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无力支付?”参事先生大声说道。“这绝不会的!”
“开枪自杀了。”
“上帝哪!”
“在他自己的会计室里,他将一支双管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嘴巴,”费希先生说,“脑袋开花了。没有什么动机。富埒王侯!”
“富埒王侯!”参事大声说道。“一个家有巨资的人,一个人人敬仰的人。这么一个人,自杀了,费希先生!用自己的手!”
“就在今天早晨,”费希先生说。
“啊,这颗脑袋,这颗脑袋!”虔诚的参事先生举起双手说道。“啊,一根根的神经,一根根的神经;被叫作人的这架机器里的奥秘!喔,就这么一下子,这架机器就不动了;我们人真是可怜虫!也许是为了一顿晚餐,费希先生。也许是他儿子的行为不够检点,我听说他儿子很放肆,常擅自开账单叫老子付钱!一个人人敬仰的人。我所结识的人中,他是最叫人敬仰的!这是一件叫人痛心的事,费希先生。是社会的不幸!我一定要戴最重的孝。一个最叫人敬仰的人!但是还有上帝,费希先生。我们一定要服从上帝的意旨,一定要服从!”
什么,参事先生!怎么不说取缔了?法官先生,记住你的关于道德的大话。喂,参事先生!你用天平来称一称,将我和那贫苦妇人放在空的一端,我饿着肚子,而那贫苦妇人的生命之泉,饥饿带来的痛苦已经使生命之泉即乳汁枯竭了,任凭得到人类之母夏娃许可的孩子如何哇哇啼哭也吮不出一滴乳汁。你这个但以理[13],待到你要作出评判的时候,你就将这两件评一评吧!当着成千成万受苦受难的人们的面,即当着你那叫人厌恶的笑剧的观众(并非漫不经心的观众)的面,你就评判吧!或者假设你丧失理智——虽不会到这个地步,但也是可能的——用两手卡住你那喉头,以此来警告你的伙伴(如果你有伙伴的话)他们是怎样在那些头脑昏乱和心头痛苦的人面前暴露了他们欺骗人的劣根性的。那将会怎么样呢?
这些话涌上了“小步跑”的心头,仿佛这些话是他心头另外一个声音说的。丘特参事郑重其事地对费希先生说,这一天过去之后,他一定帮助他把这一令人悲痛的巨大不幸告诉约瑟夫爵士。接着,在分手的时候,他紧紧握着费希先生的手,无比悲痛地说:“最令人敬仰的人!”又说他不知道(连他也不知道)世间为何竟容忍这样的痛苦折磨存在。
“即便人们以前不曾更加清楚地了解,那么现在这件事几乎足以叫人觉得,”参事先生说,“有时候,事物内部确实有某种带有倾覆性的因素在活动着。这一活动影响到社会结构的经济基础。迪德兹兄弟公司,唉!”
九柱戏比赛取得了巨大成功。约瑟夫爵士技艺娴熟,柱子一个个都撞倒了。鲍莱少爷也玩了一局,距离则稍近些。人人都说,一个从男爵与一个从男爵少爷玩九柱戏,这说明这个国家正在相当快地振兴。
筵席适时地摆好了。“小步跑”不由自主地随着人群进入了大厅,因为他觉得有一个比他自己的自由意志更加强烈的推动力引着他到了厅内。两眼望去,只见一片喜气洋洋;女士们个个十分艳丽;宾客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和颜悦色。当穷人们那边的门一开,人们穿着粗布衣服,蜂拥而入,这一番美景此时达到了顶点。可是“小步跑”却反而愈加念叨起来:“理查德在哪儿?他该来帮帮她,安慰安慰她!我怎么找不到理查德!”
