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现在,这青年人的那种可夸耀的冷酷和淡漠真是受到了考验了;报应沉重地落在他身上,几乎逼得他发疯.一天过去了,他的母亲没有来;又是一天,她没有到他身边;第三天的晚上了,他还没有看到她;在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就要被迫和她别离了......也许是永别呢.啊!他几乎像奔跑似的在那狭小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好像消息会因为他着急就来得快些似的......这时,那些久已遗忘的旧事涌上了他的心头!而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又是怎样悲苦地涌出了一种毫无办法的孤寂的感觉!他的母亲,他所知道的唯一的长辈,在离他站着的地点一哩远的地方病倒在地上......也许要死了;假使他是自由的和不带镣铐的,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到她身边了.他冲到门口,拚命用力抓住铁栅栏摇撼得它发响,并且用身体向那厚墙上撞,像是想从石头里硬冲出一条路来;但是这坚固的建筑物嘲笑他的微弱的努力,他绞着两手啜泣得像小孩子一样.
"我把母亲的宽恕和祝福带给她那个在监牢里的儿子,把他的悔过的庄严誓约和求恕的热烈恳求带到她的病床前面.我怀着怜恤和同情听那悔过的人谈起当他回来之后如何安慰和奉养她的无数计划;但是我知道在他能够到达他的目的地之前几个月,他的母亲就不会再在人世了.
"他在夜里被解走了.过了一两个星期,可怜的女人的灵魂飞升了,我暗暗地希望并且庄严地相信它是到永恒的幸福和休息的地方去了.我给她的遗骸行了葬礼,她躺在我们的小小的教堂墓地里.她的坟头上没有石碑.她的悲哀世人知道,她的德行上帝知道.
"在犯人解走之前已经和他约好,他一得到允许就写信给他母亲,信可以寄给我收.父亲自从儿子被捕之后就坚决地拒绝见他了;儿子是死是活,于他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一去毫无消息,好几年过去了;到他的刑期过了一半,而我没有接到一封信的时候,我断定他是死了,而我的确几乎希望他如此.
"然而爱德门德呢,他在到了居留地之后被派到很远的荒僻地方去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寄的几封信都没有到我手里,他在整整十四年中都居留在一个地方.刑期终了之后,他坚持从前的决定和对母亲的誓约,经过无数的困难回到了英国,徒步走回家乡.
"在八月里一个晴和的星期日的黄昏,约翰.爱德门德踏进了十七年前他蒙着耻辱离开了的村庄.他的最近的捷径是要经过教堂墓地的.他穿过篱笆上的活门的时候,他心里激动起来.那些高大的老榆树......落日透过它们的枝叶把辉煌的光线这里那里地投射在荫影的小径上......唤醒了他童年的联想.他想像那时候的自己,吊住母亲的手,安静地走进教堂.他记起了自己是惯于抬头望着她的苍白的脸孔的;而有些时候她的眼睛对他脸上凝视的时候会充溢着眼泪......这些泪在她俯身吻他的时候就热辣辣地落在他的额头上,使他也啜泣了起来,虽然他那时一点也不懂得她的眼泪是何等悲苦的眼泪.他想起他如何常常在这路上和一些孩子气的游伴快乐地奔跑,时而回头看看,瞥瞥他母亲的微笑,或者听听她的温柔的声音;他的记忆上的一重帘幕似乎揭开了,于是,得不到报答的恩情的言语.被藐视的劝告.被毁弃的信约,蜂拥到他的记忆里,简直使他的心要破裂,他是再也受不住了.
"他进了教堂.晚祷的礼拜仪式结束了,会已经散了,不过还没有关门.他的脚步在低矮的屋子里发出空洞的回声;是如此地寂静和悄然,他孤零零一个人几乎害怕起来.他向四面看看.什么都没有改变.地方似乎比从前小了些,但是那些古老的石碑还在那里,他小的时候曾经怀着孩子气的畏惧对它们凝视过无数次;铺了褪色的垫子的讲道坛,还在那里,还有圣餐台也在那里.在这圣餐台前面,他曾经时常背诵过他作为一个孩子的时候所尊敬而作为一个大人的时候所忘记的圣诫.他走近了从前的老座位,它显得冷清而凄凉.坐垫已经拿掉了,《圣经》也不在那里了.也许他的母亲现在是坐更坏的位置了,也许她身体已经太坏了,不能独自走到教堂来吧.他不敢想到他所害怕的事上去.他走开的时候颤抖得很厉害,浑身感到一阵冷.
