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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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样儿的!”尤金大声说,也立起身来,“或者,假若我‘唷!唷!’地喊两声更好的话,你就当我喊过好了。当心你的脚,莫蒂默,因为我们要考验一下你的靴子呢。等你准备好就动身——需不需要我说一声‘嘿——嗬——奔呀’,再喊一声‘去——去——追呀’?”“唷!唷!”(Yoicks)等都是打猎时对猎狗呼叫的话。
“就没法让你严肃些吗?”莫蒂默尽管郑重其事,却也发笑了。
“我从来都是严肃的,可是现在我有点儿激动了,南风习习,阴云密布,预示着一个适合打猎的好黄昏,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事实让我激动啊。准备好了吗?好的。我们熄掉灯,关上门,奔赴打猎场。”
当两位朋友从法学协会出来走上大街时,尤金以一种殷勤的东道主的姿态请问莫蒂默喜欢朝哪个方向追去。“贝斯诺·格林一带地方路不大好走,”尤金说,“我们近来没朝那个方向走过。你觉得贝斯诺·格林如何?”莫蒂默同意去贝斯诺·格林,于是他们向东转。“现在,等我们走到圣保罗教堂墓地的时候,”尤金继续说,“我们假装闲逛,我就会把那位教师指给你看的。”然而还没到达那里,他们两人便已经看见他独自一人,在路的另一边,偷偷跟在他们后面,隐蔽在房屋的阴影里。
“你歇口气,”尤金说,“因为我这就要放开步子跑啦。你想到没有,如果长此以往,从教育的角度看,快活的英格兰昔时英国人们习称英国为‘快活的英格兰’。的孩子们开始要越来越糟糕了?这位教师不能一身而二任,又管着我,又管着孩子们呀。歇过一口气了吗?我要跑啦!”
他以怎样的速度在向前走,让那位教师喘息不停;他后来又怎样懒洋洋地闲荡,以另一种方式磨练教师的耐心,他走过—些颠三倒四的路径,不为任何目的,只为让他失望和让他受罚;他怎样凭他古怪的性子想出种种别出心裁的方法搞得他筋疲力尽;所有这一切莱特伍德都注意到了,他感到非常惊奇,如此一个漫不经心的人竟会如此老谋深算,如此一个懒惰的人竟会如此不辞辛劳。最后,直到这种追逐之乐已经享受了将近三个小时,他已经把这个可怜的不幸的跟踪者重新带进市中心区,这时候,他领着莫蒂默绕过一些黑暗的通道,走进一处小小的方形庭院,马上一转身再弯回去,于是,他们几乎和布拉德莱·海德斯东撞个满怀。
“你瞧,莫蒂默,像我刚才所说的,”尤金高声地说,语气冷漠已极,好像除了他俩之外四周再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话似的,“你瞧,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经受着难以忍受的内心折磨呢。”
对当时的情况来说,这句话并不算太强烈。他不像是个猎人,而像是被猎者,一蹶不振,精疲力竭,脸上显露出渺茫的希望和消耗精力的仇恨与愤怒,双唇惨白,两眼发狂,头发湿漉漉的,耷拉下来,浑身是忌妒和怒气,深知自己把一切都暴露无遗了,而且他们还在为此幸灾乐祸,因而使自己备受折磨,他在黑暗中从他们身边走过,只看见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颗形容枯槁的脑袋:他面部表情的力量的确把他的身躯完全取消了。
莫蒂默·莱特伍德并非一个特别容易打动的人,然而这张面孔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在回家去的余下的路途上,他不止一次说到它,到家之后又不止一次谈到。
他们已经在各自的房间里上床入睡两三个小时了。尤金在半睡半醒的迷糊之中听见来回踱步的声音;当他完全醒过来时,看见莱特伍德立在他床前。
“你没出什么事吧,莫蒂默?”
“没有。”
“那么,怎么想起的,半夜三更走来走去?”
“我恨死了,就是睡不着。”
“我不懂这是怎么搞的呢?”
