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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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爸!”她用食指点着他,快活地说:“你做过保证、发过誓的。发假誓是犯罪的,你知道。”
这个傻乎乎的小人儿的两只眼睛都湿了,然而她用吻把它们擦干(虽然她自己的眼睛也是湿的),然后他便重新一跳一跳地走开了。半小时以后他回来了,如此容光焕发,完全变了模样,贝拉忍不住一连二十次地围着他转,兴高采烈地欣赏他,然后才用她的手臂挽着他的手臂,快活地、紧紧地钩牢他。
“好了,爸,”贝拉说,一边紧紧地搂住他,“你把这个可爱的女人带出去吃顿午饭吧。”
“我们上哪儿去呢,我亲爱的?”
“格林威治格林威治,伦敦的一个豪华地区。”贝拉精神抖擞地说,“你可一定得用所有最好的东西来款待你这位可爱的女人哟。”
当他们正准备走过去踏上一只船的时候,雷·维胆怯地说,“我亲爱的,你不希望你的母亲这会儿也在吗?”
“不,我不希望她在,爸,因为我喜欢让你今天完全属于我。在家里我一向都是你的小宝贝儿,而你也一向是我的小宝贝儿,我们俩在这以前就经常一块儿逃出去的。是吗,爸?”
“啊,我们真是这样的!好多个星期天,当你的母亲——有点儿倾向于那个的时候。”他在停下来咳嗽一声之后,重复说了他先前说过的那句体贴话。
“是的,我恐怕我很少或者从来就没有像我应该的那样好过,爸,那时候,每当你本来想要让我自己走路的时候,我非要你抱着我不可,一遍又一遍的。我还时常把你当马一样骑着走,而你恨不能坐下来看看报纸,是不是这样?”
“有时候是,有时候是。可是上帝啊,你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哟,你多么会给人做伴儿哟!”
“给人做伴儿?我今天真是想干这个呢,爸。”
“你保证会受欢迎,我心爱的。你的兄弟姐妹也全都会给我做伴儿,在一定程度上,但仅仅是在一定程度上。你母亲一辈子都是这样的一个伴侣,人家得要——敬仰她——并且——把她的话铭记在心中——并且——身体力行——假如也——”
“假如他喜欢这样一种类型的人的话?”贝拉试探着说。
“嗯——,是——的,”他想了想才回答说,并不完全满意他这个用语,“或者也许我可以说,假如这个跟他的脾气相合的话。假如,比如说,一个人希望一年到头都在行军的话,他会发现你的母亲是一位极其珍贵的伴侣。但是假如他的志趣在于散步,或者是希望随便什么时候小小地跑一阵,那么他有时候就可能发现,要跟你母亲保持统一的步伐便会有一点儿小小的困难。或者换成这样一个说法,贝拉。”他在思索了一小会儿之后又说:“假设一个人必须一辈子,我们不说是跟一个伴侣一道生活,而说配合着一个曲调来做事情。好极了。假设那个派定给他的曲调是《扫罗》《扫罗》(Saul),德国作曲家韩德尔(G.F.Handel,1685—1759)所作清唱剧。剧情取材于《圣经·旧约全书·撒母耳记》。其中一段《死的进行曲》颇为有名。当中的《死的进行曲》。好吧。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这是一支非常合适的曲调——没有比它再好的了——但是假如平常家里过日子也要跟着这个曲调的节拍来办事,那就很困难了。比如说,假如说他一天累下来,要吃晚饭了,也得跟着《扫罗》里面的《死的进行曲》的调子来吃饭,那么他的食物就有可能让他很不受用。或者假如他任何时候想要使他的脑筋休息休息,唱一支滑稽歌或者跳一曲号笛舞号笛舞,英国水手所爱跳的一种民间舞蹈。的话,而他也必得跟着《扫罗》里面的《死的进行曲》来唱来跳,那么他就可能发现,他本来是想轻松活泼一下的,却被搞得烦恼不堪了。”
“可怜的爸!”贝拉想着,同时紧紧地搂住他的手臂。
“我亲爱的,关于你,现在我要说的是,”这位小天使继续温和地说着,毫无一点儿抱怨的意思,“我要说的是,你是那么会适应别人。那么会将就别人。”
“说真的,恐怕我的脾气显得非常坏,爸,恐怕我一向都是非常好诉苦,非常任性,而我从前则很少、或者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个。但是刚才我坐在车子里,看见你沿着人行道走过来,我责备我自己了。”
