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现在来说不要吧。来说说约翰·哈蒙不应该复活的理由。因为他已经被动地让这两位亲爱的、忠实的老朋友取得了那笔财产。因为他看见他们有了这笔钱过得快乐，正在很好地使用它，抹去了这些金钱上旧日留下的锈迹和污点。因为他们实际上已经收养了贝拉，并且还将继续供养她。因为在她的天性中有足够的情感，在她的心灵中有足够的温暖，可以在有利的条件下发展为某种持久的、善良的东西。因为她的那些缺点是由于我父亲的遗嘱中给她安排的地位才变得更严重的，而她已经一天天变得好起来了。因为如果她和约翰·哈蒙结婚，据我听她亲口对我说，对她将是一种十分恶劣的嘲弄，这一点她和我两人一定永远都会意识到，而这将会在她的心目中贬低她，会在我的心目中贬低我，也会在我们彼此的心目中贬低对方。因为如果约翰·哈蒙复活了，而又不和她结婚的话，这笔财产仍将落到现在拥有它的人的手中。”
“我还求什么呢？我死了，但我发现我活着时的真实的朋友，仍然和我在世时一样地真实、亲切、忠诚，他们把对我的怀念用作一种激励，推动他们去以我的名义做好事。我死了，但我发现，他们本来可以怠慢我的名字，贪婪地从我的坟墓前走过，去享受安逸和财富，而他们却徘徊不前，像是两个赤胆忠心的儿童，一心回想着当我还是个可怜的成天胆战心惊的孩子时，他们对我的爱。我死了，但我亲耳听见那个假如我还活着就会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对我所说的逆耳直言，她说，她一点儿也不爱我，而我本来可以像一个苏丹买下一个奴隶一般把她买下来的。”
“我还求什么呢？假如死人有可能知道，或者确实知道了，活着的人们怎样对待他们，那么，在那数不清的茫茫阴魂之中，有谁能够在人间找到一种比我所找到的更加无私的忠诚友爱呢？难道这对我还不够吗？假如我回来了，这两个高贵的人一定会欢迎我，俯在我身上哭泣，并且把每件东西都高兴地交还给我。我没有回来，于是他们便问心无愧地占有我的位置。让他们留在那里吧，让贝拉留在她的位置上吧。”
“那么我走怎样一条路呢？仍旧这样去过这安静的秘书生活，当心不要被人认出来，直到他们更加习惯于他们改变了的地位时为止，直到以各种名义出现的成群结队的骗子丢开他们又找到新的狩猎对象时为止。现在，我正在家务的各个方面建立着一套方法，我还要日复一日极力使他们两人都熟悉我的这套方法，到那时候，我希望这套方法将成为一种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的机器，使他们有能力把它继续维持下去。我知道，那时，我只需要向他们慷慨的天性提出要求，就可以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当时机成熟时，我只要求能让我重新回到原来生活道路上的东西，而不会更多。约翰·洛克史密斯将会尽可能心满意足地踏上那条路。而约翰·哈蒙将永远不再回来。”
“为了我在遥远的将来永远不会产生任何愚蠢的怀疑，以为假如我直言不讳地要求过她的话，贝拉万一也许会因为我本人的缘故而接受我，我定要直言不讳地要求她一次；以便毫无疑问地证明一下我所已经非常明白的事情。现在一切都已经想透彻了，从头到尾想过一遍了，我心头轻松多了。”
这个活死人如此深沉地思索着，任狂风疾吹，道路蜿蜒，他全不放在心上，只顾本能地顶着风顺路向前走。而这时已经到达市中心的商业区，那儿有一个马车站，他立在那里犹豫不决，是去他的住处呢，或是先上鲍芬先生的宅邸去一次。他决定去那座宅邸弯一弯，心想，他手臂上还挂着外套，把它丢在那里比带回荷洛威去更不会引人注意。维尔弗太太和拉维尼娅小姐两人对于这位房客所有的每件东西，都表现出如饥似渴的好奇心。
到达宅邸时，他发现，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都不在家，而维尔弗小姐却在客厅里。维尔弗小姐因为不大舒服，留在家里了，她傍晚时曾经问过，洛克史密斯先生在不在他的房间里。
“替我问候维尔弗小姐，说我回来了。”
维尔弗小姐也向他问候，并且，假如不太打扰他的话，想请洛克史密斯先生在离开之前上楼一趟。
这是不太打扰他的，洛克史密斯先生上楼来了。
噢，她显得非常漂亮，她显得非常非常漂亮！假如死去的约翰·哈蒙的那位父亲把他的钱留给他的儿子而不附带条件就好了，假如他的儿子是自己发现了这位可爱的姑娘，并且幸福地使她不仅可爱而且爱他，那就好了！
