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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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那犹太人狡猾地看了奥利弗一眼,却对溜得快说,“我希望你们今天早晨干活儿来着。我亲爱的孩子们。”
“使尽了全部力气。”溜得快回答。
“连命都恨不得搭上了。”查利·贝茨补充说。
“好孩子,真是些好孩子!”那犹太人说,“你搞到些什么东西,溜得快?”
“一两个皮夹子。”那位年轻先生回答说。
“里面有货吗?”那犹太人急切地探问。
“不少。”溜得快回答说,同时拿出两个皮夹子来,一个绿的,另一个是红的。
“不像想象的那么饱满,”那犹太人往皮夹子里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说,“不过做工非常干净、漂亮。了不得的好手艺,是不是,奥利弗?”
“真了不得,一点儿不错,先生。”奥利弗说。一听这话查利·贝茨先生大声狂笑起来,弄得奥利弗完全莫名其妙了,因为刚才的几句话中,他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可笑之处。
“那你弄到什么了,我的亲爱的?”费金对查利·贝茨说。
“几块手帕。”贝茨小老板回答说,同时掏出了四块手帕。
“好哇,”那犹太人说,仔细查看着那些手绢,“这些手绢都非常高级,非常高级。不过你的标记做得不好,查利;因而那些标记得用针挑去。这活儿我们得教会奥利弗,让他去做,好不好,奥利弗,嗯?哈!哈!哈!”
“但凭您吩咐,先生。”奥利弗说。
“你愿意也能像查利·贝茨一样伸手就来手绢,是不是,我的亲爱的?”那犹太人说。
“非常愿意,真的,只要您肯教我,先生。”奥利弗回答说。
贝茨小老板在他的这一回答中发现了某种十分精巧的滑稽成分,止不住又一次大笑起来。这大笑遇上了他正喝着的咖啡,并把它引向错误的通道,几乎和他无端被噎死的生命一同结束了。
“他简直是什么都不懂!”查利在喘过气来之后说,仿佛是为自己刚才不礼貌的行为道歉。
溜得快什么也没说,只是为奥利弗理了理搭在眼睛上的头发,说他慢慢就会什么都懂了。这时那位老先生看到奥利弗的脸色一阵通红,便连忙改换了话题,问他们那天早晨处死犯人,是不是有许多人前去瞧热闹?结果弄得奥利弗越来越纳闷儿了;因为听他们的回答,很显然这两个孩子自己全都去了。奥利弗自然更为奇怪,他们怎么可能有时间同时干那么多事情。
早餐的饭桌被收拾干净以后,那位快活的老先生和那两个孩子一同玩一种非常奇怪的不寻常的游戏。游戏是这么玩的:这位欢乐的老先生在一个裤兜里放着鼻烟壶,另一个裤兜里放着钱包,在坎肩的口袋里放着一只表,表链套在脖子上,衬衫上还别着一枚假钻石胸针;他把外衣的扣子全都紧紧扣上,把眼镜盒和手绢分别放在两边口袋里,然后,学着白天随时可见在街头闲遛的老先生们的样子,手执手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他有时在火炉边停一停,有时站在门前,让人觉得他正全神贯注在向街头店铺的橱窗里张望。这时,他惟恐有贼,还会十分小心地不时向四周看看,逐个儿摸摸身上所有的口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丢失。他的表演是如此真实而可笑,弄得奥利弗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整个这段时间,那两个孩子紧跟在他身后,每当他一转过头来,他们便躲开了他的视线,其动作是如此灵敏,简直让人无法跟踪追索。最后,溜得快无意中踩了一下他的脚尖或他的大皮靴,贝茨恰好从他的背后撞过来;就在那一刹那间,他们以异乎寻常的速度,从他身上拿走了鼻烟壶、钱包、表和表链、胸针、手绢,甚至还有那眼镜盒。如果老先生感觉到哪个口袋里有手伸进,他便叫出在哪个口袋里;然后整个游戏便从头再做。
在这一游戏已来回玩了多次的时候,两位年轻妇女前来看望那些年轻的先生。她们一个名叫贝特,一个名叫南希。她们两人都长着厚厚的头发,不在意地在后面翻卷着,鞋袜也都不甚整洁。也许两人都说不上真漂亮,但她们的脸色却十分红润,显得十分健康和热情。由于她们举止动人并十分随和,奥利弗想着她们真是很可爱的姑娘。无疑她们也的确如此。
这两位客人坐下,呆了很长时间。由于有一个姑娘直喊从心里发冷,还拿出一些酒来让大家喝了;谈话也因此变得欢快和活跃一些了。最后,查利·贝茨提议说该是遛遛蹄子的时候了。这句话在奥利弗听来认为必是法语,出去走走的意思;因为紧接着,溜得快和查利,还有那两位年轻妇女,在从友善的老犹太人手中接过零花钱之后,一同走了出去。
“瞧见了吧,我的亲爱的,”费金说,“这是一种十分开心的生活,不是吗?他们今天一天都出去玩儿去了。”
