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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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愈来愈显得不自在了,好像人们普遍对他的厌恶钻进了他的梦中,在一个什么地方找到了他,向他表达了自己,终于,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由女儿支撑着在床上坐起来。
“喂,赖德胡德,”医生说,“你觉得怎么样?”
他粗暴地回答说:“没啥好夸口的。”确实,他是在一种心情特别不佳的状态下重新活过来的。
“我不想教训人,不过我希望,”医生严肃地摇摇头,说道,“这回死里逃生,能对你有点好影响,赖德胡德。”
病人作为回答的那一声不满的咆哮别人听不懂,然而他的女儿是能翻译出来的,假如她肯的话。他说的是,他“不喜欢听人陈词滥调嚼舌根”。
接着,赖德胡德先生要自己的衬衫;他把衬衫从头上(在女儿帮助下)套下去,恰像他刚刚跟人来过一场拳斗似的。
“不是一艘汽船吗?”他停住不穿,问他的女儿。
“是的,父亲。”
“我要控告它,要它破产!要它赔钱。”
然后他满脸不高兴地扣着内衣的纽扣,两三次停下来检查他的胳臂和两只手,仿佛要查看一下他在这场拳斗中受到怎样一顿痛击。然后他一个劲儿地要来自己其余的衣物,再慢慢一件件穿上,那副表情颇像是对他方才拳击的对手和所有旁观者深怀不满。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在出血,三番五次地用手背从鼻子上抹过,并且每抹一次,都看看结果如何,完全是一副拳击家的姿态,这大大加强了那种极不调和的相似程度。
“我的皮帽子哪儿去了?”他慢吞吞地穿好衣裳之后,没好气地问道。
“在河里啦。”有人顺口应一声。
“就没哪个诚实的人给拾起来吗?当然有的啰,话虽然这么说,拿去等以后短命的时候用吧。你们都是些少见的好人呀,你们大家。”
就这样,赖德胡德先生非常不乐意地从女儿手中接过一顶别人借给他的帽子,一边把它拉下来直遮住自己的耳朵,一边叽里咕噜抱怨着。然后,重重地倚在女儿身上,摇摇晃晃地开步走,同时咆哮着说:“站稳,行吗?怎么?下一步你也该摇晃了,非得这样不可啰?”他离开了这个拳击场,在这儿,他曾经跟死神做了那样一场小小的搏斗。
第四章 银婚快乐
比起拉姆尔先生和太太来,维尔弗先生和太太庆祝结婚纪念日足足多了二十五次。然而,每逢这天,他们依旧要合家欢聚,举行庆祝。这些次庆典中从来没有哪一次以特别令人欣慰的结果而告终,而这一家人也从来不曾事先满心盼望能在这一喜庆日子中快乐一番,所以也并不为这种结果而感到失望。他们保持这一庆典,是出于精神上的原因。说它是一种家宴,倒不如说它是个斋戒仪式更恰当些,因为届时维尔弗太太便可以摆出一副阴森森、黑沉沉的模样,而这种状态能让这位威严的妇人显示出她的最佳的风采来。
这位尊贵的太太在这些次快乐盛典上所表现的情状,是一种英雄般的忍容和英雄般的饶恕这二者的复合。她总是过分渲染地向大家暗示,她原本是可望不止一次结上更美满的姻缘的,这些暗示使她那沉着镇静的面容上的可怕的阴郁不合时宜地变得开朗起来,同时一阵阵地把个小天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像他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小妖怪,竟能使自己独占魁首,而许多远胜于他的人虽然也曾前来求爱和竞争,结果却是白费了气力。他在他宝贝夫人面前所处的这样一种地位,渐渐变得十分牢固而不可移易了,以至于每当结婚纪念日来临的时候,都会发现他怀着一种抱歉的心情。他谦卑的悔悟心甚至可能有朝一日对他施加严厉的处罚,责怪他胆大包天,竟敢把如此崇高的一位人物娶为妻室,这种可能性决不是想入非非。
至于说到由这项婚姻而生出的子女,他们从这些庆典中获得的体验实在是太不舒服了,所以,当他们长成以后,每年此时,他们都会这样希望:但愿妈嫁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万般苦恼的爸,或者爸娶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妈。后来家里只剩下两个女儿了,在下一个这种盛典上,敢说敢做的贝拉提出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疑问,她以一种逗乐的烦恼口吻说,“爸到底看中妈的哪一点啦,让他当了这么一个小傻瓜,向她求婚。”
时序如轮,又转到了一年一度的这一天,贝拉乘坐鲍芬家的四轮大马车前来参加庆典了。依家族惯例,每逢此日,都要给许门许门(Hymen),希腊神话中的婚姻之神。的神坛上供两只鸡作为牺牲;贝拉事前送过一张便条来,告知说,这些祭献之物她会随车带来的。于是,两匹马、两个人、四只车轮和一条葡萄干布丁颜色的跟车狗(脖子上套着一只非常不舒服的项圈,好像是穿戴着一副硬领的英王乔治四世似的),在他们共同努力之下,贝拉和这两只鸡被安放在贝拉生身父母家的大门前。维尔弗太太亲自在那里迎接他们,今天,她像在大多数特殊场合下一样,表现出来的威风,由于一种神秘的牙痛症而显得更加凛然不可侵犯。
“晚上我不用车了,”贝拉说,“我走回去。”
鲍芬太太的男仆用手摸一摸帽檐向她敬礼,当他正要离去时,被维尔弗太太吓人地蹬了一眼,其目的在于使他胆敢放肆的心目中准确无误地知道,不管他私下里如何猜疑,穿制服的男性家仆在她们这里并不稀罕。
“啊,亲爱的妈,”贝拉说,“您好吗?”
