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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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阿贝小姐,像所有那些的确被感化了的硬心肠人一样,觉得她应该好好补偿一下自己的感情,于是,内心里便作出反应,变得冷淡起来。
“我算尽心了,”她说,“你只好走你自己的路了。你自己铺了床,自己就得往上躺。只是跟你爸爸说件事:他往后不许再上这儿来。”
“啊,小姐,您不许他再上这儿来了吗?他在这儿我才放心不会出事儿呀!”
“‘六脚夫’,”阿贝小姐回答她,“也得为它自己操心呀,不能光是为别人操心。在这儿做出规矩来,把‘六脚夫’搞到现在这样子,是费过大力气的,还得成天到晚费力保持它。‘六脚夫’一定不能背黑锅,落个坏名声。我不许赖德胡德进门,我也不许老头儿进门。两个都不许,平等相待。我从赖德胡德跟你这儿发现,人家在怀疑他们两个人,我不打算去决定谁是谁非。他俩名声不好听,我不让‘六脚夫’也背这个坏名声。我只知道这个。”
“再见,小姐!”丽齐·赫克萨姆非常难过地说。
“哈!——再见!”阿贝小姐晃一晃脑袋回答她。
“相信我,阿贝小姐,我总归还是真心感激您的。”
“我能相信的事儿多着呢,”庄严的阿贝回答她,“所以我也愿意试着相信你这话,丽齐。”
波特森小姐那天晚饭也没吃,平时她要喝一大杯热尼格斯葡萄酒,今天只喝了半杯。她的女佣人——黑眼睛圆睁着,扁平的红脸闪闪发亮,塌鼻子,洋娃娃似的鬈发又硬又黑的两个粗壮的大姐——彼此交换意见说,一定有人今天没让女主人称心。那个侍者后来说,他死去的母亲照例要用一根拨火棍赶他去睡觉,而自那以后,他还没“像这次这样匆忙地上床过”。
丽齐·赫克萨姆向前走,人家锁上了她身后的门,铁链子的声音使她从最初感到的一阵轻松中觉醒过来。这夜晚漆黑而清冷,河岸一带的荒凉景象显得忧郁而阴沉,她听到一阵把链条往门上扣时铁环儿的格格声,又听到阿贝小姐手中的插销和锁环的摩擦声。当她走在低沉的天空下,一种已被卷入谋杀案件的阴沉暗影中的感觉笼罩着她。河水涨潮了,浪涛在她的脚下冲散,她还不知道它们是怎样涌来的呢,就这样,她的思绪从一片莫测的空虚中冲出来,打击着她的心灵,使她惊魂不定。
人家对她爸爸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关于这一点,她确有把握。确有把握。确有把握。但是,尽管她在心里把这句话想重复多少遍就重复多少遍,而每重复一遍之后,她总是企图举出理由来证明自己是确有把握的,但却总是办不到。是赖德胡德干了这件事,却又把罪名扣在她爸爸头上。或是赖德胡德没做这件事,但由于怀恨在心,他决意要陷害她爸爸,他要歪曲真相也很方便。不论是这么想,或是那么想,都同样会让她马上想到一种吓人的可能性:她爸爸虽是无辜,但却有可能被认为有罪。她曾经听说过有人因为凶杀被处死刑,但事后却证明清白,而首先是,这些倒霉的人所遭受的冤枉还都不如她爸爸所受的那么危险。再说,至少人家就会开始不理睬他,背后风言风语,还会躲避他,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这种情况正是从这天夜晚开始的。恰似这条庞大的、黑黝黝的河流,连同它阴沉的两岸,不久便在黑暗中隐没不见了一样。她伫立在河边,她无法参透一个人遭人怀疑的、不论好歹都是在堕落下去的生活,不能参透它那巨大无边的、空虚的苦难,而仅仅知道,它是模模糊糊地从自己脚边流过,流向远方,流向汪洋大海,流向死亡。
而在这女孩的心中,有一点却是清楚的。早在婴儿时,她便养成了一种习惯,能够做到的事情立刻做——不管是防备坏天气啦,避开风寒啦,延缓饥饿啦,或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因此她从沉思冥想中一下子清醒过来,跑回家去了。
房里静悄悄的,一盏灯点燃在桌上。弟弟在屋角的床铺上熟睡。她俯身向他,温柔地吻他一下,然后走近桌边。
“阿贝小姐关上店门,河里也正在涨潮,一定是半夜一点钟了。潮水在涨。爸爸在凯西克,在转潮以前不会想到回来的。那要等到四点半钟。我到六点钟喊查理起床。我坐在这儿,可以听见教堂的钟声。”
万籁俱寂,她端一把椅子放在微微的炉火前,坐在椅子上,把披肩拉紧,裹住身子。
“火苗里边那个给查理算命用的空洞现在不见了。可怜的查理!”
