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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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一连串的情况仿佛一下子都着了火似的,给我把事情照亮了。”
“噢!这么说您没有证据啰。”
“这是非常奇怪的,”拉姆尔太太很冷峻,也很大胆,还带有几分轻蔑地说,“在有些事情上,男人与男人之间怎么会如此相像,尽管他们的性格天差地别!人家会说,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哪两个人比特威姆娄先生和我的丈夫更不相似了。可是我丈夫回答说:‘您没有证据,’而特威姆娄先生也用完全同样的话来回答我!”
“可是为什么呢,太太?”特威姆娄温和地试图争辩。“您想想看,为什么两人会说同样的话呢?因为这句话说明了事实呀。因为您没有证据。”
“男人们有他们非常聪明的地方,”拉姆尔太太说,一边傲然地对斯尼格斯沃斯的画像瞟了一眼,同时抖开她的衣襟准备告辞了;“不过他们还需要学点儿聪明。我丈夫他并不是一个自视过高、举止幼稚、或者缺少经验的人,他在这件简单的事情上的眼光并不比特威姆娄先生更高明——因为没有证据。可是我相信六个女人当中有五个,要是处在我的地位上,都会像我一样看得一清二楚。无论如何,我丈夫看不清这一点我就决不会安下心来的(哪怕是想起弗莱吉贝先生怎样吻我的手)。特威姆娄先生,虽然我不能提供任何证据,今后您看清了,就会获益匪浅的。”
她向房门走去,特威姆娄先生伴送着她,一边安慰地表示,希望拉姆尔先生的事情并不是无可挽回的。
“我不知道,”拉姆尔太太回答说,同时停下脚步,用阳伞的尖头顺着糊壁纸上的花纹描画着,“事情还没定局呢。可能他有个新的局面在打开,也可能没有。我们过不久就清楚了。假如没有吧,我们在这儿是破产了,非出国去不可了,依我想。”
由于天性善良,特威姆娄先生希望诸事顺遂,说国外的生活是非常愉快的。
“是的,”拉姆尔太太说,仍在墙上描画着;“可是我怀疑,以台球、纸牌等等作为挣一顿肮脏客饭的手段,这样令人可疑地过日子,是否也是那些愉快生活当中的一种。”
特威姆娄先生彬彬有礼地表示(他虽然很为这种变化感到震惊),对于拉姆尔先生来说,能够有一位永远在身边的人,无论他遭到什么命运都跟他在一起,她的约束性的影响准会防止他走上声名狼藉和家败人亡的道路,这是意义非常重大的。当他这样说时,拉姆尔太太不在墙上描画了,而只是盯着他瞧。
“约束性的影响吗,特威姆娄先生?我们必须吃、喝、穿衣裳,必须头上有个屋顶呀。永远在他身边、无论他遭到什么命运都跟他在一起吗?这里并没有多少可以自我吹嘘的东西啊;一个像我这样大年纪的女人又能怎么办呢?我丈夫跟我在结婚的时候是互相欺骗的;我们必须忍受这次欺骗的后果——这就是说,彼此忍受对方,并且忍受共同策划去骗取今天的午饭和明天的早饭这种沉重的负担——一直到死亡使我们离异为止。”
说完这句话,她走上圣詹姆士广场的杜克大街。特威姆娄回去坐在沙发上,把他发痛的头靠在滑溜溜的马鬃小枕垫上,心中确信不疑地认为,在吞下那两粒专为赴宴而服用的药丸之后,作这次痛苦的交谈很不合时宜,而对于在餐桌上的一顿大嚼所能带来的愉快而言,这两粒药丸是非常有益的。
然而傍晚六点钟的时候,这位有价值的矮小的绅士情况大为好转了,他给自己穿上了老式的短丝袜和浅口皮鞋,准备去维尼林家赴那顿表示惊奇的晚宴了。傍晚七点钟的时候,只见他快步走出门去,踏上杜克大街,又快步走向街的拐角,省下了六个便士雇马车的钱。
美丽非凡的蒂平斯如今已经吃喝到这样一种程度了,以至于一位具有病理学头脑的人,可能会为了使她换换方式,以有益健康,希望她最后再用点晚餐,上床睡觉去吧。尤金·瑞伯恩先生便是一位具有这种头脑的人,特威姆娄发现他正面色极为阴郁地端详着蒂平斯,而那位嬉皮笑脸的人儿正在挖苦他,说他老早就该坐上羊毛垫子了。旧日传说,英国上议院院长的坐席上放有一张内充羊毛的大垫子,这是象征羊毛在英国经济中的重要地位。蒂平斯对待莫蒂默·莱特伍德的态度也很轻佻,她一再用扇子敲打他,因为他在那两个如今已身败名裂的叫什么名字来着的骗子结婚时当过男傧相。不过,说真的,这把扇子无论对谁都是很活跃的,它朝四面八方的男人们不停地敲去,发出某种可怕的声音来,令人觉得好像是蒂平斯夫人的骨头在格格作响。