“尤金呀,我怎么也没法不看见那家伙的一副尊容。”
“奇怪,”尤金轻轻一笑说,“我可是能够不看见。”于是翻一个身,又睡着了。
第十一章 在黑暗中
那天晚上,尤金·瑞伯恩安逸地在床上翻身的时候,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先生却不曾安睡,娇小的皮切尔小姐也不曾安睡。布拉德莱孤独地消耗了几个钟头时间,同时也是在消耗他自己,他在他那漫不经心的情敌悠然入梦之地的附近鬼魂似的周游;娇小的皮切尔小姐则把这几个钟头消磨于倾听她情之所钟的人儿回家没有,也消磨于悲伤地预感到他一定有很多事情不顺心。然而,皮切尔小姐那安排得像她小小的针线盒一样朴素简单的头脑中,并没有设置一些阴沉幽暗的小龛,因此不可能容纳下他所遇到的事情,这些事情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要不顺心得多。因为,这人目前的状况是会置他于死命的。
这人目前的状况是会置他于死命的,他也知道这一点。不仅如此;他还刺激这种状况,令它发展。一个病人往往会刺激自己身上的伤口,由此得到的反常的快感和他现在所能得到的相类似。他成天束缚于纪律严明的职务,乖乖地表演他每日例行的教育把戏,身边围绕着一群喋喋不休的学童,而到了夜间,他便像一头没有被驯服的野兽一般挣脱出来。由于白天所受的遏制,他对自己在夜间的状况,对他在这种状况下纵情享受的自由匆匆一瞥,感到自己是有所补偿,而不是增添了烦恼。假如那些罪大恶极的凶犯肯吐露真情——这一点,既已罪大恶极,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们也一定很少可能讲出他们曾经怎样作过斗争去抵抗罪恶。他们所作的斗争都是力图达到那罪恶。他们与浪涛搏斗,是为了达到血腥的彼岸,而不是远远地避开它。这人完全了解,他是极其强烈、极其恶毒地仇恨着他的情敌,他了解,即使他跟踪他而找到了丽齐·赫克萨姆,他也决不会从她那里得到好处,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处。他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了到头来可能亲眼目睹,在她隐身之处,他所憎恨的那个形体如何与她为伴,受她垂青,因而使自己火上加油。他也知道假如他达到这一目的,下一步将怎样行动,如同他知道他是他母亲所生一样。当然,他可能并不认为必须对自己特别提及这一个或那一个自己所熟知的真理。
他也同样清楚地知道,因为每天夜晚去接受不顾一切而且目空一切的尤金的戏弄,他在助长自己的怒火和仇恨,他在使心头的激愤和自己决无任何过错的想法越积越深。他知道这一切,而又仍然以无穷无尽的耐心、痛苦和毅力照行不误,他那颗阴郁的心灵难道不能想一想,自己要走向何处去?
一筹莫展,枉自恼恨,而又精疲力竭,他流连在法学协会门外马路对面,眼见那扇大门在瑞伯恩和莱特伍德身后关上了,他反复盘算着,这时是该回家去呢,还是该再守候一阵。心怀忌妒的他,固执地死抱住一个想法不放,认为瑞伯恩是知道内情的,好像这并不全都是他自己的空想。布拉德莱自信他只须阴沉沉死盯住这人,有朝一日终会占到上风的,在他所干的那一行里,当他需要掌握某一点学识的时候,他也是充满自信地靠与此相似的缓慢而坚持不懈的过程来达到目的,并且往往也都达到了目的。他是一个易于激动而又迟于理解的人,这种办法经常给他带来好处,这一回也应当能为他服务得很好。
当他停留在一处门口,眼睛盯着法学协会的大门时,心头顿时泛起一个怀疑的念头来:她或许就藏在他那套房间里吧。这可以提供进一步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瑞伯恩要毫无目的地漫游,很可能就是这样。他想着,想着,终于决定偷偷爬上楼梯去,假如看门人放他进去的话,爬上去仔细听一听。于是,那颗悬浮在空中的形容枯槁的脑袋便迅速地向对面街道飞去,恰像是当年高悬在附近城头上的许多脑袋之一的鬼魂,1772年前,英国政府处决囚犯以后,将其头颅悬挂在伦敦市府城堡的墙头上示众。他在看门人面前停了下来。
看门人望着这颗脑袋,问道:“找哪个?”
“瑞伯恩先生。”
“太晚啦。”
“他是跟莱特伍德先生一同回来的,我知道,大约两小时以前。不过假如他睡了,我可以放张纸条在他的信箱里。他等着我呢。”
看门人再没说话,只是打开了门,虽然还颇有怀疑。不过,看见这位来客迅速地向正确的方向照直走去,他似乎放心了。
那颗形容枯槁的脑袋从黑黝黝的楼梯那儿浮现出来,然后轻轻地俯下去,贴近了那套房间门口的地板。门里每个房间的门似乎都敞开着。其中一个门里有烛光射出来,还有一个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两个人在说话。他们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但都是男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话音沉寂了,脚步声也不再听见,屋内的灯光也熄灭了。假如莱特伍德看见那张令他无法入眠的面孔,恰在他谈到他的时候,在门外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悄悄地在听他说话,那天后半夜他可能更没有胃口睡觉呢。
“不在这儿,”布拉德莱说,“不过她很可能在的。”这颗脑袋从地上抬起来,抬到原来的高度,又重新沿楼梯飘浮而下,直飘到大门口。一个人正在那里跟看门人交谈。
“噢!”看门人说,“他来了!”
布拉德莱知道自己就是这个他,望望看门的,再望望那个人。
“这个人要给莱特伍德先生留封信,”看门人解释说,把手中的信给他看了看;“我就说,有个人刚刚上楼到莱特伍德先生房间里去了。或许是为同一件事来的吧?”
“不是。”布拉德莱说,瞥了那人一眼,他不认识他。
“不是,”那人粗暴地同样说,“我的信——我女儿写的,可是是我的信——是说我的事情的,我的事情不是哪个别人的事情。”
当布拉德莱迈着犹豫的步子走出门外时,他听见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还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随他而来。
“对不起,”那人说,他似乎是喝醉了,与其说是碰了碰他,不如说是撞在他身上,这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不过您大概认识那另一位老爷吧?”
“认识谁?”布拉德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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