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校对)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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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来一直没动,冷眼看溅起的水花一点点濡湿照片。
  刀疤带来了庞大的信息量,此时此刻,明明那么多可以去想的、回忆的、推理的,他通通没去做,只是在照片几乎完全泡在水里时,忽然抢出其中一张。
  岑今那个时候真的好瘦啊,大概是扎了马尾,显得特别小,三个人一起照相,她是站得最开的那个,脸上在笑,眼睛里却很空,不像边上的两个人,那么开怀,甚至还比了V。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他才想起要回房。
  房间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桌子拖到床边,上头摆了好几个菜,西红柿用来做了汤,青椒炒了牛肉,莴苣和土豆单拌了丝,还摊了鸡蛋皮。
  颜色搭配在一起,既热闹又好看,就是……早就凉透了。
  卫来笑,问坐在边上的岑今:“怎么没叫我?”
  岑今没说话,起身过来拉住他,几乎是把他推坐到床上的,说:“别动。”
  她拆他肩上的绷带,卫来低头看,这才注意到几乎都已经被雨淋湿了,有血色自内泅浸出来。
  他解释:“雨太大了……”
  岑今笑笑:“以后,你心里有事,或者生气的时候,可以摔东西、骂人、也可以乱发脾气,但是别拿自己身体作践,伤口感染了,疼的是你,有后遗症了,受的也是你。这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也随你。”
  她不再说话,也不看他,细细为他敷药、重新包缠绷带,卫来忽然控制不住,单手狠狠搂住她,埋头在她怀里。
  静了一会之后,岑今笑起来。
  她低下头,伸手温柔抚摸他头发,说:“卫来,我们先好好吃饭。”
  “我这么费心做的,不要浪费了。”
  “饭桌上,不谈事。有什么话,我们吃完饭,开瓶酒,慢慢聊。”
  
第53章
  这饭,吃得嘴里寡然无味,心里五味杂陈。
  但卫来记得每一个话题,他们聊了味道、火候、调味料,一致肯定林永福之所以能当厨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岑今还抱怨了大火油炒,让她沾了一身的油烟味。
  她侧身过来,笑着让他闻,卫来低下头,鼻端淡淡的火薪和油盐气息。
  他恍惚了一下,忽然发觉为他喷过香水的女人好像很多,但真的沾上烟火气息的,只这一个。
  吃完饭,岑今很快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穿那件他改过的衬衫,头发半湿着绾起,有几缕垂在肩颈上,水珠顺下来,把肩颈处渍湿,那粒鲜红的石榴石,贴着她细瓷一样的皮肤,水亮显眼。
  卫来问:“你这样不冷吗?”
  岑今摇头,把桌上的餐具摞回箩筐,卫来要帮忙,她不让,末了自己拎起了送去前院。
  卫来一直看她,箩筐一定很重,压得她肩侧微沉,撑开伞的刹那,她忽然回头,叫他:“卫来。”
  室外的灯光透过密雨和泛黄伞面,罩在她身上,她有几丝头发在光里扬起,笑容温柔,眼睛里没有全世界,只有他。
  门边是框,她是框里的画,卫来笑,如果这一刻时间停住多好,不念过往,也不要未来。
  赶在烟花未冷前,握住这一抹刹那即永恒。
  ——
  再回来的时候,她握了瓶起开的红酒,两个高脚酒杯,说:“没牌子的,你身上有伤,少喝点。”
  红酒放下,她坐进桌子对面的椅子,衬衫一掀,从内裤勒带里取出一包烟:“刚没手拿,塞这了。说是本地烟,有香料味。”
  她抽出一根,就着蜡烛的火头点着了,手很稳,并不看他,浓密的睫毛微扇,带出周身一种水泼渗不进的沉郁气场。
  这场景,似曾相识。
  卫来想起来了,正式的第一次见面,在面试的房间里,她就是这样的。
  岑今吸了口烟,仰起头,把烟气慢慢吐出。
  忽然笑起来:“爱上一个人真奇怪,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像做了场梦,有人运气好,梦做得长点,就是一辈子。”
  她顿了会,轻声说:“但是我运气不好,总是差了一点。我当时……和三个同事,一起留了下来。”
  ——
  三男一女,除了她,另外三个人还都算资深,联合国的车队走了之后,他们马上做出应对。
