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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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白袍,四十来岁,面带怒气,困兽般原地踱走。
  边上应该是……岑今?
  她背对卫来,坐在高脚凳上,穿黑色无袖低背长礼服,头发绾松散却精心的髻,挑出两三缕,慵懒、蜷曲、颤巍巍轻搭白皙颈侧——脆弱又让人忧心的平衡构建,呼吸重一点都会惊破。
  裙角拂过足面,斜拖地上。
  面前是立起的画架,白色纸幅,她手上拿了枝笔,在纸面勾形打线。
  声音平静,轻描淡写:“口头协议,不是白纸黑字。现在我改主意了,并不犯法。”
  白袍尽量平和:“岑小姐,临时加价,不合规矩。”
  “合法就行了。”
  好整以暇,以静制动,三言两语,只蝴蝶掀翼,那头的白袍已剑拔弩张。
  高下立判。
  但坐地起价,卫来确实不大看不上:干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和法一样重要。
  “为什么?谈的好好的,忽然加价,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收到死亡威胁,这种情况下还要外出,加价过分吗?”
  “岑小姐,据我所知,你收到的死亡威胁跟我们无关。事实上,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们不惜重金聘请最好的保镖……”
  “保镖?”
  她把笔扔回手边的笔台,重新拣了一支。
  “保镖顶个屁用。”
  “你拿十个保镖保护我,一颗流弹也可以要我的命。钱多可以付给我,何必浪费在废物身上。”
  真是突如其来,隔空一巴掌。
  吃哪行饭,端哪行碗,乞讨都有行规和职业尊严,岑今这话,是往他碗里吐口水啊。
  卫来心里骂了句脏话。
  什么500欧,索马里,海盗,沙特人,接单,全他妈滚蛋。
  忽然注意到她的笔台。
  先前,她支了画架,展开纸幅,他以为是常见的画家作派,要画油画或者水粉,笔台上理应有各色缤纷的调色板、画笔、画刀、洗笔筒、砂纸、油壶。
  居然不是,她的笔台特制,隔出一个个木格,每个木隔顶端有标志铭牌,依照笔芯软硬和深色变化,以HB为分界线,从最硬的9H到最软的9B。
  木隔里,堆满或长或短削好的铅笔,杂放,没有章法,像是量贩售卖,又像笔冢。
  她只用色度和硬度不同的铅笔画画?
  画幅上,有个人形头像呼之欲出。
  白袍焦躁过后,语气中不无威胁:“岑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双方很难合作。”
  岑今斜持笔,笔端在纸面沙沙作响:“随便。”
  “不过好心提醒你,听说虎鲨知道是我去谈判,很兴奋,承诺说我到达之前,绝对保证人质安全。如果他知道你们换了人选,会不会觉得受了愚弄?毕竟,他脾气……有些暴躁。”
  细小的石墨屑残留纸面,她屈指去弹,纸面受了弹震,墨屑灰尘样落下。
  卫来有点同情白袍,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岑今,他必须受她要挟。
  白袍似乎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不愿立刻就范,岑今不慌不忙,眼里只有画。
  卫来也看画。
  那画渐渐明晰,是个黑人,女人,带头巾,茫然地笑,眼眶很深,整个眼睛凹进阴影,笑肌明显,眉毛和唇纹都杂乱,胸锁乳突肌像老树盘缠的根,错结。
  岑今专心勾画,间或换笔。
  深浅不一的黑色,打出明暗、灰面、光度、阴影,眼角刀刻样的纹,唇边勾连的褶皱,眼眸里的着色越黑,越凸显瞳孔里慑人的亮。
  卫来盯住那个女人的眼睛。
  这不像是画,像是活生生的女人和他对视,眼神里锁着惶恐,绝望和希冀侥幸的光亮。
  白袍的牙一咬再咬,终于拍板:“好,就照你说的。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变故。”
  岑今说:“还有……”
  她在纸面上签名:“我不接受一半定金制,所有的钱一次性进我账户,不看到钱,我不会动身。”
  ……
  还以为那些去往战地的志愿者都是无私奉献、博爱忘我,原来也会为了钱吃相不雅。
  卫来转身离开温室。
  可怜的白袍,大概会被逼疯的。
  
第6章
  回到竞技场,第一轮速射已近尾声,麋鹿火烧火燎往他手里递了一把格洛克L,连拖带拽把他送去起射线:“快快,到你了。”
  卫来习惯性掂重、退弹、验枪,很配合地让麋鹿帮他带护目镜和耳塞。
  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见到岑小姐了。”
  麋鹿猝不及防:“那……她……她怎么样?”
  卫来笑了笑,没有回答。然后站定、悬臂、挺腕,前方10米开外,一字排开五面环形靶。
  速射,几近连开,枪声还在半空打绕,这一轮已经结束。
  听靶时,麋鹿控制不住,发出短促的惨叫。
  卫来打出了一个2环。
  真他妈见了鬼了!新出道的半罐水都不会打2环!
  她怎么样?麋鹿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从见到白袍到现在,他美梦联翩:接单岑今、继而接触沙特王室、慷慨的沙特酋长送他一口油井、他倒腾石油成为大亨,买了一架私人飞机……
  一切,都在卫来的枪声里大势已去、日暮途穷、灰飞烟灭。
  接下来的格斗和短刀,麋鹿不再关心,他抱着脑袋,盘腿坐在竞技房的角落里,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不不,不要怪卫,这是他的权利,他有权拒绝不想接的单子;
  ——也许现在还不是跟中东富豪们建立合作最好的时机;
  ——中东人只是刮来的一场大风,跟卫的合作才是长久的……
  竞技流程结束时,麋鹿终于心态平和,下场的卫来脸上挂了两刀——当然,竞技的刀特制、不开刃,挂上去只会留下红色的油彩。
  显然,卫来的表现一言难尽。
  麋鹿有点遗憾:“她真这么糟糕?”
  卫来说:“她说保镖是废物,你怎么看?”
  这样啊……
  伤害职业尊严,当然不可接受,当然要掉头就走,但是……她如果有钱的话,是不是应该更加迎难而上,去扭转她的想法呢?
  这话他只敢想想,不敢说——有些时候,他还是挺怕卫来的。
  麋鹿装着完全不在意:“都这样了,也没继续的必要了,现在走吗?我去开车。”
  他低头从裤兜里翻车钥匙,同时盘算着怎么去要那500欧。
  卫来说:“等一下。”
  麋鹿抬头看他。
  “最后一轮是客户面试,也就是说,岑小姐会同时在场是吗?”
  麋鹿点头,岑今有一票决定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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