“没有的事,我亲爱的,别这么说。”
今天,穿上新衣服的爸是一个愉快而且健谈的人。毫无疑问,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日子;甚至于也不排除那一天,他的那位雄赳赳的对象和着《扫罗》里面的《死的进行曲》的调子向婚礼的神坛前走近的那一天。
沿河而下的这次短短的旅程是愉快的。接待他们用餐的那间可以瞭望和观赏风景的小房间是愉快的。每样东西都是愉快的。公园是愉快的,混合甜饮料是愉快的,用鱼做成的一碟碟菜肴是愉快的,酒是愉快的,而贝拉又比这个节日里的其他任何项目都更加愉快。她以最为快活的方式引得爸无拘无束地谈话;坚持要他总是称她作“可爱的女人”;想方设法让爸点菜,说这位可爱的女人一定得用这些东西来款待才行;总而言之,她使得爸一想起自己是这样一位迷人的女儿的爸,便觉得神魂颠倒。
后来,他们坐在那里遥望轮船和汽船顺着退潮驶向大海去,这可爱的女人便为她自己和爸二人想象出各种各样的航海旅行来。现在,爸是一艘笨重的四帆运煤船的船主,正抢风行驶,开往纽卡斯特,运来黑色的金刚钻使自己发财致富;现在,爸正坐在那艘漂亮的三桅大船里开往中国,去运回鸦片来,有了这些鸦片,他就可以从此永远离开契克西—维尼林和斯托博斯商号。也运回无穷无尽的丝绸和披肩,用来打扮他的迷人的女儿。现在,约翰·哈蒙的悲惨命运原是一场噩梦,他已经回家了,并且发现这个可爱的女人正是他所想要的人,而这个可爱的女人也发现他正是她所想要的,现在他俩正出发远航,去一次旅行,他们坐在自己的堂皇雄伟的大船里,出发去寻找他们自己的葡萄园,船上四面八方飘扬着彩旗,一个乐队在甲板上演奏着,爸被安置在大船舱里。现在,约翰·哈蒙又重新回到坟墓里去了,一个有万贯家财的商人(姓名不详)向这位可爱的女人求婚,并且娶了她,而他的家财是那么巨大,你所看见的河上所有的东西,无论是挂帆的或者用蒸汽的都属于他。他并且拥有一支专供取乐的完美无缺的游艇舰队,而你所看见的那边那艘小小的大胆的游艇,挂着一张巨大的白帆的,就叫“贝拉”号,这是为了向他的妻子表示敬意,而她,当她高兴的时候,就在这船上大摆宴席,像是一位当代的克列奥佩特拉克列奥佩特拉,公元前五一年至前三〇年的埃及女王;著名的美人。后来,当他到达格雷弗森德的时候,将会有一位伟大的将军登上那艘运兵船,这位将军非常富有(姓名也不详),他决不肯带上自己的妻子而独自去获得胜利,他的妻子便是这位可爱的女人,而她命中注定要成为这艘运兵船上上上下下全体穿红外套和蓝背心的官兵们的崇拜偶像。还有,你看见那艘被一条蒸汽拖船拖出来的大船没有?噢!你以为它是驶向哪儿去的?它正驶进珊瑚礁和可可树丛中以及各种各样这一类的东西之间,它的执照是发给一个他的名字叫爸的幸运的人儿的(他本人也在船上并且受到全船水手的高度尊敬),而它是完全为了他一个人的利益驶去运输一种有香味的木材,这是一种人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木材,也是一种空前未有的(最为赚钱的)木材,它的这批货物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的确应该是这样的:买下了这艘船并且把它特别为了这次航程而装备起来的这位可爱的女人嫁给了一位印度的王子,他是那么一个大人物,他身上披着克什米尔的披肩,金刚钻和绿宝石在他的头巾里闪亮,他的皮肤是一种美丽的咖啡色,他非常忠诚,只是有一点:太好嫉妒。贝拉就这样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她的态度让爸完全沉醉了,他简直愿意把自己的脑袋伸进苏丹王的大水桶里苏丹王的大水桶,引自《一千零一夜》里面的《苏丹王马赫穆德的二次生命》:马赫穆德被一个魔术师把头浸在水里,于是便看见了自己的航程,看见船沉掉以后自己怎样变成奴隶,又变成一只驴子。就像窗子底下那群讨饭的孩子愿意把他们的脑袋伸进烂泥里一个样泰晤士河边上的穷孩子们往往跳进河里,从烂泥里摸取丢下去的几个钱币。
“我想,我亲爱的,”爸在饭后说,“我们家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吧: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你了?”
