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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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快把那根棍子扔下,不然你要更加倒霉,”那个小伙计说,他在周围躲躲闪闪,要伺机冲上去,“快把那根棍子扔下。”
“你过来,靠近一点,看我叫你的脑壳开花,你这个狗东西,”奎尔普目光闪闪,说道,“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那小伙计没有那么听话,直到后来他的主人显然放松了警惕,他就突然冲了上去,一下抓住武器,想从他手里夺过去。奎尔普力大如狮,棒棍握在手里又稳又牢,小伙计拼命抢夺,他猛然一松手,弄得小伙子一个后仰,身子一滚,头朝地磕得很重,奎尔普先生成功地使了计,快乐得心花怒放,又是笑又是跺脚,好像他玩的把戏最能逗人乐。
“这倒无所谓,”小伙计又是点头又是摸头,说道,“往后,要是有人骂你是丑矮子,骂你比最不值钱的小丑还要丑,看我还会不会打他,拉倒吧。”
“你这个狗东西,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丑?”奎尔普反问道。
“说你丑!”小伙计反驳。
“那你这个恶棍在码头上打架为了什么?”
“就因为他骂你是个丑矮子,倒不是因为你不丑。”小伙计说,手指着吉特。
吉特大声叫道:“他为什么要说耐儿小姐丑?他还说,我和耐儿的主人对他的主人要百依百顺,他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他那么说是因为他愚蠢,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聪明伶俐——不过你可得当心,不要聪明过了头啊,吉特,”奎尔普尽管说话态度非常和蔼,可是眼睛嘴巴所流露的是恶毒,“吉特,这儿赏你六个便士,你要永远说老实话,时时处处说老实话,吉特。你这个狗东西,快把办公室锁上,钥匙交给我。”
他命令的那个小伙计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他对主人一片忠心,得到的奖赏是:主人把钥匙不偏不倚地捅了他的鼻梁,弄得眼睛发酸,眼泪都淌下来了。奎尔普先生接着就领了小女孩和吉特上了小船。他们在渡河那一段时间,小伙计就在码头河边上一直倒立着跳舞,以此来表示复仇雪恨。
奎尔普太太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想到老爷这时候会回家。她在躺着休息,闭目养神,忽然被一阵脚步声吵醒,连忙拿起针线假装在干活都没来得及,他就进了门。女孩子跟着也进来了,让吉特在楼下等着。
“奎尔普太太,耐丽·吐伦特到这儿来了,”丈夫说,“亲爱的,倒杯酒,拿点饼干,因为她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我要去写封回信,宝贝,叫她陪你一会儿。”
奎尔普太太浑身哆嗦,望着丈夫的面孔:他这么彬彬有礼,不知究竟要耍什么花招。她唯唯诺诺,顺着丈夫的指点跟着走进了隔壁房间。
“注意听我吩咐,”奎尔普小声说,“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打听一下:她外公的情况,他们干些什么,他们怎么过日子,他对她说些什么话,等等。如果我能知道这些情况的话,自然有些好处。你们女人家在一起谈话,总比同男人说话要随便些,尤其是你那么温柔,心肠那么好,准能赢得她的信任。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奎尔普。”
“那好,你去吧。又怎么啦?”
“亲爱的奎尔普,”妻子支支吾吾,“我喜欢这孩子——恳求你不要让我欺骗她——”
侏儒咕哝了一声可怕的咒骂,同时四处张望,好像要寻找什么武器,来惩罚大逆不道的婆娘。小妇人一向逆来顺受,赶紧请他别动怒,保证照他的吩咐去办。
“你给我听清楚,”奎尔普说着,把她的胳膊拧来扭去,“钻到她的肚子里,把秘密打听出来,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注意,我在听你们谈话。你要是下不了狠心,我就轧门;要是老让我轧门,你就等着吃苦头好了。快去!”
奎尔普太太乖乖地离开了,那位和蔼可亲的丈夫就躲在半开半掩的门背后,带着满脸的狡黠,把耳朵紧贴在门上,全神贯注地在倾听。
可是,好心的奎尔普太太却正在思考,她怎么打开话匣子,问女孩子什么样的问题,直到门那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很紧,催她别再犹豫,她才开了口。
“亲爱的,最近你来来往往到奎尔普先生这儿,跑的趟数真不少啊。”
“是啊,我同外公说了一百遍了。”耐儿答得很天真。
“他说些什么呢?”
