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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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德莱艰难地一步步向前走,他的仇恨和报复念头像一条锁链那样沉重地套住他,他一边走,一边盘算,本来该怎样采取比自己已经采取的办法更好的许多种办法,在两个方面令自己充分地满足。工具本来可以用得更好一些,地点和时间本该选择得更好一些。在黑暗之中从背后把一个人击倒在河边上,这是够好的了,但是这人应该立即被干掉才是,而这人却转过身来抓住了攻击他的人;而且,为了害怕有人偶然前来救助,要赶快把事情干完,并把他甩掉,他匆忙把他掷进河里,没顾上把他打得完全丧命。现在,假如事情可以重新干一遍,一定不能这样干法。若是把他的脑袋在水里浸一阵子。若是第一下打击打得更有效些。若是对他开一枪。若是掐死了他。若是这样、那样,其他样。不管怎样设想,就是无法摆脱锁链般套在头上的这一个念头,因为要想摆脱它是决不可能的。
第二天,学校又开学上课了。学生们在老师的面孔上只看到极少的变化,或者看不见任何变化,因为这张面孔上永远是那副迟钝的、苦苦的表情。然而,当他听着学生们朗读的时候,自己却老是在干着那件事,把它干得更好一些。当他手执一支粉笔立在黑板前还没写字的时候,他又想起那个地点来,心想若是再朝上游一点儿,或是再朝下游一点儿,是否河水会更深些,河岸更陡些?他几乎要在黑板上画一两条道道,来表达他的想法。他不停地重新干着那件事,把它干得更好些。祈祷时在干,算术口算时在干,向学生提问时在干,整天都在干。
现在查理·赫克萨姆也是一个教师了,在另一所学校里,在另一个教师的领导下。一天黄昏时,布拉德莱在他的小园子里散步,温柔娇小的皮切尔小姐躲在一扇百叶窗后面注视着他,反复打算着要不要把她的嗅盐一种含有香料的碳酸铵药物,有刺激性,闻后可以醒脑,以前常用来治疗头痛和昏厥。借给他治治头痛,这时,一旁侍立的永远忠于职守的玛丽·安妮举起手来。
“什么事,玛丽·安妮?”
“您瞧,小姐,小赫克萨姆先生来看望海德斯东先生了。”
“很好,玛丽·安妮。”
玛丽·安妮又举起手来。
“说吧,玛丽·安妮。”
“海德斯东先生招呼小赫克萨姆先生进他屋子里去,小姐,他自己先进去了,没等小赫克萨姆先生走过来,现在他也进去了,小姐,关上门了。”
“叙述得很好,玛丽·安妮。”
玛丽·安妮那只传送消息的手又举起来了。
“还有什么,玛丽·安妮?”
“他们一定会感觉到又闷又暗的,皮切尔小姐,因为前厅里的百叶窗都是放下的,他俩谁也没有把百叶窗拉起来。”
“各人喜欢嘛,”善良的皮切尔小姐带着一声轻轻的伤心的叹息说,她用一只手贴在自己整洁清爽的宽宽的背心上,压住了这声叹息,“各人喜欢怎样就怎样,玛丽·安妮。”
查理走进黑暗的房间,一眼望见立在黄色的阴影里的他的老朋友,一下怔住了。
“进来吧,赫克萨姆,进来。”
查理走上前去握那只向他伸出的手;但却在还没够着时又停住了。这位教师的一双沉重的、血红的眼睛,吃力地举起来对着他的脸,让他仔仔细细瞧了瞧。
“海德斯东先生,出了什么事啦?”
“出了事?在哪儿?”
“海德斯东先生,您听见新闻没有!关于那个家伙——尤金·瑞伯恩先生的新闻?他让人家杀掉了!”
