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老天爷！现在我有时间好好儿想想了，他这些天来，从没跟一个选民见过一次面，直到我跟他一块儿去的时候才头一回遇见！”
他感到苦恼，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只手贴在前额上，头脑简单的特威姆娄回到沙发前，嘴里呻吟着：
“这个人啊，不逼得我发疯，也会要我的老命哟。这辈子遇见他是太晚了点儿。对付他我可是力有未逮呀！”
第四章　有人在给爱神提词儿
用人世间冷冰冰的话来说：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太太马上便对她和波茨纳普小姐的相识加以利用。用拉姆尔太太的热乎乎的话来说，她和她的甜蜜的乔治娅娜很快便在心坎上、思想上、情感上、灵魂上好得像是一个人。
每当乔治娅娜有可能从波茨纳普家风的奴役下逃开；有可能把那辆奶油色马车上的裹膝毯甩掉，并且站起身来；有可能从她母亲摇摆的幅度之内缩回身来，(打个比方说)没让她可怜的小小的冻僵了的脚趾头给木马压着；她便去找她的朋友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太太。波茨纳普太太竟毫不反对。波茨纳普太太已经习惯于在一些宴席上耳闻那些年高德劭的相面学家，在边用餐边研究他们的学问时，说她是一位“仪表非凡”的女性；她也有这种自觉，作为这样一个人，她身边没有女儿也过得去。而从波茨纳普先生这边来说，当他听人讲到乔治娅娜的去处时，便因拉姆尔太太是处于受惠于他的地位这一点而沾沾自喜。他觉得，这些人既然不能抓住他本人，那么，就应该恭恭敬敬抓住他的披风的折边；他们既然不能在身为太阳的他的荣耀下获得温暖，当然应该不放过他的女儿，这位清淡如水的年轻的月亮，而抓住她苍白的反射的微光，这显然是非常自然的、恰如其分的和十分得体的事。这件事使他对拉姆尔夫妇待人处世的审慎有度有了较好的印象，而从前他还没有这种印象，因为他从这里看出，他们懂得和他结识的价值。于是，乔治娅娜去找她的朋友，而波茨纳普则和波茨纳普太太手挽着手去赴宴、赴宴、再赴宴；他把自己的一颗顽固不化的脑袋安置在他的老式领带和衬衫硬领中间，真好像他是在为了对自己表示敬意而用排箫吹奏着一支凯旋进行曲，瞧，无往而不胜的波茨纳普驾到！喇叭吹起来！大鼓擂起来！
波茨纳普先生的性格中有一个特征(这种特征一般也在波茨纳普家风的各个方面以某一种形态表现出来)，那就是，他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任何一位朋友或相识流露出一点儿不逊的暗示。遇见这种情况，他便会仿佛在说：“你怎么胆敢如此？”“你是什么意思？这人是我许可的，这人有我发给的执照。你打击这人就是打击我，打击伟大的波茨纳普。这并非说，我特别关心这人的尊严，而是说，我极其特别地关心波茨纳普的尊严。”因此有谁竟敢当他的面怀疑拉姆尔夫妇的可靠性，他便会非常气愤。也不曾有人如此怀疑过，因为议员维尼林一向是一位可以证明这对夫妇是非常富有的权威人士，而且他大约也是相信的。他的确可以相信，如果他高兴的话，因为他对此反正毫无所知。
拉姆尔先生和拉姆尔太太在皮卡德里广场萨克维尔大街的寓所只是一个暂时的住处。他们对朋友说，当拉姆尔先生还是个单身汉的时候，这住处对他是足够了，然而现在却不行了。所以他们老是到一些最好的地段去看一些华丽的高级房产，老是眼看就要租下或是买下一幢了，可又从来也不能成交。而借此，他们为自己传出一种光彩的小小的名声。每当人们看见一幢空关的华贵住所，便会说：“给拉姆尔夫妇住正好！”于是就写信告诉拉姆尔夫妇，拉姆尔夫妇也照例去看看房子；但可惜的是，从来也不能让他们恰好中意。简言之，他们失望了太多次数，于是便开始想，有必要建造一幢华贵的住所。而这下子他们又给自己制造了另一种光彩的名声；不少他们的熟人已经在预先不满意自家的房舍，而羡慕拉姆尔家那幢并不存在的建筑物了。