“只是唉声叹气,耷拉着脑袋,好伤心,好可怜,你要是见到了肯定会淌眼泪的。我知道,你的忍耐不比我强。你听那门怎么咯吱咯吱地响!”
“老是那个样子,”奎尔普太太望着门,心神不定地说,“可是你外公,他往常不像那样啊?”
“啊,往常是不那样!”孩子说得很恳切,“完全两样。有一段时期,我们很幸福,他也知足常乐。可是你想象不到,我们后来变得好惨啊!”
“亲爱的,听了你的话我心里真是非常非常难过!”奎尔普太太实打实地说。
“多谢你了,”孩子回答,还吻吻她的脸,“你对我一向心肠好,和你一起谈心叫人好愉快。关于他的事,我除了吉特以外,没有人可以聊一聊。不过我仍然感到幸福,我也许应该感到更幸福一些才对。不过有时候,见到他变化那么大,说什么心里总是很难过。”
“他还会变化的,耐丽,”奎尔普太太说,“还会变得就跟往常一样。”
“啊,但愿上帝让我们再恢复那种好日子!”孩子说,那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可是,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早就过着——我觉得那门在移动呢!”
“是风吹的,”奎尔普太太说话显得有气无力,“接着说,他早就过着——?”
“过着心事重重的日子,悲观失望。往日我们消磨漫长的黄昏,那些老习惯他统统给忘了,”女孩子说,“那时光我们常常坐在火炉旁,我读书,他在一边听。不读书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闲谈。他给我谈起我母亲的情况,说她小时候,她的相貌和她的说话和我多么一样,他还常常把我抱在膝上,尽量要让我明白:母亲不是躺在坟墓里,而是飞到了天外,飞到了一个美丽的国家,那儿万物长生不死,也长生不老——那时候我们多么幸福啊!”
“耐丽,耐丽!”可怜的女人说,“你这么小小的年纪,这么伤心,我真不忍心看到你是这个样子。你可千万别哭呀。”
“我很少难过,”耐儿说,“可是我这么多日子一直憋在心里。我想,我身体不大好,泪水涌到了眼里,我就忍不住,不能不淌下来。我把难过的心里话告诉你,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相信你,你不会又去告诉别人。”
奎尔普太太转过头,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孩子接着说,“我们常常在田野里、在绿树林里散步,到了晚上就回家,因为走累了,感到家更加可爱,我们还说,家是多么幸福的地方啊!如果家里黑下来,比较沉闷,我们常常说,这对我们有什么关系,因为那反而使我们记得这一次散步充满着更多的乐趣,期待着再有下一次。可是现在,尽管家还是那个老样子,但是那种散步的乐趣再也没有了,而且那地方比以往更加黑暗,更加沉闷,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呀!”
孩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那门虽然咯吱咯吱响了不止一次,可是奎尔普太太什么话也没说。
“可是你不要以为,”孩子挺认真地说,“外公不像往常那样对我好。我感到,他爱我,舍不得我,疼我,一天胜似一天。你不知道,他多么喜欢我啊!”
“我相信,他十分疼爱你。”奎尔普太太说。
“真的,他真的爱我!”耐儿叫了起来,“就像我真的爱他一样。可是,最大的变化我还没告诉你呢,你可千万别同任何人讲。他变得不睡觉、不休息,只是白天在椅子上休息一会,一到晚上他天天都几乎整夜待在外面。”
“耐丽!”
“嘘!”孩子把手指头压在嘴上,四周打量一下,说,“他回家时,总是天刚亮,我就去开门。昨天夜里回到家已经很迟,已经天大亮了。我见他脸色惨白,眼睛充血,走起路来两腿直哆嗦。我又上床睡觉去,就听到他在呻吟。我下床跑去看他。他还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自言自语在说:这种日子他没法忍受下去,要不是因为孩子,还不如死了的好。我可怎么办呢?啊!我可怎么办呢?”
孩子的心扉已经敞开。她心情凄苦,焦虑不安,思想负担很重,同别人谈知心话还是第一次,而且因为自己的小小身世还得到了对方的同情,就情不自禁地偎依到无能为力的朋友的怀抱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一会儿,奎尔普先生走了进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眼前的这幅情景。不过,对于这种场面他已经司空见惯,有过长期的实践体会,因此处理起来驾轻就熟,卓有成效。
“奎尔普太太,你看她很累了,”侏儒说,那可怕的目光斜视着,意思是要老婆照他的吩咐去做,“她离家走了很长的路到了码头,在码头那儿看到了两个小恶棍打架,受了恐吓,然后乘船又受到风浪的惊骇,这些事儿一件接一件,她哪儿受得了。可怜的耐儿!”
