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校对)第2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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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尸散落各处,情形各异。
  大街上,庭院中、屋脊上也就算了,还有挂在树杈上的、栽在阴沟里的、泡在粪池里的、卡在某家店铺门缝里的,更有一些泡在水井里的,耷拉在某家店铺牌坊后面的,墙里一半墙外一半的,甚至还有一个手臂在十三区,尸身在东二区的……
  捕快们各处搜罗着尸体,忤作则忙着记录尸体、拼装残尸,此情此景,看得何县令、巡使、街使、不良帅、武侯长等大小官员面如土色。
  “找些车来,把……尸体……都拉回去吧!”
  何县令用手帕捂着嘴巴,强压着呕吐感吩咐。
  东篱下,楼上楼。
  乔大梁的房间,窗子大开,乔向荣和王恒久凭窗而立,眺望长街之上尸横一片的壮观景象。
  他们也看到了官府赶到之前,被人抬回烧去一半的府邸的赖跃飞,赖大柱昨夜真的好拼,拼掉了一条手臂,额头戳着一口飞刀,大腿上扎着一支短匕,居然还没断气。
  王恒久没有下楼,去探望他的心腹爱将,他依然站在楼上,静静地看着。
  许久,乔向荣的大账房悄悄拉开障子门,一双白袜儿的脚底板落地无声地走进来。脚步那叫一个飘逸,有种罗袜生尘,凌波微步的飘逸,简直就像一个小姑娘般的轻盈灵动。
  还有他那满脸的褶皱,笑得都绽放开来,就像一位新嫁娘般荣光焕发、丰采自然。
  “大梁!”
  大账房走过去,贴着乔向荣的耳朵低低耳语几句,这老货有意拿矫,你故意高声一点,用旁人听得见的悄悄话不成吗?他不,偏就把声音压得极低,连乔向荣侧耳去听,都得全神贯注。
  直到他汇报完了,才用得意的小眼神儿瞟了王大梁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这一眼,王恒久已经明白了一切。
  障子门拉上了,乔向荣轻轻吁了口气,转身看向王恒久:“结束了!”
  王恒久目光转向窗外长街,沉默有顷,微笑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也转向乔向荣,对面而立:“是啊,结束了!”
  乔向荣怜悯地看着他:“很不幸,你输了!”
  王恒久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用安慰我!”
  乔向荣莞尔一笑:“我现在有些犹豫,该让你如何下场,才更体面呢?毕竟,兄弟一场。”
  王恒久也笑了:“不敢当!就算十年前,你我为了前程秉烛夜谈,共同进退的时候,我们也不是兄弟!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领了。”
  “铿!铿!铿!”
  地皮在震颤,站在高高的“东篱下”楼上,两人感觉不到大地的震颤,但是听得到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乔向荣眉头一蹙,扭头向长街上看去,另一条长街上,就见枪戟如林,无数金吾,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列阵而来,一条长街,不见尽头,戟尖无数寒光,仿佛霜雪。
  乔向荣轻轻吁了口气:“这番阵仗,善后一定很麻烦!”
  这时,却见那军阵队伍到了东篱下停住,马上一员战将,把战刀拔出,望空一举,厉声大喝:“本将军巡街,抓获逃犯数人,供认乃与西市商贾乔向荣买凶火并,负伤而逃!来人啊,困了东篱下,生擒乔向荣!”
  无边将士轰然应诺,当即就有一队官兵上前,砰砰砰地拍打着东篱下的大门,厉声喝嚷:“开门!捉拿乔向荣,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乔向荣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王恒久脸上的笑容却似春花一般绽放了:“到现在,才是真正的结束了!乔兄,你以为我的底牌就是我手下的暗影铁卫?”
  王恒久轻轻摇头,惋惜地看着乔向荣:“不是的!当然不是的!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错估了我的底牌!我十年经营,十年人脉,你以为,就只是动用察院和坊正去搞长安县的边鼓?”
  王恒久望着脸色越来直难看的乔向梁,淡淡地道:“钱,能通神!权,能御神!这十年,拨付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贪,你说,我收获的会是什么?”
  王恒久微笑着看向窗下,那大门已将被将士撞破,如林的枪戟,即将潮水般涌入。
  王恒久缓缓地道:“我现在在头痛,该让你如何下场,才更体面呢?毕竟,惺惺相惜!”
  乔大梁的嘴唇命动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王恒久轻轻抬手,轻叩脑门,似乎不胜烦恼的样子。
  但是,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笑就冻结在脸上了。
  眼看那大门就被撞得四分五裂,墙头还有官兵叠了罗汉,想翻进墙来,但是突然之间,一骑绝尘,远远驰来,那人背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竟然是八百里快马的驿卒形象。
  就见那快马驿报到了将军面前,就见他抱拳说了几句什么,接下来那金吾卫将军竟然把手再一挥,厉声大喝:“收兵!回营!”
  说完,那将军把战刀归鞘,拨马就走,无数金吾潮水般来,潮水般去,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刻功夫,一条长街,就跟得跟狗啃过的骨头似的,一干二净!
  王恒久笑不出来了,乔向荣却也没有笑,两个人错愕地看着那些专门来搞笑的金吾卫,张口结舌!