贝拉摇摇头。不知道。没法说。她所能够奉告的是,她所可能想要的一切东西,人家都极其大方地供给了她,而一旦她露出一点儿想要离开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的口气,他们连听也不要听。
“听我说,爸,”贝拉继续说道,“我要对你招认,我是一个世界上从来最贪财的小坏蛋。”
“我大概从来也不可能这样想,我亲爱的。”他的父亲回答说,眼睛望着自己身上,并且望着桌上的菜肴。
“我懂您指的是什么,爸,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我爱的并不是金钱本身,可是我的确非常爱那些用金钱所能买到的东西!”
“我实在认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雷·维回答说。
“但是程度不像我这样可怕,爸。噢——噢!”贝拉喊着说,同时把带酒窝的面颊一歪,挤出一声感叹来,“我是多么贪财啊!”
雷·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感觉的,我亲爱的?”
“是这样,爸。可怕之处就在这里。当我在家的时候,我只知道穷是什么滋味儿,我抱怨,但是却也不怎么在乎。当我在家里一心盼望着发财致富的时候,心里只含糊地想着一旦有了钱我将要做的一切伟大的事情。但是当我的辉煌命运化为泡影,又开始一天天见到它落进别人的手里,并且亲眼看到用这笔钱财确实可以做出些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就变成了我现在这样一个非常贪财的小坏蛋了。”
“这只是你的幻想呀,我亲爱的。”
“我可以向您保证完全不是那样,爸!”贝拉说着,对他点着头,把她一双非常漂亮的眉毛抬得不能再高了,一副滑稽的吃惊相。“这是事实。我老是在贪得无厌地盘算。”
“主啊!可是你是怎么盘算的?”
“我要告诉您的,爸。我并不在乎告诉您,因为我们俩一向是您喜欢我、我喜欢您的,并且因为您不像是一个爸,而更像是一个小弟弟,一个亲爱的可尊敬的圆圆脸蛋儿的小弟弟。再说,”贝拉接着说,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头嘲弄地点着他的面孔,“因为我把您捏在我手心里了。我们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您哪天揭发我,我也要揭发您。我要告诉妈说您在格林威治吃过饭。”
“好啦,我亲爱的,说正经的,”雷·维语气中带几分惊恐,“还是不必提起吧。”
“啊哈!”贝拉大笑着,“我就知道您不喜欢我揭发的,先生!那么您就让我信得过,我也让您信得过好了。不过要是您出卖了这个可爱的女人,您就会发现她是一条毒蛇。现在,您来亲我一下,爸,而我倒想把您的头发改变改变,因为,我不在家的时候,您的头发变得实在不像样子了,没人管了。”
雷·维乖乖地把头伸给这位操作者,这位操作者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对他的一绺绺头发进行着一套稀奇古怪的处理过程,先是敏捷地把头发绕在她的两只转动着的手指上,然后又突然向两边不同的方向拽开去。这样每来一次,这位接受整容者便缩一次脖子,眨一次眼睛。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必须有钱,爸。我觉得我不能去讨钱,借钱,或者偷钱;所以我就决定了,我必须嫁给钱。”
雷·维抬起眼睛望着她,操作还在进行,他只能这样抬抬眼睛。他用一种规劝的语气说:“我亲—爱—的—贝拉。”
“我说,爸,我已经决定了,为了得到钱,我必须嫁给钱。所以呀,我现在老是在留意看哪儿有钱可以让我去把它迷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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