宴会上有几个人发表了演讲;人们为鲍莱爵士夫人的健康干杯;约瑟夫·鲍莱爵士对大家表示感谢,并发表了重要的讲话,以各种证据表明他生来就是穷人的朋友和慈父,如此等等;他提议为他的朋友和孩子们,为劳动的尊严,干杯。正在这个时候,大厅尽头一个小小的骚动吸引了托贝的注意。在一阵乱哄哄的闹腾、对抗之后,有一人推开了人群,站了出来。
不是理查德。不是。而是一个他好多回想到过、好多回寻找过的人。倘若是在灯光暗淡的地方,他或许会不相信这个面容憔悴的人,那么衰老,头发那么白,背那么驼,竟然就是他;但辉煌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一头鬈发,所以他一走出来,“小步跑”就认出他就是威尔·费恩。
“这是怎么回事?”约瑟夫爵士大声问道,站起身来。“谁让这个人进来的?他是个逃犯!我说费希先生,请你——”
“等一等!”威尔·费恩说。“等一等!爵士夫人,你是与新年一起,在这一天诞生的。请允许我说几句话。”
她示意让他说下去。约瑟夫爵士重又坐回到他的座位上,面带生来就有的威严。
这位衣衫褴褛的客人——因为他穿得破破烂烂——向四周的人们看了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表示敬意。
“先生们!”他说。“你们刚才为劳动者碰过杯。看看我吧!”
“刚从监狱里出来,”费希先生说。
“刚从监狱里出来,”威尔说。“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二次,不是第三次,也不止是第四次。”
这时只听见费勒先生很不耐烦地说,四次已经超过了通常平均的次数了;还说威尔他自己应感到羞耻。
“先生们!”威尔·费恩又说。“看看我吧!你会看到我是处在最糟糕的境地,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了,你们的帮助对我也没用了。你们善良的话语、善良的举动可以对我有些益处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捶着胸,晃着头,“那个日子已经过了,早就和去年的干豆和苜蓿的香味一块消失了。我要替这些人说几句话,”他指着大厅里的劳动者说;“你们聚在一块儿,就听一听这赤裸裸的事实真相吧,就这么一次。”
“这里谁也没有要他来当代言人,”主人说道。
“很可能的,约瑟夫爵士。我相信的。但我的话并不见得会因此而减少它的真实性。也许反而证明了我的话是真实的。先生们,这个地方我住了许多年了。从那边下陷的围墙望过去就看得见那间小屋了。我有好多好多回看见小姐们画画儿,画那间小屋。我听人说,画到画上很好看。不过,画上是没有气候变化的。兴许那间小屋更适合让人画,而不是让人住的。唉!我就住在那里面。我不说住那里面日子多么苦,我不说那日子有多辛酸。一年当中随便哪一天,每一天,你们可以自己去判断那是什么日子。”
他说话时候的心情,与“小步跑”那天夜里在街上见到他的时候一个样,但这时他说话的声音更加低沉,更加沙哑,不时有些颤抖;但是他没有激动地提高嗓门,他只是用坚定严肃的语气一件一件列举着事实,很少越出这条界线而大声叫嚷。
“先生们,要在这么个地方正派规矩地长大成人,可比你们想象的难多了。我在这个世上长大成人,而没有成为一个畜生,这为我作出了证明——证明了我的过去。而现在,别人已不能为我说话,也不能再为我做什么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很高兴,让这个人到大厅里来了,”约瑟夫爵士安详地朝四面看了看说道。“别打搅他,让他说下去。这似乎也是天意如此。他是个例子,活生生的例子。我希望,也相信,并满怀信心地期望我在座的朋友们能因此而有所得。”
“我好坏也活过来了,”停了一会儿费恩说道。“我自己不知道,别人谁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可是生活太沉重了,我一点儿也笑不起来,也装不出高兴的样子。而你们这些先生们——你们这些围着桌子开会的先生们——你们见了脸上露出不满的人,就说,‘这人可疑。威尔·费恩叫我有些怀疑。这家伙要看着点儿!’先生们,我不是说这事儿有点别扭,我是说,事实是这么一回事。打从那时起,不管威尔·费恩干了也好,没干也好——都是一个样,没啥两样——他总是倒霉的。”
