细羽:“白水潇之前,应该是在捉鸟雀。”
  江炼一下子反应过来。
  懂了,白水潇在路上拉起一道绷直的细线,两头绑连的都是鸟雀,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让鸟雀安静伏在当地,并不挣扎,而一旦有人走过,无意间绊断细线,鸟雀身上的缠缚得脱,势必振翅高飞——正上方的树顶恰是铃阵,鸟雀自下而上乱飞,撼动撞柱,自然会响铃。
  而铃音一起,就是示警。
  事情走向不对,江炼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低声向孟千姿道:“先藏起来,如果她听到动静回来查看,咱们就动手。”
  孟千姿没吭声,她蹙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白水潇一定听见动静了,好在之前双方拉开的距离远,她即便折返,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江炼拽住孟千姿,很快掩身到附近的一棵树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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