  大司空府,长安县丞老黄匆匆拜辞而去,长孙无忌微微负起手来,直到黄县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过身,看着大厅中那十二扇的巨屏。上面,是李世民亲手所作,赠给他的“威凤赋”。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晨游紫雾,夕饮玄霜。
  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西翥则烟氛閟色,东飞则日月腾光。
  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
  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自语道:“堂堂威凤,岂能受一匹夫之辱,而甘之若饴?刘啸啸?哼!哼哼!与之为伍者,皆该万死!”
第325章
遗言
  浪头很大,但要看在谁的眼里。
  蚂蚁眼中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世人泼出的一碗水。
  世人眼中的滔天巨浪,在长孙无忌这尊大佛眼中,也不过就是举手一按的事儿。
  长孙无忌是宰相,而且是宰相班中第一人。
  北衙禁军少而精,归皇室直管!南衙禁军则庞大数倍,皇帝也不能直接调动,要通过南衙来指挥,南衙指的就是宰相。
  所以,执金吾闯到西市抓人,只不过传来长孙无忌一道口令,而且并非长孙无忌亲自下的口令,因为这尊大佛还不知道负有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假公济私,跑去西市拿人了。
  他只是听了黄县丞源源本本的汇报,听说这件越闹越大的事件起因竟是源于一个自陇右来,今效忠于“大商贾”王恒久的人,一个名叫刘啸啸的人,便勾起了心头旧恨,所以淡淡地说了一句:“本相接到密报,西市王恒久欺行霸市,啸众作乱,着南衙理会一下!”
  宰相风范,一语尽出。
  本相接到密报……
  他接到了谁的密报?没有人会去问他,就算惊动了皇帝,皇帝也不会如此刨根问底,所以他说是密报,那就是密报,既然是密报,就是有含金量的消息,你得相信!
  西市王恒久欺行霸市,啸众作乱。
  这一句话,就给这个案件定了性质。首先,错肯定是王恒久一方,不用费心调查孰对孰错了,揪住王恒久一派往死里打,就是政治正确。而且,案件的层次也限制住了,恶霸豪贾欺行霸市引发的大骚乱,这样一来事情闹得再大,性质也就那么回事。哪怕只有三个人举旗造反,那也是造反,要上报天子的,但商贾们为了争利聚众械斗,这等小事就不用皇帝操心了。
  最后一句:着南衙理会一下。
  理会一下,这句含糊打得也好。究竟理会到什么程度,宰相大人没说。你自己领会吧!按照惯例,既然上面定了调子,被定为受打击的一方,就必须得受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对待。
  如果打压太过了,上边回头即便打你两板子,心里头对你也是中意的,前途无量。执行不力,那就是不唯上命是从,你会在上司心中被划进黑名单的。
  这些官场门道,南衙将领们自然也清楚。所以,当宰相大人这句话传到南衙的时候,南衙将帅立即就明白自己该什么立场了,当下不惜动用军驿快报,飞驰西市,撤回了军队。
  今人也好,古人也罢,常受大人物被包装过的光环、公开表现的行止所蒙蔽,以为他们就是如何的超脱于普通人。其实要说他们的见识、智慧、手段、能力,那必然是远超普通人的。
  但要说七情六欲、爱恨怨憎,其实不但未必超脱于普通人,反而因为超脱于普通人的身份、地位、权力,所以会有放大之效。
  战国时期魏国中大夫范雎失势,逃亡秦国,献远交近攻之策,被拜为上卿。发达之后,落魄时于他虽有一饭之恩的,亦有厚报;哪怕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的,也要往死里整,即是如此。
  西晋时开府仪同三司的孙秀,仅仅因为潘岳曾经对自己不够恭驯,掌权后就对他动了手手,自言昔日潘岳对他的怠慢,“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又有那明朝嘉靖年间,新帝登基,赞叹王守仁的功绩,决定调他入京任职,结果迟迟不得执行,最后皇帝反复催问,才给了王守仁一个有名无权的南京兵部尚书。
  原因就是,当时权倾朝鲜,犹在皇帝之上的杨廷和从中作梗。杨廷和也算一代名相了,虽然也有收黑钱、循私情的问题,但人无完人,总得来说,对社稷的功远甚于过。
  但是他和王守仁的老上司王琼矛盾很深,就因为和王守仁的老上司不对付,就压制着坚决不让王守仁上位,哪来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长孙无忌言出法随,说一不二多久了?几时还受过他人羞辱,当初因为卖了幢有瑕疵的宅子给褚龙骧,被那粗鲁军汉堵门叫骂,丢尽了脸面,一时在长安市上传说好久。
  长孙无忌没有因此使人去收拾那个陇右刘啸啸,已然是极为大度了,而今刘啸啸既然犯到了他的手上,焉有放过的道理?
  宰相大人一句话出口,风向立即就定了。
  王恒久仓惶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连写下十二道拜贴,遣人分送太仆寺、中书侍郎府、察院、左金吾卫、右千牛卫、秘书少监、中书舍人、京兆府、大理寺等官署,无一例外的,人不见,拜贴不接。
  不但没人接,之前曾往长安县充当急先锋的司马兴风御史大人还风风火火直奔西市,当然,不是给他雪中送炭来了,而是当场指斥长安县治理不力,御下不严,竟尔闹出偌大阵仗,要求从速、从严,惩办凶手。并且继续“风闻”,听说此事罪魁祸首,乃西市“大商贾”王恒久是也。
  如此一来,这位察院来的司马老爷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之前往长安县去要求严惩李鱼,也只是为官严正、过于负责,风闻消息,前往督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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