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校对)第1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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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待翻过一个山头时,孟千姿蓦地停下,过了会,侧身向南,又嗅了嗅。
  有血腥味,味挺重,不凉,没有动物的那种臊臭,应该是人。
  孟千姿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折向,循着那血腥味过去。
  走了一公里左右,乱石渐多,偶尔下脚去踩,会有滑石哗啦啦滚落,孟千姿不得不取出手电照明——灯光里,她看到自己呼出的团团白气:越来越冷了,巴颜喀拉是一连串褶皱山脉,越高处越冷,一山有四季那是惯常事儿,山脚下还牛羊漫步、绿草如茵的,上头处却雨雪交加。
  很快,她照见了一处蜿蜒的山间裂缝,有二十来米长,宽度不定,最窄处十多厘米,最宽处也不到半米,如一张微微启开的山石巨嘴。
  这种裂缝属于山体开裂,成因复杂,有时是因为地震,有时是因为炸山,还有些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山的纹理自然开裂——毕竟山也如人,尽管跟人的计命维度不同,总有老朽塌衰的一天。
  她打着手电照向裂隙,这裂隙还挺深的,一时间居然照不到底,电光在下头逡巡了一回,陡然定住。
  手电尽头处,恰笼住一张满是血污、双目圆瞪的脸。
  孟千姿头皮一麻,旋即就发现,那人居然是韦彪。
  这是……死了吗?她嘴唇发干,身子僵了有一两秒。
  好在,她很快发现,韦彪还没死,他一只手臂正虚弱地往半空探抓,似乎是在求人救他。
  孟千姿深嗅一口气,确定方圆二三里内没有什么大型活物靠近,迅速从包里取出缀绳,一头结在一块稳妥的大石上,另一头过肩绾腰,把手电插在肩扣里,然后从裂口处一步步下去。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很显然,韦彪是被人从裂隙口扔下来的,倘若一落到底,势必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但万幸的是,韦彪人高马大、腰圆背厚,那码子,比一般人大了一两号不止,于那裂缝的收窄处,居然卡住了,不上不下,一直悬吊。
  这要是换个瘦子,早见阎王去了。
  但这样一来,痛楚也加剧,任谁用胸腹处的挤压去架全身的重量,都不可能好受的,而且,韦彪还受了伤,孟千姿注意到,他嘴里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声,就没个成句的话,小腹上应该是有大创口,就差开膛露肠了,一只手死死捂了兜住,两条空悬的腿痉挛着,似是想找方位来踩,但脚下偏偏就没有能踏的立点。
  这特么,简直比下地狱受活剐还惨啊。
  孟千姿鼻子一酸,她迅速从包里掏出一管葡萄糖,掏出匕首,横刀削了管头,先喂到韦彪嘴里,吩咐他:“先别说话,保持体力。”
  然后又降了一米多,用匕首在相对的山壁上凿了两个上下的凹窝——给她配的匕首,虽然不至于削铁如泥那么夸张,但凿石劈砍什么的,足够应付了。
  凿好之后,她两手抓抬韦彪的腿,帮他把脚踏定。
  双脚终于能够踏到实处,稍稍分担些胸腹处的压力,于此时的韦彪来说,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了,他啜咬着瓶身,长长呼出一口气。
  孟千姿又取了裹带有药粉的绷带,先给他大致包扎了伤口,这才又顺着绳子爬高到与韦彪身位平齐,右腿蹬踏山壁,把身子给稳住。
  腿上有些发虚,好像是知觉在渐渐恢复,伸手去摸,大腿的裤面上洇了一层血,孟千姿吁了口气,摸到腿弯处的拉链,把裤管拉开——幸好穿的衣服都是方便拆卸的,否则裹个伤还要脱裤子,忒麻烦了。
  她抹掉腿上的血,自己给自己缠绷带,韦彪在边上看她,嘴唇微微翕动,那管还剩了些的葡萄糖,就坠入了裂缝深处,连个响都没听着。
  韦彪的声音干涩、微弱、喑哑,从喉咙口硬挤出来:“美盈……”
  况美盈?