丘特参事将两个大拇指伸在背心口袋里,仰靠在椅子上,朝着邻近的那个吊灯直眨眼,一边笑着。那神情像是在说,“那还用说!我早说过。陈词滥调!天哪,我们老是忙于应付这类事情——我本人以及有人性的人,老在这上面忙着。”
“啊,先生们,”威尔·费恩伸开两手说道,憔悴的脸顿时涨红了,“当我们落到这个地步,看看你们又是怎样制定法律来追捕我们的。我想到别处谋生去,于是就成了个流浪汉。把他关起来!我回到了这里。在你们的树林子里拾坚果吃,攀断了一两根细树枝——谁还会不攀断的?把他关起来!你们有一个看林子的,在大白天看见我拿着枪在我自家那块园地附近。把他关起来!我放出来以后,自然免不了骂那人一句。把他关起来!我砍了一根棍子。把他关起来!我吃了一个烂苹果,或是一个萝卜什么的。把他关起来!我跑了二十里地,回家路上我向人要了一口吃的。把他关起来!到了最后,警察呀,看门的呀——随便什么人——只要见了我,不管我在做什么事儿,他们就说,把他关起来!因为他是谁都知道的流浪汉、惯犯。监牢就是他唯一的家。”
参事很有眼光地点点头,似乎是说,“而且还是个非常舒适的家呢!”
“我说这些是为自己辩护吗?!”费恩大声说。“谁能还我自由?谁能为我恢复名誉?谁能还我无辜的侄女?这么大的英国,所有的老爷和太太都办不到。可是,先生们,先生们,对许多像我这样的人,可不能再错了。在我们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行个善,让我们住得好一点。我们干活是要活下去,那就让我们吃得好一点。我们做错了事,那就手下留情,让人回头。不要动不动就对我们说‘关起来,关起来,关起来’。你们要是能屈尊,一个劳动者,怎么会不非常乐意、非常感激地接受呢?因为他有一颗逆来顺受、安分守己、甘心情愿的心。但是你们先要让那应该属于他的灵魂回到他身上;因为,不管是像我这样贫困潦倒、被败坏了名声的人也好,还是像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也好,他的灵魂现在是与你们隔绝的。先生们,让灵魂回来,让它回来!及时让它回来,要不然到了那一天,在他扭曲的心目中,连《圣经》也改了意思了,里面的话他听起来就成了:‘你往那里去,我便不能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便不能住;你的国不是我的国;你的上帝也不是我的上帝。’[14]在我看来有时候那里面的话就变成了这样——我关在监牢里时就是这样。”
大厅里突然间闹哄哄地骚动起来。“小步跑”起初以为几个人站起来要把那人扭出去;所以大厅里的气氛变了,但是定睛一看,那大厅,那人群,都不见了,眼前又看见他的女儿,坐在那里忙着手中的活儿。不过这一回是在一个比原先更加破旧,更加简陋的阁楼里,身边也不见莉莲。
莉莲刺绣时用的绣架搁置起来了,包盖好放在搁板上。她坐的那把椅子靠在墙边。在这一件件器具上,在梅格愁苦的脸上,记录了一段往事。啊!谁还会看不出记录在上面的那段往事!
梅格睁大眼睛,做着手中活儿,一直到天暗得看不见手中的线;入夜,她点起蜡烛,在昏黄的灯光下,又接着干起活儿来。她还是没有看见老父亲就在身边,俯视着她,他疼爱女儿——将她看作是心肝宝贝似的!——慈爱地向她说着过去的日子,说着教堂里的大钟。尽管可怜的“小步跑”心里明白,她是听不见他在说话的。
夜已经很深了,她听见有人敲门。她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人没精打采的,心情郁闷,满脸醉态,衣着邋遢,因酒色无度而面容消瘦;头发打了结,从不曾梳过,乱蓬蓬的一脸胡子,从不曾剃过。但从那眉宇之间,还可以隐约看出,他年轻的时候倒是个体格强壮、仪表堂堂的人。
等到她点头允许了他才进屋来;她从门口倒退了几步,默默地、伤心地在一旁看着。“小步跑”如愿以偿了,他见到了理查德。
“我可以进来吗,玛格丽特?”