"他正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个老年人走了进来.爱德门德吃惊地缩回一步,因为他很清楚地认识他;他曾经好多次看他在墓地里掘坟墓的.他对这回家的囚犯会说些什么呢?老年人抬起眼睛对陌生人的脸看看,对他说了"晚安",就慢慢地走了.他已经忘了他.
"他走下土冈子,穿过村庄.天气很热,人们都坐在门口,或是在他们的小园子里散步,享受着黄昏的宁静和劳动后的休息.许多人都对他看一眼,他也向两旁怀疑地看了几眼,看看是否有谁认得他和躲避他.差不多每家都是些陌生人;从一些高大的身材中间他认出他的一个老同学......他最后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被一群快乐的小孩子围绕着;另外一些呢,其中有一个坐在一所茅屋门口的安乐椅里的病弱的老年人,他记得他当年是个筋强力壮的劳动者;但是他们都已经忘记了他,他走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认识.
"落日的最后的柔光落在地面上,使一捆捆黄色的谷穗上发出辉煌的光采,拖长了果树的影子,这时他站在老家的门口了......这是他童年的家......是他的心在拘囚和悲苦的悠长岁月里怀着不可形容的强烈的爱恋所渴慕的家.围墙是低低的,虽然他清楚地记得从前在他看来是一座高墙;他从墙上对园子里看.里面的花果比从前多些和茂盛些,但是那些老树还在......他曾经无数次在太阳下面玩厌了之后躺在这些树下,渐渐感觉到幸福的童年时代的温柔的睡眠轻轻地来临.房子里有人声.他听见了,但是它们听来很陌生;他不熟识.声音也是愉快的,而他很明白他的可怜的老母亲是不会愉快的,于是他走开去.门开了,一群小孩子跳了出来,叫着和蹦着.手里抱了一个很小的孩子的父亲出现在门口了,于是他们包围着他,拍着小手,拖他出来参加他们的有趣的游戏.犯人想到,就在这个地方他曾经躲避过他的父亲多少次呵.他记起了他如何时常把发抖的头埋在被子里,听着那粗暴的言语.凶狠的鞭打和她母亲的哀号;虽然他离开这地点的时候由于心灵的剧痛.高声抽咽了,但是他在狂暴而悲痛的感情之下捏着拳头,咬着牙齿.
"这就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回家,这就是他历尽千辛万苦的回家!没有欢迎的脸孔,没有宽恕的眼光,没有容身的房屋,没有援助他的手......而且还是在他的老家的村上.他在那种人迹不到的.荒野的密林里的寂寞,比起这个来又算得什么!
"他觉得他在那蒙受耻辱和奴役的远方所想到的家乡,是他离开的时候的家乡,而不是他回来的时候的家乡.这种悲惨的现实冷酷地打击了他的心,他的精神消沉了.他没有勇气探问,也没有勇气去见那唯一可能用亲切和同情接待他的人,他向前慢慢走去;闪闪躲躲地走在路边上,像一个犯罪的人;转到一片他还很记得的草地上之后,用手蒙着脸,扑在草上.
"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躺在他旁边的河岸上,这人转身对新来的人偷看一眼的时候,衣服沙沙响了一下;爱德门德抬起了头.
"那人已经改成坐的姿势.他的身体很驼了,他的脸又皱又黄.他的服装说明了这是贫民收容所里的贫民:他的样子很老了,但是看来更像是由于放荡或疾病而不是由于年龄的缘故.他正紧紧地盯着这新来的人;虽然他的眼睛最初是没有光泽的和滞钝的,但是它们对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竟闪出一种不自然的和惊慌的表情,以至于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爱德门德逐渐抬起身体跪下了,对老年人的脸越来越热切地看着.他们默默地互相凝视.
"老年人脸色灰白得可怕.他抖了一下,蹒跚地站了起来.爱德门德跳了起来.他退缩了一两步.爱德门德走了过去.
"'让我听你讲话,,犯人用沉重的变了声的声音说.