  孟千姿动作一滞,瞬间抬头,连伤都忘了裹。
  “孟小姐,你救……救美盈……”
  他说话太费劲,孟千姿尽量把话问全:“美盈被那些人带走了?”
  韦彪嗯了一声:“她……她发病……”
  孟千姿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头升起:“发病了?那种皮肤会自行裂开、还会流血的病?”
  韦彪又含糊应声。
  这病发的,还真会挑时候,孟千姿沉吟了会,垂下眼帘,继续裹伤:“不用担心,要杀她的话,早杀了,现在不杀,说明一时半会的,还不会杀。”
  而且,追根究底,况家跟“它们”,在古早的时候,曾经是一头的:也许正是看在这层情分上,况美盈暂时能得周全。
  包扎完毕,她接上裤管,又拿出备用的针剂,给自己做二次注射:“况家女人那种病,从病发到死,还得有段时间呢,想做些什么,还来得及。”
  她给自己做肌注,针头入肉的瞬间,有一缕尖细的痛,一路循行,像是正拽着心口,微微扯了一下。
  孟千姿声音忽然带了颤,她尽量保持正常:“我问你啊,江炼……”
  不问还好,这一问,韦彪居然红了眼圈,颤抖着说了句:“太……突然了,我想回去救他的,他一开始就……”
  孟千姿哦了一声,低头慢慢去推推柄,耳边兀自听到韦彪的喃喃:“我们一起长大的,干爷说,三个人要相依为命,是我太没用,干爷这才走了多久,没能救回他,也没保护好美盈……”
  推柄推到了底,孟千姿视线也渐渐模糊,她猛闭了下眼,又睁开,拔出注射器,扔掉用过的针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人生,有人死,看开点吧。”
  “我没法救你上去,我会把定位发给山户,在顶上做个显眼的记号,你尽量保存体力,等救援。有一些情况,跟你确认一下——方便说话,你就说,不方便,点头摇头,嗯一声,或者给个眼神也行,我看得懂。”
  从韦彪口中,孟千姿大致知道了翻车后发生的事。
  当时,车上的人四散奔逃,依着神棍的建议,各跑各的、尽量分散,没人知道那个司机孙耀藏着没动。
  况美盈晕死过去了,自然是由韦彪背着,他慌不择路,一口气奔出了好远,大晚上的,又没有灯光照亮,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到了后来,身周一片死寂,反不敢跑了,怕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引来什么东西。
  韦彪觉得山上会比旷野安全,毕竟山上有遮有挡的,所以他一路往山里走,想找个山洞或者避风的地方凑合一晚——等到天亮了,事情或许会好办些。
  他在半山腰处找了个避风的所在,抱紧况美盈,自己不敢阖眼,警惕地环视周遭。
  因为一直没异样,他心理上有些放松,后半夜打起了盹,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打盹醒来时,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山梁上,立了条诡异的影子。
  是那个螳螂人,当时,它的四肢都是翻折开的,又细又长,手脚着地,头颅又奇大,看起来极其瘆人。
  韦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暗自庆幸自己的藏身之处还算隐蔽,那个螳螂人在距离两人很近的地方走过一两回,好在没发现什么,又渐渐走远。
  况美盈就是这时候发病的。
  皮肤的撕裂,那可相当难忍,况美盈在昏睡中胳膊一抽,呻-吟出声,尽管韦彪当即捂住了她的嘴,那个螳螂人还是又被招回来了。
  韦彪捡了块石头在手上,看着那黑影背对着他停于身前,心说一不做二不休,砸晕最好,砸死活该,哪知刚一抬手,那螳螂人就扑到了他身上,一条细长的胳膊牢牢钳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双腿腾跃,带着他不断奔窜——这螳螂人若停下,韦彪或许还能跟他厮斗一番,但它一直不停,谁能架得住自己脖子如被套上了缰绳般一直拉着跑呢?