“进来吧!进来,请进来!”
幸亏理查德还未张口说话“小步跑”就认出他来了;因为,倘若“小步跑”当时心中还有一丝儿疑问,听了那粗厉刺耳的声音,他会觉得那不是理查德,而是另外一个人。
屋子里只有两把椅子。她让出自己的椅子给他坐,自己站在一旁,等着听他要说什么话。
然而他坐在那里,只是怔怔地望着地板,嘴角挂着一丝毫无光彩、若痴若呆的微笑。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如此不能自拔的堕落,如此不可救药的绝望,如此悲惨的毁灭,她见了这番情景,将两手遮住了脸,别过头去,免得他发现她是多么伤心。
听见她衣裙的窸窣声,也许是别的什么细小的响动,他惊醒了,抬起头来,开始问起话来,仿佛他进来之后两人一直在说话,并没有相对无言。
“还在干活呀,玛格丽特?这么晚了,你还在干活。”
“我惯常都干得很晚。”
“还起早干?”
“起早干。”
“她也这么说的。她说你从不知道累;你从来不承认你累了。你们俩住在一块儿那么久,你从没说过累。甚至当你又累又饿昏倒的时候,你也从没说过累。不过上次我来的时候已经同你说过这话了。”
“是说过,”她说。“我还求过你,不要再同我说什么了。你还郑重地答应了,理查德,你答应再也不说了。”
“是郑重答应过,”他重复说,一边痴笑,一边怔怔地空瞪着两眼。“郑重答应过。那是没错的。郑重答应过!”过了一会儿,又仿佛是醒过来了,回到了先前那个神态;他蓦地一阵兴奋,说道:
“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玛格丽特,她又来过了!”
“又来过了!”梅格大声道,紧握着两手。“哦,她老是想我!又来过了!”
“又来过几十回了,”理查德说。“玛格丽特,她老缠着我。在街上走的时候她躲在我身后边,把这件东西塞到我手里。我干活的时候(哈,哈!不是常常有活儿干的),听见她踩着炉灰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就听见她说,‘理查德,别回头看。看在上帝面上,把这东西给她!’她把东西送到我住的地方来;她从信里寄来;她敲敲窗,把这东西放在窗台上。我可怎么办?你看上一眼吧!”
他把手中的一个小钱包递过来,他晃了晃里面装了钱的钱包,只听得丁丁的声音。
“收起来,”梅格大声道。“收起来!理查德,她要是再来,告诉她,理查德,我打心眼里爱她。我躺在床上没有一夜不在为她祝福,为她祈祷。我一个人干活的时候,心里也总想着她。她白天黑夜都同我在一块儿。要是我明天就死,还有最后一口气我也记着她。可是,你同她说,这东西我是不能看的!”
他慢慢地将手又缩回来,紧紧捏住钱包。他带着一种迟缓的思索的神态说道:
“我同她是这样说的。我是这样说的,说得明明白白的。那以后有十来回我把这礼物拿回去,放在她的门口。可是她终于又来了,面对面地站在我跟前,我怎么办呢?”
“你看到她了!”梅格高声道。“你看到她了!啊,莉莲,我的好莉莲!啊,莉莲!莉莲!”