“这么说,他死啦!”布拉德莱情不自禁地说。
小赫克萨姆立在那儿眼睛盯着他,布拉德莱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先环顾屋内,又瞟了他以前的学生一眼,然后便目光朝下。“我听人家说起这个暴行了,”布拉德莱说,一边试图约束住他那张在不停地颤动的嘴巴,“可是我没听说结果怎么样。”
“出事儿的时候,”那男孩向前跨一步,放低声音说,“您在哪儿呢?别说了!我不要问这个。您别告诉我。假如您一定要强使我接受您对我的信任,海德斯东先生,我就把话全都讲出去。您听着!注意。我会讲出去的,我会把您讲出去的。我会的!”
这卑鄙的人遭到如此的拒绝心里好像刀割一般疼痛。一种完全和彻底孤独的绝望气氛,仿佛是一张有形可见的帘幕似的笼罩着他。
“现在该说话的是我,不是您,”这男孩说,“假如您开了口,您可要自己负责。我要在您面前把您的自私给您摊开来,海德斯东先生,把您的热烈的、狂暴的、而且是控制不住的自私给您摊开来,为了让您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和为什么我要从此跟您断绝来往。”
他呆呆地望着小赫克萨姆,好像在等一个学生把一课书继续背下去,这课书他已经熟记在心,腻烦已极了。然而小赫克萨姆还是把他最后这席话说给他听了。
“假如您参与了——不管怎样参与了——这次袭击,”男孩继续说下去,“或者假如您关于这件事知道点什么——不管知道多少——或者假如您知道这是谁干的——我不必细说了——您就是加给了我一种无可饶恕的伤害。您知道是我把您带到法学协会他的住室里去的,那一天我告诉了他我对他的看法,并且负责向他表达了我对您的看法。您知道在我密切监视他的时候,是带着您一块儿去干的,我是想挽回我的姐姐,让她清醒过来;您知道我让我自己在整个这件事情上跟您牵连在一起了,因为我赞成您想要娶我姐姐为妻的愿望。您怎么知道当您一意孤行、发泄您狂暴怒气的时候,不会把我置于公开涉嫌的境地呢?这就是您对我的感激吗,海德斯东先生?”
布拉德莱坐在那儿,两眼一动不动地茫然凝视着前方。小赫克萨姆每停顿一次,他的眼睛便朝他望一次,好像他在等他把这课书继续背下去,背完为止。每当这男孩重新说下去的时候,布拉德莱便重新板起面孔。
“我要跟您开诚布公,海德斯东先生,”小赫克萨姆半带威胁地摇晃着头说,“因为现在不是那种我可以明明知道而假装不知道的时候——除了某些事情之外,那些事情如果再提起,对您说来,或许不是非常安全的。我的意思是:假如您从前是一位好教师的话,我也是一个好学生。我为您增光不少,我在提高我的声誉的同时也同样大大提高了您的声誉。那么好吧。咱们公平交往,两不相亏,我要让您明白,我竭尽全力去促进您对我姐姐的愿望,而您又是怎样感激我的。您给我带来了伤害,因为在您力图跟这个尤金·瑞伯恩先生决一雌雄的时候,人家都看见您跟我在一起,这就是您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假如说我的名声,以及我现在和您一刀两断的做法,让我能摆脱干系,海德斯东先生,那也只能归因于我,而不能归因于您。不能为这个而感谢您!”
男孩又停下了,而他又再次移动着眼睛。
“我要再说下去,海德斯东先生,您别害怕,我要把话说到底,我已经事先告诉了您这个底是什么。您是知道我的底细的。您跟我一样明白,我这一生中留下的对我不利的尾巴还多着呢。您听我说起过我的父亲,您也相当了解,我,不妨说是从那儿逃出来的那个我的家庭,并不怎么值得夸耀。我父亲已经死了,那么或许可以设想我取得社会地位的途径是相当畅通无阻了吧。不。因为我姐姐又来惹是生非了。”
他说得充满自信,脸上并不流露出一点情绪来,似乎他身后的往昔岁月丝毫不曾使他的心肠变软。这并不奇怪,因为在他那颗空洞、虚无的心中,什么东西也没有。对于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来说,他在这颗心中所能找到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什么呢?