“哎呀！您不舒服吗，洛克史密斯先生？”
“不，我很好。我进门的时候听说您不舒服，我感到很不安呢。”
“没什么。我头痛——现在已经不痛了——闷热的剧院不大受得了。所以就留在家里了。我问您是不是不舒服，因为您脸色很苍白。”
“我吗？我这一晚上可真忙呢。”
她坐在壁炉前一只低矮的奥托曼长凳上，身边一张台子上放着一件闪闪发光的宝石小首饰，还有她的书和她的针线活。啊！死去的约翰·哈蒙将会有怎样一种不同的生活啊，假如这是他幸福的特权，能坐在这只长凳上，用一只手臂搂着她的细腰，并且说：“我希望我不在家的时候，时间显得很长，是吧？您看起来是一位多美的家庭女神啊，我的宝贝儿！”
然而，眼前的约翰·洛克史密斯与死去的约翰·哈蒙有天壤之别，他仍旧站在与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空间而言，这距离仅是咫尺，但是就阻隔而言，这距离却是天涯啊。
“洛克史密斯先生，”贝拉说，顺手拿起她的针线活，她把它顺着边沿仔细查看着，“有机会的时候，我想跟您谈一次，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那天对您粗暴。您没有权利把我想得很坏呀，先生。”
她飞快地瞥他一眼，半是嗔怒，半是气恼，那逗人爱怜的机灵相，一定会让死去的约翰·哈蒙非常之倾慕的。
“您不知道我把您想得多么好，维尔弗小姐。”
“没错儿，您对我的评价准会非常之高的，洛克史密斯先生，既然您认为我走运了，就把原来的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这样认为吗？”
“您曾经是这样的，先生，反正您是这样认为过。”贝拉回答道。
“我只不过放肆地提醒过您一个小小的疏忽——不知不觉、自然而然的疏忽。不过如此而已呀。”
“那么请允许我问您，洛克史密斯先生，”贝拉说，“为什么您会那么放肆呢？——我希望这个词儿不会让您生气；这是您自己的词儿，别忘了。”
“因为我真诚地、深切地、极度地关心您，维尔弗小姐。因为我希望看到您永远是最美好的。因为我——我还要说下去吗？”
“不要了，先生，”贝拉回答说，面孔烧得通红，“您已经说得过分了。我要求您别再说下去。假如您还有一点儿宽宏和自尊，您就一句话也不会再说的。”
那位死去的约翰·哈蒙眼望着那张两眼低垂的骄傲的面庞，望着那急促的呼吸把披散在美丽的头颈上的明亮的棕色美发阵阵掀起，他大约是会保持沉默的吧。
“我想跟您谈一次，先生，”贝拉说，“一劳永逸地谈一次，又不知道该怎样谈才好。今天晚上我一直坐在这儿，想跟您谈谈，下决心跟您谈谈，并且感觉到我必须跟您谈谈。我要求您给我一小会儿时间。”
他仍旧一声不响，而她也仍旧把脸转向一边，偶尔轻轻地移动一下，仿佛要转过脸来说话似的。终于，她说话了。
“您知道我在这儿的处境，先生，您也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我必须亲自跟您谈谈，因为我四周没有一个我可以请他代劳的人。您用您现在这种行为对待我，这样做既不宽宏，也不自尊。”
“全心全意地爱您；为您而心醉神迷，这就是不宽宏，不自尊吗？”
“荒谬已极！”贝拉说道。
死去的约翰·哈蒙可能会认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说得未免有些轻蔑和傲慢。
“我现在觉得非讲下去不可，”秘书继续说，“虽然这不过是自我解释和自我辩护而已。我希望，维尔弗小姐，这并非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即使是我——来真诚地表白对您的真诚的倾慕。”
“真诚的表白！”贝拉把这些字着重地重复一遍。
“还会是其他吗？”
“我必须要求您，先生。”贝拉说，故作微愠，以避免回答，“不要对我提问题，您必须原谅，假如我不喜欢人家盘问我的话。”
“噢，维尔弗小姐，这很难说是慈悲为怀吧。我所要求的，只不过是您自己方才着重提出过的东西。无论如何，我甚至于可以撤销那个问题。然而，我所表白过的，我要坚持到底。我不能收回我所表白的对您的真挚而又深切的眷恋，我不愿意收回。”
“我拒绝接受，先生。”贝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