  ——装点门面。
  国际组织的旗帜,还是得打起来的,而且要打得更显眼、更多、更大,混乱时期,某些旗帜标志比人命来得值钱。
  ——登记人数。
  之前宣称不会撤走卡西人之后,有一大部分惶恐的难民已经四散逃命去了,剩下的,大概在两百名左右,都被一一登记造册。
  ——清点食品、日用品库存。
  这么多人,吃喝是个大问题,清点下来,境地尴尬:小学校里根本也没有太多储备,最多也就再撑个一两天,马上面临断粮。
  ……
  四个人开了会,明确分工,考虑到混乱时女人更容易受伤害,所以很照顾岑今:她只负责留守、安抚难民情绪、医疗和内部管理,不需要对外。
  剩下的三个人,一个负责安保和巡逻:维和士兵撤退时有遗留的装备,那人穿上有“UN”标志的背心,戴钢盔,抱着把枪来回巡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犹疑的胡卡人拎着刀在附近出没,但是不敢靠近。
  另外两个人要开车出外勤:一是为了设法搞到足够的食物;二是不能孤军奋战,要联络其它留下来的、零散的保护区,协同合作;三是这种时候,他们是文明社会遗留下的眼睛,是历史的目击者、事件的见证人,有责任去留存相关照片、资料,也许有一天,这些东西就会用得上。
  开完会之后,岑今心里踏实不少,每个人都很乐观:毕竟不是闭塞的年代了,全世界都在看,国际社会一定会很快插手,谁会放任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持续发生且发酵呢?
  接下来的两天,外勤的进展让人鼓舞。
  ——他们成功买到了面粉、盐、土豆,甚至带回来一些红茶。
  ——据说这样的保护区不止一个,有个法国牧师的教堂里藏了三千多卡西人,国际红十字会在正常运转,扛下压力收治了很多伤者……
  ——他们甚至遇到了BBC的记者,据说有一部分照片已经传回去了,很快会对全世界公开。
  ……
  但接下来,希望就像烛火样慢慢熄灭了。
  紧急事件的处理其实也像灾后救援,有黄金72小时,起初的几天国际社会如果没有重拳出击或者明确发话的话,会被视作某种程度上的纵容,施暴者会更加嚣张。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
  太阳升起,星辰落下,有时候,岑今会呆看着手表表面的指针走完一圈又一圈,觉得卡隆像是被世界给忘了。
  外勤带回来的食物越来越少,车窗在某一次被砸得粉碎,每多出去一次,车身上就多一些破坏——据他们说,外头已经进入了一种群体性的疯狂,那些设路障的胡卡人,对他们越来越挑衅。
  广播昼夜不停,早期的煽动之后,播报换了内容,会放送各种地址,比如“快,我们在XX附近发现了大批蟑螂,胡卡勇士们,拿起你们的刀,快来”,像是呼朋引伴的杀戮游戏。
  岑今的精神越来越紧张,做梦都会梦见广播里播报这所小学校的名字,然后无数胡卡人,提着刀,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一天,两个出外勤的同事没有回来。
  不安像潮水一样在保护区里蔓延,等了一夜之后,那个负责安保的同事决定出去找。
  岑今在高度紧张中又等了一天。
  ——
  她就在这里停顿,沉默了一会,磕掉烟头的灰烬。
  卫来问:“然后呢?”
  岑今笑笑:“然后就没回来,妈的,像是开玩笑,突然之间,四个人,就变成我一个人了。”
  “我整夜不睡,在黑暗里瞪着眼睛,想着,我要完了,没外勤、没安保、没吃的,天亮之后,只要再有一个胡卡人靠近试探,这个保护区就完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黎明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车声,然后有人撼着小学校锁起的铁门大喊,有人吗?请帮我们开一下门。
  “我透过窗户往外看,看到撼铁门的是个白人,当时的心情,像见到了同胞一样激动。”
  来的是热雷米和瑟奇,两人开一辆面包车,车身有“和平救助会”的徽标。
  车子开进院子,车后遮盖的帆布一掀,里头藏了十来个满身血污的难民。
  “热雷米说,他和瑟奇也是留下来的志愿者,他们的保护区被冲破了,那些难民,是他们一路过来时救的。”
  热雷米带来几个不怎么乐观的消息。
  一是,局势在恶化,国际社会集体哑声,短期内好像没有要干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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