奎尔普先生不假思索就使出了拿手好戏,用手拍拍小客人的头,就使她恢复了正常的精神状态。这种方法要是出自别人,或许达不到明显的效果,可是那孩子生怕他碰她,迫不及待地、本能地要躲避他,立即就站了起来,明白表示想要回家。
“不过你最好还是等一会,跟我和奎尔普太太一起吃完饭再走吧。”侏儒说。
“先生,我离家出门,在外面已待了很长时间了。”耐儿擦干了眼泪,回答说。
“那好,”奎尔普先生说,“如果你一定要走,就走吧,耐丽。回信就在这儿,我在信里只是说:我明天或许后天去看他,这个小忙我今天上午帮不了他了。再见吧,耐丽。喂,你老兄要当心照顾好她,听清了吗?”
吉特听到招呼就露了面,并不想回答那种毫无必要的嘱咐,而且以跃跃欲试的姿态怒目而视奎尔普,仿佛在怀疑:耐丽流泪是不是因为他引起的。尽管这仅仅是一种怀疑,他也很想报一下仇。这时候,他的小主人已经辞别了奎尔普太太,走开了,他才转身跟她走了。
他们一走,侏儒就转向太太,说道:“你盘问别人,真有两下子,是吗,奎尔普太太?”
“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呢?”太太回答得小心翼翼。
“你还能怎么办呢?”奎尔普话中夹着讥讽,“你就不能少出点力吗?你为什么不做应该做的,而偏偏要流鳄鱼的眼泪,假惺惺地讨人家好,你这个荡妇?”
“奎尔普,我对那孩子心里很难过,”太太说,“我的确尽了力,我已经引导她说出了秘密情况,当时她还以为就我和她两个人,可是你就在一旁听着。上帝宽恕我。”
“你引导她说出了秘密!真是的,你出了多大的力啊!”奎尔普说,“我开始怎么向你交代的?不是说不要让我轧门吗?从她嘴里总算掏了一点东西,得到了我要的线索,算你运气,否则的话,什么收获也没有,我非得找你算账不可。”
这番话把奎尔普太太完全威慑住了,她无言以对。她丈夫还在洋洋得意,接着说:
“你倒要感谢高照你的福星——就是让你走运当了奎尔普太太的那些福星——你倒要感谢那些福星,使我对老头儿的行动有了底,有了新的认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不谈它了,以后任何时候也别提。今天中午我不回家吃饭,你就凑合着吃点,别太讲究了。”
奎尔普先生说完就戴上帽子出了门。奎尔普太太想到自己刚才扮演的角色,内心的痛苦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把自己关在闺房里,拿被子捂住头,为自己的过错暗暗气恼。有许多人心肠比她硬,犯的罪过比她更加严重,可是并不像她那样感到痛心。因为在对待许多事情上,良心这个东西很有弹性,很柔软,它能够延伸,从而能适应多种多样的情况变化。有些人很会安排,能把良心一点一点地丢掉,就像天热了脱下一件法兰绒背心一样,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还想方设法全部脱光;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能穿上这件外衣,只要高兴就把它扔掉,时下流行的正是这种方法,因为这种方法最伟大,使用也最方便。
“福来德,”斯威夫勒先生说,“有一个时期流行歌曲《去吧,无聊的忧愁》,你还记得吧?欢乐的火焰渐渐消沉,用友谊的翅膀把它扇起来;玫瑰色的美酒,把它拿出来!”