在萨克维尔大街上那幢住房里，漂亮的摆设和家什堆积如山，遮盖住了楼上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丑。如果曾经从那些华贵装饰的重负下，悄悄传出一声：“我在这儿呢，我见不得人呀！”之类的声音，那只是说给很少几只耳朵听的，而且当然决不是说给波茨纳普小姐听的。波茨纳普小姐特别为之入迷的一点，除开她朋友的优雅风度之外，便是她朋友婚后生活之美满幸福。这是她俩之间经常谈到的话题。
“说真的，”波茨纳普小姐说，“拉姆尔先生像个情人儿一样呢，至少我——我觉得他是这样。”
“乔治娅娜，心爱的！”拉姆尔太太说，举起一根食指来。“您当心点儿！”
“哦，我的天啦！”波茨纳普小姐红着脸惊叫说，“我说了什么话呀！”
“该叫他阿尔福莱德，是吗？”拉姆尔太太提醒说，一边嬉皮笑脸地摇着头，“您再也不许说‘拉姆尔先生’了，乔治娅娜。”
“哦，那么，叫阿尔福莱德。幸亏没出更大的漏子。我还在担心，怕我说了什么闯祸的话呢。我在妈面前老是说些不该说的话。”
“在我面前呢，最亲爱的乔治娅娜？”
“不，对您不；您不像我妈。我真希望您是我妈。”
拉姆尔太太向她的朋友送去了一个甜蜜而可爱的微笑，波茨纳普小姐也尽她所能地用微笑来回报。她们两人正在拉姆尔太太的闺房里用午餐。
“这么说，最亲爱的乔治娅娜，您觉得阿尔福莱德像一个您心目中的情人儿一样啰？”
“我不是那个意思，索福罗尼娅。”乔治娅娜回答说，两只胳膊肘开始往回藏了。“我根本不知道情人该是个什么样子。妈在各个地方领过来折磨我的那些可怕的家伙们，都算不得什么情人。我只是想说，拉——”
“又来了吗，最亲爱的乔治娅娜？”
“想说，阿尔福莱德——”
“这么说就好听多了，心爱的。”
“——是那么爱您。他对您总是那么殷勤周到，温柔体贴。您说，不是吗？”
“的确是的，我亲爱的，”拉姆尔太太说，她脸上掠过一种颇为奇特的表情。“我相信，他爱我跟我爱他一样多。”
“哦，多么幸福美满！”波茨纳普小姐赞叹着。
“但是你可知道，我的乔治娅娜，”拉姆尔太大马上回到方才的话题上，“从您对阿尔福莱德的温柔体贴所表现的热烈反响来看，有着一些令人怀疑的东西呢？”
“老天爷哟，没有，我可没希望什么！”
“难道不可以认为，”拉姆尔太太狡黠地说，“这表示，在我的乔治娅娜的小小的心坎儿里——”
“哦，可别！”波茨纳普小姐涨红着脸恳求她。“求您可别这么说！说真的，索福罗尼娅，我只是在夸奖阿尔福莱德，因为他是您丈夫，又那么疼爱您。”
索福罗尼娅的眼色表示似乎她突然发现了一种颇为新鲜的东西。而当她一边说话，一边眼睛望着餐盘，眉毛向上挑起时，这发现逐渐转化为一抹冷冷的微笑。
“我的爱，您完全猜错了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我的乔治娅娜的小小的心坎儿里已经在渐渐感到缺少点儿什么了。”
“不，不，不，”乔治娅娜说，“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像那个样子说任何一句话，不管给我多少千万个英镑我也不允许。”
“像什么个样子呀，我的乔治娅娜？”拉姆尔太太问她，仍在冷冷地微笑着，眼睛望着餐盘，眉毛向上挑起。
“您知道怎么个样子，”可怜的娇小的波茨纳普小姐回答说。“如果有谁对我像那个样子说话，我想我一定会又气又羞又恶心的，索福罗尼娅，我一定会神经错乱的！看见你们夫妻俩多么恩爱，这对我就足够了。那是另一回事。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可一点儿也受不了。我会央求人家来——来把那个人赶开去，再踩他几脚的。”
啊！阿尔福莱德来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嬉皮笑脸地斜靠在索福罗尼娅的椅背上，当波茨纳普小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把索福罗尼娅鬈发中的几绺散开的头发当中的一绺放近自己的唇边，并且还从这绺鬈发上向波茨纳普小姐飞送了一个吻。
“什么丈夫呀、恶心呀的，这是怎么回事儿？”迷人的阿尔福莱德问道。
“瞧，常言道，”他的妻子回答，“听人说悄悄，好话听不到；虽然您——不过您来多久了，先生？”
“刚刚到呀，我的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