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门(校对)第1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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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光石火间,江斩明白了一切。
  青芝和他一样,都没有落网,她来刑场,是抱着和他一样的目的。
  龙芝确实一早就锁定他了,但她没有立刻行动,她知道青芝才是真正的蝎主,要留着他钓大鱼。
  她用刑场上的假青芝引得他轻举妄动,再利用他,去引青芝。
  真正的青芝发现了他,情急之下想把他给叫住,让他别露端倪……
  但一切都太迟了。
  行刑场上蓦地大乱,守株待兔了很久的羽林卫挥舞着套索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混乱中,江斩看到青芝的脖子上同时中了两根套索,羽林卫迅速将套锁的绳头扔向高处的挂轮,接应的人抓住绳头,狠狠往下跳拽……
  青芝的身体被吊上了半空。
  江斩拼命想往前爬,却被越来越多的羽林卫摁倒在地,他挣扎着抬头,看到青芝的身体从剧烈挣扎到渐渐不动……
  恨意从心头喷薄而出,涌成烈火,烧焦他的心肺肝肠。
  青芝死了,他要全世界给她陪葬。
  但他动弹不了,不远处横着带血的铁尺和被抛落地上的勒绳,再然后,脑后忽然挨了重重一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昏迷的最初,江斩脑子里总能清晰地浮现出青芝临死前的脸,后来,这张脸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沙暴,像姜黄色的巨舌,裹住了胡杨城。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胡杨城了,在城外一家红花树的地下旅馆里,旅馆生意很好,每天都人来人往。
  听说胡杨城毁于战火和随之而来的恐怖沙暴,那场沙暴来时,鬼哭神嚎,很多人丧命,更多的人受伤、精神紊乱,乃至失忆。
  他还好,虽然记忆出现了些许模糊和断层,但重要的事,他都没忘。
  他记得是自己信错了人,开门揖盗,青芝曾想赶龙芝走,是他一时意气把人留下的。
  他记得刑场上被吊死的蝎眼部众、被活活勒死的闫长老,还记得在刑场找到了青芝,但也同时露了行藏——双方恶斗了起来,再然后,有些记不清了,好像龙芝被吊上了吊桩,眼看大仇得报,沙暴却来了……
  “青芝”也住这旅馆,在他隔壁,因着沙暴的缘故,受伤不轻。
  江斩被人扶着去见“青芝”,在她的床前长跪不起,甚至亲手举刀过头,请她给他一个了断,“青芝”打落他的刀,说:“算了,杀了你,也不能再拿回胡杨城了,将功补过吧。”
  “青芝”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但江斩知道,事情没法“算了”,也永远不可能“算了”。
  有时候,失去远比得到更能磨砺一个人,他的心态和性格都起了巨大的变化。
  明明“青芝”还在,但他总觉得,心里有个巨大的空洞,像是失去了远比胡杨城还重要的东西,那个空洞里,常年涌动着痛苦和巨大的恨意,直指黑石城、直指羽林卫,还有那个把他耍弄得团团转的贱女人。
  更让他难受的是,“青芝”也变了。
  这场惨败折损了她的锐气,她整个人都有些心灰意冷,因为受伤,也因为在激战中丢了兽首玛瑙,她不再提出关的事——兽首玛瑙又称“百里门洞”,有了它,可以在博古妖架就近的百里范围内、任意一个点,进出玉门关,并不一定必须走那扇“门”,所以羽林卫在博古妖架处囤积重兵,并不能真的对她构成威胁,但现在丢了兽首玛瑙,出关势必比从前更增险恶。不过不出关也好,他从来都不想让她出关,两个人的生分,不就是从出关开始的吗?
  不止出关,青芝对很多事情都不那么积极了,江斩偶尔跟她谈起反攻黑石城,她都语焉不详,要么回答“再说吧”,要么回答“你看着办吧”。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豁出这条命不要,他也要弥补,成倍地弥补。
  江斩,真正成了一把劈波斩浪,神挡杀神的复仇之刃。
  他不想让“青芝”再隐形,努力把她推向台前,让所有人都知道,要对青芝小姐毕恭毕敬。
  他事必躬亲,像从前的青芝一样,聚拢蝎眼的有生力量,迅速恢复秩序、壮大、再壮大,你拿走了我的胡杨城,我就渗进你的黑石城——他计划着在黑石城蛰伏下来,来日直捅羽林卫和方士的心脏腹地。
  他也一直没放弃去搜捕龙芝,很多人都说,她在那场沙暴中死了,他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真的死了,也要找到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几张照片交到了他的手上,是叶流西,和她的一些同伴,在西市闲逛。
  他攥着照片看了很久。
  这个女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惶恐、惊怖和愧疚,挽着身边的男人,笑靥如花。
  凭什么她还没下地狱,还能过这样的安乐日子?