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的公馆就坐落在朱瑞巷的里弄里。公馆地理位置好,而且还位于一家烟草店铺的楼上,这也是优越的条件,因为他在任何时候只要往楼梯下走几步,就会打个喷嚏,痛快地过一下烟瘾,连鼻烟壶也不用买,既省钱又省事。正是在这座公馆里,斯威夫勒先生发表了上述高见,作为对他那失意朋友的一种安慰和鼓励。即使是这些简单的议论也足以表明斯威夫勒先生会妙喻取譬,富有诗人的气质。指出这一点不能说没有兴趣,也不能说不恰当,因为所谓玫瑰色的美酒只不过是一杯冰凉的掺水金酒。由于斯威夫勒先生是个单身汉,因此公馆的桌子上只有一只水壶、一只酒瓶,酒杯也不够,只好轮流喝,视情况往酒杯里补充,这些情况说出来也不至于使他感到难为情。他住的是一间卧室,可是他说起房间来总是用复数,这种小事提一下也同样令人笑逐颜开。房子闲着的时候,烟草商曾在窗口上挂着招牌,标明是适合单身绅士居住的“公寓”。斯威夫勒先生受此启发,同人谈话时总是说他住几间房子、有几个住处,要么说他有几间卧室,听话的人还以为他的住处非常宽敞,想象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套房间、多少个富丽堂皇的大厅才可以入正室。
斯威夫勒先生让人浮想联翩,还因为有一件骗人的家具相助。其实,那是一张床,可是又很像个书橱,摆在卧室里非常显眼,好像不怕人家怀疑,不在乎任何盘问。对于这样一件神秘的家具,斯威夫勒先生白天明摆着坚信它是书橱,决不想到还有其他用处;到了晚上就闭上眼睛当床睡觉,头脑里决不想什么毛毯或枕头之类的东西。他从来不提家具的用途,不暗示其夜晚的巨大作用,不涉及其独特的性能,即使在最亲密的朋友之间谈话,他也讳莫如深。他的人生第一个信条就是绝对相信欺骗。你是斯威夫勒先生的朋友,你就要摈弃一切“情况证据”
①,什么道理也不要讲,眼睛看见的、亲身感受的都不在话下,只是不分青红皂白相信那就是书橱。这是他宠爱的弱点,他深为珍惜。
“福来德!”斯威夫勒先生发现他先前下达的命令没有生效,就说道,“玫瑰色的美酒,把它拿出来!”
吐伦特那小伙子显得很不耐烦,把酒杯推到了他的跟前,又恢复了抑郁姿态。刚才他就是在那种姿态下被打扰了,弄得很不高兴。
“福来德,”这位朋友搅了搅混合的酒,说,“我给你说句话,那情调正适合眼下的场合,这句话就是但愿——”
“得了,”另一位打断了他,“你啰唆不停把人都烦死了。无论什么场合你都能高兴起来。”
“怎么啦,吐伦特先生,”狄克回答,“有句谚语讲到快乐与聪明之间的关系。有些人快乐而又聪明,有些人聪明(或者自以为聪明)而不快乐。我这个人属于第一类。如果这句谚语说得有道理,我想,能做到一半也比什么都做不到要强。无论怎么说,我宁可快乐而不聪明,总比你强,你既不能快乐又不聪明。”
“呸!”朋友不耐烦地咕哝一声。
“诚心接受,”斯威夫勒先生说,“在讲究礼貌的人士中,我觉得这样的语言通常不能当着绅士的面说出来,尤其还在绅士自己的公馆里。不过这也无所谓,请便吧。”他反驳以后又加了一句,说他的朋友脾气有点“古怪”。接着,他饮干了玫瑰色美酒,又斟了一满杯,尝了尝觉得很有滋味,就建议为想象中的一位朋友干一杯。
“先生们,请允许我和你们一道,为古老的斯威夫勒家族的成就而干杯,特别要祝理查德先生鸿运当道——”狄克十分强调地说,“先生们,理查德先生,他为自己的朋友不惜金钱,可是得到的回报却是一声‘呸’。注意,注意呀!”
“狄克!”另一位说。他在房间来回踱了几趟,又坐回到原位上。“我如果给你指出发财的路子,不用费什么劲的路子,你能不能正儿八经地谈两分钟的话?”
“你指给我的东西已经太多了,”狄克说,“可是指来指去还是两只空口袋——”
“这一次同以往不一样,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的伙伴把椅子拉到桌旁,说,“我妹妹耐儿,你看见过吧?”
“看见了又怎么样?”狄克反问道。
“她的脸蛋很漂亮,是不是?”
“怎么?当然漂亮,”狄克说,“我要为她说点公道话,你和她虽是一家,可长得倒不太像。”
“她的脸蛋漂亮吧?”朋友不耐烦,又问了一句。
“是漂亮,”狄克说,“那模样很好,很标致的面孔,你问这干什么?”
“我说给你听,”朋友回答说,“我和那老头子这一辈子都是刺刀见红、势不两立,这是明摆着的事,我别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这一点,我想你是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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