自从维尼林为了公众利益进入议会之后,他身边又冒出了一批新的亲密朋友,对待这些朋友,维尼林太太是非常殷勤的。这些朋友们,好像天文学上的距离一样,描述他们时只能使用一些非常庞大的数字。布茨说,其中一位是个承包商,他(根据计算)直接间接为五十万人提供了就业机会。布鲁尔说他们中的另一位担任主席,有那么多的委员会都需要他,而且这些委员会又相距遥远,因此他每个礼拜至少要坐火车跑三千英里。巴佛尔直译是“缓冲器”(Buffer)。在第一部第二章中,作家把布茨和布鲁尔等人称作缓冲器(见本书上册第18页),现在不知怎的又出来了一个名叫缓冲器的人物。说,他们当中的另一个在一年半以前口袋里连一枚六便士的硬币也没有,而由于他才华横溢,把股票以八十五英镑一股的价钱发行,把它们不花钱全部买下,然后又按照票面价值用现款卖出,现在他拥有三十七万五千英镑——巴佛尔特别坚持那七万五千的零头,一个铜板也不肯少说。蒂平斯夫人跟巴佛尔、布茨和布鲁尔三人特别谈笑风生,谈的是关于这些“股票教堂”里的神父们的问题:她用单眼镜审视他们,并且问布茨、布鲁尔和巴佛尔是否认为,如果她跟这些神父们谈情说爱的话,他们能不能使她发财?还说了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打情卖俏话。维尼林与她方式不同,却也忙于跟这几位神父打交道,他态度虔诚地跟他们一同撤退到那间暖房里,从那个隐蔽处所,偶尔传来说“委员会”这个词的声音,在那里,这些神父们指示维尼林,必须怎样让钢琴附近的地带处于他的左侧,进入壁炉台板前的位置,越过两台分枝蜡烛架形成的豁口,在螺形脚桌前赶上流动的人群,而在窗帘前把敌人统统歼灭。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些政客在给维尼林出谋划策,以室内布置作比,教他如何在社会上争权夺利。
波茨纳普夫妇二人也都在场,那些神父们发现波茨纳普太太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她被托付给了一位神父——布茨的神父,就是让五十万人得以就业的那位——并且让她在维尼林的左边抛锚;这样,便给他右边那位生性诙谐的蒂平斯提供了机会(维尼林本人,和平时一样,不过是一个空位子而已),她请求大家告诉她一些有关可爱的挖泥工人们的故事,问他们是否当真吃生牛排,并且用手推车盛黑啤酒来喝。然而尽管有这些小小的彼此交锋,仍然可以让你感到这应该是一次表示惊讶的宴会,不可以把这种惊讶抛诸脑后。于是,布鲁尔作为一个需要保持他最大名声的人,便成了这种普遍的直觉的表达者。
“今天上午,”布鲁尔利用一个适当的间隙说道,“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就嘎啦嘎啦跑到拍卖场去了。”
布茨(心头充满妒忌地)说道:“我也去了。”
巴佛尔说:“我也去了。”但是却不能发现哪个人对他去过与否感兴趣。
“是怎么个样子呀?”维尼林问道。
“我向您保证,”布鲁尔回答说,一面环顾四周,找一个可以冲他说出自己回答的人,他挑中了莱特伍德;“我向您保证,东西卖得非常便宜。东西够漂亮的,可是卖得一钱不值。”
“我今天下午也听说了。”莱特伍德说。
现在布鲁尔要求知道,是否可以向一位法律专家请问,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搞得—彻底—完蛋的?(布鲁尔是为了加强语气才一截截分开来说的。)
莱特伍德说,当然,这夫妇二人请教过他,但是他无法提供任何能以偿付这张卖契的意见,因此,假如他说一句,造成这种结果是因为他们过日子入不敷出的话,也不算违背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任。
“但是,”维尼林说,“人们怎么可以这样做事情!”