  江斩将照片团成了一团,只可惜手上的力量碾碎不了纸张。
  死这种惩罚实在是太轻飘了,她应该受更多的活罪,但江斩还是想尽快了结了她,他觉得,龙芝是横亘在自己和青芝之间的一个结,只有把她抹了消了,自己和青芝,才能完完全全回到从前。
  他怀念从前。
  他记得,那时候矿上放饭,有热乎乎的肉饼,他怕凉了,拿干净布包了焐在怀里,等啊等,等到熄灯睡觉,然后飞快地给她送去。
  那时候多辛苦啊,但心是雀跃的,飞奔的脚步也是轻快的。
  ……
  金爷洞里,图穷匕现。
  龙芝的功夫明明是他教的,却处处压他一头,她倒挂上锁链时,他甚至觉得有一丝久别的熟悉和亲切……
  可惜没有时间让他停下来思考甄别,生死对搏之际,一分一秒都是巨浪,人只能被往前推涌,而不能停留。
  胳膊被砍掉的那一刻,像瞎子忽然见到了明亮日光:历历前尘,大雪样漫天洒落。
  他想起最初逃出迎宾门时,见到的那个温柔大湖,湖水在这一刻干涸,向他袒露出深藏的真相。
  原来,他和青芝早就走远了。
  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他也从来没有跪地赎罪的机会,从他赌气不去送她的那一天开始,从她频频回望却没有等到他开始,两个人,就越走越远了。
  跌入金池的刹那,江斩泪流满面。
  ——
  九个月了。
  江斩坐在小花园里,单手拿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建花草,左臂空空的袖管在肩膀处打结,像挂了个疙瘩。
  龙芝对他不赖,即便是囚禁,也给他找了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院子里假山锦鲤,流水潺潺,又有一个小花圃,长满奇花异草。
  但江斩知道,这里是在地下,因为每次有人来,半空中都会响起铁链被解开的声音,又有足音,一级级自上而下,响在白云和日光之间。
  还因为每天的天气都是一样晴好,从不阴晦,也无惊雷,龙芝是龙家的大小姐,方士家族的菁英,有的是本事把见不得光的地下布置成鸟语花香的桃源。
  不过江斩不关心这个。
  九个月了,他从不开口说话。
  龙芝经常来看他,但他从不抬眼看她,一次都没有,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有时吃饭,有时给池水清脏,有时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花草。
  活得暮气沉沉,没有爱恨,徒耗年月。
  龙芝在他面前无计可施。
  她有时软语和他商量:“江斩,我让人给你续上钢筋铁骨好不好?续上了之后,找黑石城最好的皮匠人帮你做表皮,衣服一遮,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你不知道,羽林卫里,有人主动舍去肢体,就想接一截钢筋铁骨。”
  江斩仔细拿剪刀剪去面前花草的杂茎,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有时,她又突然狂躁,掀翻他的饭桌,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肯这么待你,你该跪下来给我磕头,换了别人,我早一刀砍了。”
  江斩从满地的菜饭中爬起来,好像觉得饭撒了很浪费,伸手撮起来,一把一把地往嘴里送。
  龙芝嘴唇嗫嚅着,眼圈慢慢泛红,转身就走。
  江斩坐在原地,嚼一口带沙土的饭,边嚼边笑。
  爱过的人,知道怎么样才最能刺痛和折辱对方,他已经不爱了,所以下手百无禁忌。
  还有一些时候,龙芝觉得自己委屈:“这事哪有什么对错?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换了她叶流西在我的位置上,她做的说不定比我更狠。”
  是啊,是各为其主,所以他永远站在青芝的这头,没兴趣去换位思考或者将心比心。
  偶尔夜里睡不着,想到这完全看不到头的囚禁生涯,他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也许是为了青芝吧,他还不知道她的下落,他还欠她那么多,得想办法还。
  ……
  半空中再次传来熟悉的足音。
  江斩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身回房,在龙芝进屋之前躺上床,盖上了被子,背对着门。
  眼不见为净,如果一定要听她歇斯底里或者喋喋不休,躺着当然比坐着站着舒服。
  有脚步声进来,俄顷,身后响起龙芝的声音:“江斩,不用装了,收拾收拾,我可以送你回蝎眼了。”
  江斩的身子僵了一下。
  龙芝笑起来:“你还不知道,蝎眼已经兵临黑石城下了吧?叶流西开出了条件,要换你回去……恭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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