“我见到她了,”他接着说道,但这不是在回答她的话,而是迟缓地顺着自己原来的思路往下说。“她站在那里,浑身哆嗦!‘她现在是什么模样,理查德?她说到过我没有?她又瘦了吗?我靠桌子坐的那个老地方,那里现在放什么了?她教我刺绣时用的那绣架——她烧了吗,理查德?’她就是这样说的。我听见她说这些话的。”
梅格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她站在他背后,躬身在听他说着,泪如泉涌,一字一句听得很仔细。
他坐在椅子上,两臂撑在膝盖上,俯着上身,仿佛他说的话都写在地上,而且字迹难以辨认,他要做的事就是一字字辨认出来,联字成句。他接着说道:
“‘理查德,我已经堕落下去了;你可以猜想得到,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亲手把这件东西交给你,却眼看着这件东西被退回来,我心里是多么难受啊!可是,就连我也记得,你是非常爱她的。在你们俩的爱情中来了别的人;恐惧,嫉妒,疑虑,虚荣,将你与她分开了,中间产生了隔膜。可是你确实是爱过她的,连我也记得!’我想我是爱过你的,”他打断了自己的叙述,插了几句话,“我是爱过你的!不过,这话离题了。‘喔,理查德,要是你确实爱过她,要是已经失去的往昔你还记得一点,那么你再去一次把这钱包拿给她。再送一次!你告诉她,我是怎样将头靠在你的肩上恳求你的,那也许是她的头曾靠过的地方,理查德,而且那样的恭顺。你同她说,你注视我的脸,发现她过去常夸的美貌已经消逝了;全都消逝了。这张脸上现在只有丑陋、苍白、凹陷的双颊,她见了会伤心痛哭的。什么都同她说吧,把这钱包拿回去,她不会再拒绝的。她不会那样狠心的!’”
于是,他坐在那里沉思起来,嘴里不住地重复那最后一句话,后来他又清醒过来,站起身来。
“你不肯收下,玛格丽特?”
她摇了摇头,示意请他离开她。
“晚安,玛格丽特。”
“晚安!”
他转过身来望着她:她的悲伤,也许还有她那颤抖的话声中流露出来的对他本人的同情,深深地触动了他。那是一刹那间的触动;他昔日的举止神态一时在他那身上闪现出来。转眼之间他又带着刚进来时的神态,走了。一团被扑灭了的火闪现出来的这么一点儿微光,似乎并未能照亮他的心头,叫他对自己品格的堕落稍稍有所觉察。
不管是怎样的心绪,不管怎样悲伤,不管她的身心遭到怎样的折磨,梅格的活儿还得干下去。她坐下来拿起活儿,拼命地干起来。夜,已经是午夜了。她仍旧在干着活儿。
炉火并不旺,尽管夜是那样的冷;她不时起身拨一拨火。她干呀干呀,教堂的大钟敲响十二点半钟了。钟声停后,她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她还没来得及对这样一个时刻竟会有人来敲门感到惊诧,门已经开了。
啊,青春与美貌,尽管你像应有的那样幸福,但是来看一看这个人吧。啊,青春与美貌,你即是福,并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赐福予人,你努力要达到你的仁慈的创造者的目标,但是你来看一看!
她看见了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影,尖叫一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莉莲!”
那人影儿来得很快,跪在她的面前,紧紧拉着她的衣裙。
“起来,亲爱的!起来,莉莲!我最亲爱的莉莲!”
“别拉我起来了,梅格;别再拉我了!啊!啊!我紧紧靠着你,拉着你,我的脸上感觉到了你呼出来的热气!”
“亲爱的莉莲!我的宝贝莉莲!我心爱的孩子——没有一个母亲的爱比我的深——把你的头靠在我的胸脯上吧!”
“别拉我,梅格。不要再拉我了!我第一次看着你的脸的时候,是你跪在我面前。现在让我跪在你的面前死去吧。就死在你面前吧!”
“你已经回来了。我的心肝宝贝!我们要一块儿活下去,一块儿干活,一块儿盼着,一块儿死!”
“啊!亲一亲我的嘴唇吧,梅格;双手搂着我;把我紧紧地抱在你胸前;亲亲热热地看着我;可是别拉我起来。让我跪着吧。让我跪着最后看一眼你那可亲的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