  他不断挣扎,双腿踢踏,很快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是在孟千姿到过的那个洞穴里了,当时天已大亮,整个人手脚被绑,况美盈躺在他身边,身边蕴积了一小滩血——头遭发病,症状还算轻微。
  神棍也在,颓然坐在一边,他倒是没被捆,可能那点战斗力,根本不入对方的眼,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挨过打,眼镜的一边镜片裂了,鼻血长流。
  洞穴里,没有那个螳螂人,只有一个包着头脸、只露眼睛,敞着衣服的男人。
  这男人的身体很可怕,白茬茬的颜色,像在水里泡久了,又肿又烂,乳下有个大的创口,但没有血,只翻着肉,手里头拽着根绳,绳头上结了个网兜,里头兜了块石头。
  见韦彪醒了,神棍低声吩咐他:千万别有异动,那个投石男的准头很可怕,刚刚,他想寻个机会去套个话,那人一个抬手,那块网兜里的石头荡过来,破了他的镜片,还让他流了鼻血。
  又说,这种结绳投石,是很久很久以前、古早的时候才流行的。
  韦彪不关心这些,他只奇怪,那个螳螂人哪去了,还有,大家都被拘拿在这,少了司机,少了陶恬,那两个,是逃出去了呢,还是仍在被猎杀?
  就这样,硬生生捱到了半夜,又有个高大的男人进来,同样包头遮脸,身形比韦彪还要粗壮,拎一根木棍。
  木棍男停在投石男跟前,明明没发出声音,但很奇怪,韦彪觉得这两人在交谈,那个投石男似乎很愤怒,整个人歇斯底里,还不断去指身上的创口。
  过了会,木棍男也坐到一边。
  况美盈已经醒了,吓晕过一次之后,多少有了点耐受力,这次没晕,只挨着韦彪瑟瑟发抖,有时候哭,半是为了自己开始发病,半是为了江炼。
  就这样,三个人挤成一团,粒米未进,又过了一夜,这一次,韦彪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一个白天,那个螳螂人已经回来了,和两个同伴凑在一处,依然是那种无声的交谈,螳螂人还一直拿手去指神棍和况美盈,这样韦彪心底生出不详的感觉来:为什么单单不指自己呢?
  看得出来,投石男仍然恼怒,但似乎是被说服了,没过多久,就过来拽拉三人。
  况美盈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被推着走,神棍倒是大大折腾了一番,还跌落了眼镜,不过韦彪怀疑,神棍是故意的,他大概想给搜救的人留下点线索。
  三人就这么被驱赶着,开始了在山里的跋涉,况美盈是累不得的,这也是好事,她一个人拖慢了整个进度,再后来,就到了这个山头,那个螳螂人像是早知道这儿附近有山裂缝,拖着韦彪便走。
  情形一片乱,况美盈失声哭叫,神棍也试图过来帮忙,韦彪奋力反抗,混乱中,被螳螂人尖利的趾爪剖了腹,又被半拖半拽着带走,扔了下来。
  被扔时,太阳还没落山,也就是说,那差不多是七到八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
  孟千姿给冼琼花打了第二个电话,通知她三件事。
  带人救助韦彪,山户陶恬下落不明,以及提防箭手。
  那个射死司机和江炼的箭手,至今没有出现,也没有和自己的同伴汇合。
  做完这些,她也喝了管葡萄糖。
  七八个小时前。
  以况美盈和神棍的速度,七八个小时也走不了多远,说不定它们还会停下休息或者睡觉,也就是说,快了,这一次,她就快赶上它们了。
  孟千姿发足奔跑,偶尔猿纵挪跃,浓重的夜色就在她的奔跑间渐转稀淡,天边迸出第一线亮时,她突然脊背一紧,瞬间止步。
  这一次,不是因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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