“我好的呀,贝拉,”维尔弗太太回答,“好得不能再好啦。”
“哎呀,妈,”贝拉说,“您说话的样子,好像人家昨天才生出来似的!”
“一点儿不差,妈就是这副样子,”拉维从母亲肩头后面插嘴说,“从今天早上起床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你倒是笑得好,贝拉,可是这多么惹人生气,却是不可能想象。”
维尔弗太太的面色已经够庄严的了,毋须再用言语来为之助威,她陪她的两个女儿来到厨房,供神的牺牲将要在这里进行烹制。
“洛克史密斯先生真够客气的,”她说,一副随遇而安的神气,“他今天把客厅让给我们用。所以,贝拉,在你的寒碜的父母亲家里,今天对你的款待可以跟你现在的生活方式相称了,可以有一间餐厅还有一间会客室来迎接你。你爸爸请了洛克史密斯先生来尝点儿我们的粗茶淡饭,然而他说有点要紧事得办,不能来,同时就建议让我们用他的房间。”
贝拉碰巧知道,今天并没什么事情需要他离开他在鲍芬先生住宅中的那间房子。不过她认为他避而不来是值得赞许的。“我们只会让彼此觉着别扭,”她想,“其实我们见了面就老是这个样子。”
然而,她对这间房子却真怀着一番好奇心呢,她马上一点儿不耽搁地跑上楼去,仔细地察看了室内的一切。房间的摆设虽然很节俭,却很雅致,布置得非常整洁。有大大小小几架书:英语的,法语的和意大利语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只公文夹,里面一层层堆满了来往函件和数字计算,显然都是有关鲍芬的产业的。也是在这张桌子上有一张大纸,那张纸仔细衬过粗帆布,上过清漆,并且裱过,像地图一样卷着,这是那张告示,上面描述着那个从远方回来要做她丈夫的被谋害者的特征。她从这件幽灵般使她惊异的东西上缩回手去,当她把它重新卷起扎好的时候,她感到非常害怕。她四面八方地观望,看见一张画片,是一个漂亮女人的优美头像,镶着精致的框架,挂在安乐椅旁的房角上。“噢,真的,先生!”贝拉停下来站在画像前思索了一阵以后说,“噢,真的,先生!我想我猜得出你认为它像谁。可我来告诉你它更加像的是什么——像你的厚脸皮!”说完这句话,她便溜走了:不仅因为她受到冒犯,而且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我说,妈,”贝拉重新出现在厨房里,脸上的红晕犹未尽消,“您跟拉维以为我打扮得这么漂亮,什么也干不了,可我要让你们知道事情正好相反。我今天要当烧饭大师傅!”
“住嘴!”威严的母亲接着说,“我不许可。大师傅,穿那套衣裳!”
“要说我的衣裳嘛,妈,”贝拉快活地在一个放衣服的五斗橱里乱翻着,一边回答说,“我打算穿个围裙,再把前面全用毛巾护起来,要说许可嘛,我打算没有许可也要干。”
“你烧饭?”维尔弗太太说道,“你这个以前在家也从没烧过饭的人?”
“对,妈,”贝拉回答说,“事情恰恰就是这个样儿。”
她给自己束上一条白围裙,忙碌地用打结头和别别针的办法把前胸护住,一直紧紧地护到下巴底下,好像这条围裙抱住她脖子要跟她亲嘴似的。在胸前围裙的上方是她的两只小酒窝儿,显得那么快活;下边,则是她漂亮的身段,也显得同样快活;“喂,妈,”贝拉用两只手把头发从两鬓向后拢,同时说,“先做什么?”
“先做吗,”维尔弗太太庄严地说,“那种我不得不认为跟送你前来的那套车马仪仗是完全不相称的事情,假如你一定要做的话——”
(“我是一定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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