钟敲两点,钟敲三点,钟敲四点,她一直那样坐着,怀着一个女性的耐心和她自己的目的。在四点和五点钟之间,当黎明已经显然来临,她匆匆脱下鞋子(这样她走动便不会吵醒查理),给炉火稍许添上—点儿煤,放上要烧的水,又摆好早餐的食具。然后她一手掌着灯爬上梯子,又从梯子上爬下来,悄悄地走来走去,收拾起一个小包袱来。最后,从她口袋里,从壁炉架上,从搁板最高一层上一只翻扣着的盆子下边,搜出些钱来,有半便士的,几个六便士的和更少几个一先令的,便专心地在那儿一声不响地数起来,把其中一小堆放在一边。当她还在一心数钱的时候,一个声音让她吃了一惊:
“嗨——呀!”她弟弟坐在床上说。
“你把我吓一跳,查理。”
“一跳!你难道没把我吓一跳?刚才我睁开眼睛,只见你坐在那儿,深更半夜,像个女守财鬼似的!”
“不是深更半夜了,查理,快到早上六点钟了。”
“真的?可是你一大早起来干吗,丽子?”
“我还在给你算命呢,查理。”
“我的命好像贱得很嘛,就算我命贱吧,”这孩子说,“你把那一小堆钱另外放开是为啥?”
“为你呀,查理。”
“你这话是啥意思?”
“起床,查理,洗完脸,穿好衣裳,我再告诉你。”
她镇静自若的态度和她低沉而又清晰的话音,对他总是具有影响的。一会儿工夫,他的头已经伸进一盆水中,又抬起来,一边用毛巾一阵猛擦,一边睁大眼睛瞧着她。
“我从没见过,”他使劲用毛巾擦自己,仿佛他是自己最凶恶的敌人似的,“有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下一步棋怎么走,丽子?”
“你快收拾好了,好吃早饭了吗,查理?”
“你可以盛上了,嗨——呀!怎么?还有个包袱?”
“还有个包袱,查理。”
“不也是给我准备的吧?”
“是给你准备的,查理;我是给你准备的,真的。”
男孩比平时脸色更严肃,行动更迟缓了,终于他穿好衣裳,过来坐在小小的餐桌前,两眼惶惑地望着她的脸。
“你瞧,查理,我下了决心,认为你顶好是在这个时候离开家走掉。往后事情会愈变愈好的,你也就会比现在快活得多,书也会念得好得多,眼看下个月就能这样。眼看下个礼拜就能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会呢?”
“我也说不太清楚,查理,可是我知道。”尽管她说话的态度没有改变,她沉着镇静的外表没有改变,她却几乎不敢让自己对他望一眼,而只是低头给他切面包和抹黄油,给他冲茶,以及做些其他这类为他准备早饭的事情。“你只好把爸爸留给我了,查理——我尽我的力量来照料他——可是你非走不可。”
“别来这套假客气,我说。”男孩咕哝着说,发着脾气,把抹了黄油的面包丢开。
她没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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