"'站开!,老年人喊,带了一句可怕的咒骂,犯人向他走得更近些.
"'站开!,老年人尖叫.由于恐怖而暴怒的他,举起手杖在爱德门德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父亲......恶鬼!,犯人咬着牙齿喃喃地说.他发狂地冲过去扼住老年人的喉咙......但是他是他的父亲呵;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了.
"老年人发出一声高呼,像一个妖怪的咆哮似的,在寂静的田野间飘过.他的脸发了青:血从他的脸上和鼻子里涌出来,把地上的草染成浓厚的暗红色,而他蹒跚地倒下去了.他裂了一根血管;他的儿子还没有来得及把他由那污浊的.呆滞的泥塘里扶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死人了."
"在教堂墓地的那个角落里,"沉默了几分钟之后老绅士说,"就是在我已经说过的那个教堂墓地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埋葬了一个男子,在这件事情之后我雇用了他三年:他是真正悔过了的和自卑的,做到了最好的人所能做到的地步.在他去世之前,除了我没有谁知道他是什么人.或是他是哪里来的:......他就是约翰.爱德门德,这重归的囚犯."
第 七 章
文克尔先生倒不是打鸽子打杀乌鸦,却是打乌鸦伤了鸽子;丁格来谷板球队大战"全玛格尔顿",而"全玛格尔顿"大吃"丁格来谷";附带其他有趣而有益的事情
白天令人疲倦的遭遇.或者是牧师的故事的催眠作用,弄得匹克威克先生的睡意如此之浓,他被领到他的舒服的卧室里之后不到五分钟,就人事不省地而且梦也没有地睡着了;直到早晨的阳光谴责地把明亮的光线投射到房里之后,他才醒了过来.匹克威克先生可不是懒人;他像一个热情的战士似的一跳跳出了他的行军床.
"愉快的.愉快的乡村呵,"推开格子窗之后,这位热情的绅士叹息说."曾经受过这样的景色熏陶的人,谁还能够天天望着砖头和石板?要是没有母牛,只有母牛的尸体,没有任何东西有牧神的气味,倒是都有财神的气味;没有田里长的五谷,只有田里用的肥料,那么谁还能够再在那种地方生活呢?住在那种地方挨命,谁能受得住呢?我请问谁能够忍受呢?"匹克威克先生像这样用最完善的方式自盘自问了好一会儿之后,就把头伸出了窗格子,向周围眺望起来.
干草堆的浓烈的甜香直扑他的卧室窗户;下面小花园里的种种花草芬香四溢;在微风中颤动着的草叶,每一片草叶上闪耀着朝露,照亮了浓绿的草场;鸟儿歌唱着,好像每一颗晶莹的露珠都是它们的灵感的源泉.匹克威克先生堕入心旷神怡的出神状态了.
"哈罗!"这声音唤醒了他.
他向右手看看,但是看不见谁;他把眼睛转向左手,望穿了那一片风景;他凝视天空,但是那里没有人找他;后来他做了一个普通头脑的人立刻就会做的事......看看花园里,于是看见了华德尔先生.
"你好吗?"那位好兴致的先生说,由于愉快的期望已经兴奋得喘气了."美丽的早晨呵,是不是?看见你起得这么早我很高兴.赶快下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匹克威克先生不用第二次邀请.十分钟已经够他梳洗装束之用;到这十分钟的末了,他已经在那位老绅士的旁边了.
"哈罗!"匹克威克先生也说.他看见他的同伴拿了一支枪,另外还有一支躺在草地上."你要干什么?"
"呃,"主人回答,"你的朋友和我在早餐之前要去打白嘴鸦呵.他是一位呱呱叫的枪手,是吗?"
"我听他说过他的枪法很妙,"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但是我从来没有见他打过什么东西."
"唔,"主人说,"我希望他就来才好.乔......乔!"
在早晨刺激的空气下的胖孩子,带着不过三分零一点儿的睡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上去请那位绅士,告诉他我和匹克威克先生在鸟窠那里等他.你领他去;听到没有?"
孩子去执行他的任务了;主人像鲁滨孙第二似的掮了两支枪,带路走出花园.
"就是这里,"老绅士走了一会儿之后,在一丛树林子的进口站住了说.这话是不必要的;因为那些一无所觉的白嘴鸦的不停的哑哑声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