“海德斯东先生,当我说到我的姐姐时,我真心实意希望您从来没有见过她。可是,您见过她了,后悔也没有用。关于她的事,我对您无话不谈。我向您说明了她的性格,说明了她怎样想出一些滑稽空幻的念头来,想使我们取得社会地位,像我所努力去取得的那种地位。您爱上了她,我也竭尽全力支持您,她不听劝诱,对您不产生好感,于是我们跟这位尤金·瑞伯恩先生发生了冲突。现在,您干下了什么事情?怎么,您是证明了我姐姐自始至终坚决反对您她是正确的,而且您还把我置于这种不白之冤当中!您又为什么要这样干呢?因为,海德斯东先生,在您全部的热情里,您是那样自私,那样一心只想到自己,而根本没有一点儿想到过我。”
这男孩所持的并且赖以坚守自己立场的冷漠信念,来源于人类本性中与海德斯东先生同一种的而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一种的罪恶。
“我这一生,”他继续说,脸上倒的确是挂着泪水,“遭遇真是非同一般啊,我所做的每一次求取一个理想地位的努力,都遭到另一个人的阻碍,而我又全然无辜!您并不满足于只做我摊开在您面前的这些事,您还要把我姐姐的名声搞臭,借此来把我的名声也搞臭——这一点您是蛮有把握做到的,假如我的猜疑有任何根据的话——而您越是证明您自己坏上加坏,我就越是坚决地要使自己在人们的心目中和您毫无牵连。”
他揩干了眼泪,费力地发出一声啜泣来哀叹他所受到的伤害,然后,便开始向门口走去。
“无论如何,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社会的阶梯上取得地位,我不会让人家把我拖下去的。我已经像跟您一样地跟我姐姐断绝了往来。因为她太不为我着想,根本不关心会不会破坏我的地位,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的前途非常好,我要一个人走下去。海德斯东先生,我没有说到此时此刻您在良心上有什么想法,因为我不知道。不管您怎么想吧,我希望您看见,别牵连我一分一毫,这是公平合理的,而且,除开您自己以外,别人您完全不牵连进去,您也会从中得到一种慰藉吧。我希望不用过许多年,我便能在我现在的学校里当上校长,希望搭班的女教师是个单身女人,哪怕比我大几岁,我也不妨娶她为妻。假如说,让您知道一下我保持住自己在社会阶梯上的严格的地位,凭这个,能够实现一些什么打算,对您能有所安慰的话,目前我想到的打算就是这些。总而言之,假如您自己觉得伤害了我,并且还想要略作补偿的话,我希望您想一想,您本来可以达到怎样受人尊敬的地位,还希望您能够认真思考一下您怎样毁掉了自己的生活。”
这个恶人会把他的话牢牢地放在心上的,这是否令人觉得奇怪呢?或许,首先是,他因为自己在这个男孩身上花费过长长几个年头的艰苦劳动,所以把它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在这几个年头里,由于和一个比自己更加聪慧更加灵敏的心灵相交往,他发现自己每天单调无味的生活中有了一些光亮;或许是,这男孩和他姐姐在容貌和话音上的家族的相似点,在他当前这种一蹶不振的阴郁心情下,给他带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不管因为哪一种原因,或者是因为所有这些原因吧,当这个男孩走掉之后,他把自己那颗转不过弯来的头低低地垂下,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趴在那儿不动,两只手掌紧紧抱住自己滚烫的太阳穴,陷于一种无法表达的痛苦中,连一滴眼泪也不来为他解除悲愁。
宁为亚伯,勿作该隐无赖·赖德胡德这天一直在河里忙着。头天晚上他也一个劲儿地在摸鱼儿,然而很快就天黑了,他摸得很不顺手。这一天他又去摸,运气要好得多,他把他摸到的鱼儿捆成一个包袱带回泼水堰磨房闸闸房他的住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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