哈!大家一致认为这句话是一语中的。人们怎么可以这样做事情!分析化学家围着餐桌给他们斟香槟酒,他的神气颇像是,假如他高兴的话,他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很好的解释,说明人们是怎么做的。
“怎么可能哟,”维尼林太太放下叉子,以便把她两只鹰钩般的十个手指头指尖顶着指尖,对着那位每礼拜旅行三千英里的神父说:“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眼睛瞧着她的小娃娃,而心里又知道她过日子超出了她丈夫的收入呢?我真不能想象啊。”
尤金表示他的看法说,拉姆尔太太还没做母亲,她没有一个可以让她瞧着的小娃娃。
“说得对,”维尼林太太说,“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啊。”
布茨很明白道理是一样的。巴佛尔亦然。巴佛尔真是命运不佳,支持了尤金的观点,结果坏了事。直到巴佛尔说了道理是一样的之后,其余的人才软绵绵地同意了这种主张,说道理是一样的;这时,却马上传出一阵普遍的咕噜声,说道理并不是一样的。
“可是我不懂,”那位三十七万五千英镑的神父说,“——如果刚才讲到的这两个人是上流社会人士,在社会上有地位的话——他们是上流社会人士吗?”
维尼林这时不得不承认说,他们过去也在这里吃过饭,而且甚至是在这儿结婚的。
“那我就不懂了,”那位神父继续说,“过日子入不敷出怎么就会让他们落到所谓的彻底完蛋的地步。因为事情一向总是可以变通的呀,只要人们还有点儿不管什么地位的话。”
尤金(他似乎阴沉沉的颇有看法)提出他的看法说:“假设你根本就没有收入,所以入不敷出呢?”
这位神父认为这种情况是太没救了,简直不令人感兴趣。这种情况是太没救了,任何一个稍有自尊心的人都不会对它感兴趣,因此,大家一致对之表示轻蔑。然而它却是令人如此惊讶,怎么竟会有人落到彻底完蛋的下场,于是每个人都感到自己有义务给它特别找一个理由来。一位神父说:“赌博。”另一位神父说:“投机而不懂投机是一种科学。”布茨说:“养马。”蒂平斯夫人对她的扇子说:“维持两套住宅。”波茨纳普没有发言,便有人请教他的看法;他脸红脖子粗地、而且极端气愤地说了下面这番话:
“别来问我。我不愿参加议论这些人的事情。我讨厌这个题目。这是一个臭气熏人的题目,惹人厌恶的题目,令人作呕的题目,并且我——”然后波茨纳普先生挥舞右臂,把这些要讲清楚也不大方便的、因为入不敷出地过日子而彻底完蛋的小人们,从地球表面一扫而光。他这种动作是他所心爱的,能够扫除一切东西,永远解决一切问题。
尤金仰靠在他的椅背上,脸上带着并不尊敬的表情观察着波茨纳普,很可能又要发表一个新看法了,而这时,只见分析化学家和车夫在发生冲突;车夫手捧一只银盘,显然要走向这群人身边,仿佛打算给他家中的妻儿老小筹募捐款;分析化学家在餐具柜边截住了他。分析化学家凭他高人一等的气派(如果不是凭他高人一等的才智的话)战胜了一个离开了马车便一钱不值的人;于是那车夫交出他的银盘,一败涂地而去。
然后,分析化学家仔细察看了银盘上放着的一张小纸片,那种气派很像一个文学作品审查官,把它摆摆端正,不慌不忙地托着它向餐桌走去,递给了尤金·瑞伯恩先生。这时,快活的蒂平斯大叫一声,说:“上议院的议长老爷辞职了!”
尤金故弄玄虚,冷冰冰、慢吞吞地——因为他知道这位迷人女士的好奇心是永远贪得无厌的——假装掏出一个单眼镜来,擦一擦灰尘,再吃力地读着那张纸片,其实那纸片上写着什么他早已看见了。纸片上墨迹未干的几个字是:
“小布赖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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