“他们已经干完活儿了吗,先生?”奥利弗问道。
“干完了,”那犹太人说,“除非在他们外出的时候无意中遇上了机会,那他们也决不会放过的,我的亲爱的,要看情况。你得学他们的榜样,我的亲爱的。以他们为榜样,”说着还敲打着火炉上的铁铲以加强他的话的力量,“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什么事都得听从他们的——特别是溜得快的主意,我的亲爱的。他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位伟大的人物。而如果你处处跟他学,他也会让你成为一位伟人。——我的手绢露在兜外边吗,我的亲爱的?”那犹太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不错,先生。”奥利弗说。
“看看你能不能像今天早晨做游戏时他们所做的那样,不让我有任何知觉把手绢抽走。”
奥利弗模仿着早晨见到的溜得快的动作,用一只手抓住那口袋的底部,用另一只手轻轻把那手绢抽了出来。
“抽走了吗?”那犹太人问道。
“在这儿哩,先生。”奥利弗说,让他看他手中的手绢。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的亲爱的,”那爱逗的老先生赞赏地拍拍奥利弗的头说,“从没见过比你更机灵的孩子。这一个先令赏给你。你如果这样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必将会成为一个时代的高手。现在你过来,我来教给你如何把手绢上的标记去掉。”
奥利弗不明白,他成为一位伟大人物的机会和他玩着掏那位老先生的口袋的游戏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一想到那犹太人比他大那么多年岁,他自然知道得远比他多。于是他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走到桌子边,很快就完全埋头于这一新的学习中去。
第十章
奥利弗对他的一些新伙友的性情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以极高的代价买得一次经验。此章在这部传记中虽甚短却很重要
一连许多天奥利弗都一直呆在那犹太人的房间里,挑掉手绢(每天都有一大批被拿回家来)上的标记,有时也参加前面已描绘过的游戏:犹太人和那两个男孩儿几乎一天不落,每天早晨都要玩一阵这种游戏。到最后他渴望出去吸点儿新鲜空气,便多次认真地向老先生恳求,让他和他的两个友伴一同上街干点活儿去。
由于看到那位老先生的性格在德行方面要求十分严格,奥利弗因而更急于想自己也能去积极参加工作。每当溜得快或查利·贝茨夜晚空手回家的时候,他总会十分激动地大谈无所事事和懒惰习惯的危害;并用不让他们吃晚饭便上床睡觉的办法,促使他们认识到勤奋工作的必要。有一次,他甚至竟然一拳把他们俩打下了楼梯,不过他如此激烈地推行他的道德观念的时候倒是不多的。
最后,有一天早晨,他多次急切的请求终于获得了允准。收拾手绢的活计已经干完两三天了,近来的晚餐一直都很清淡。这些也许都是老先生终于表示同意的理由;但不管是与不是,反正他告诉奥利弗他可以去,并把他置于查利·贝茨和他的朋友溜得快的联合监护之下。
三个男孩子一起出动了。溜得快仍和平常一样高卷着上衣袖口,帽边翘起;贝茨小老板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溜达着;奥利弗夹在他们俩中间,弄不清他们这是要往哪里去,以及首先学习的第一项手艺会是做什么。
他们一开始行走的步伐是一种十分懒散、极不体面的闲遛,这使奥利弗很快就想到他的两个伙伴是否打算欺骗老先生,根本不准备去工作。溜得快还有一个罪恶的习惯,常常从小小孩儿的头上抓下帽子扔到坡下去;而查利·贝茨在有关财产权的问题上则表现得无比轻率,随意从街边的小摊上抓起一些苹果和葱头,塞进他的似乎和满身的暗道相通的大得惊人的口袋中去。看到这种种恶劣行为,奥利弗正想要告诉他们,他要尽可能找一条近路独自走回家去;而这时溜得快的举动的一个非常神秘的变化,使得他的思想立即转入了一个新的方面。
在离开由于名称的离奇的顽固性,至今仍被人称作“暖房广场”的克拉肯韦尔广场不远的地方,他们正从一个狭窄的小院子里走出来。溜得快忽然一下站住了;他用一个指头按住自己的嘴唇,非常小心地把他的两个伙伴又往回拉。
“怎么啦?”奥利弗问道。
“别出声!”溜得快回答说,“你们看见书摊上的那个老家伙了吗?”
“路那边的那位老先生?”奥利弗说,“是的,我看见他了。”
“对他下手。”溜得快说。
“一株嫩秧苗。”查利·贝茨小老板议论说。
奥利弗十分惊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但他又不能提出任何问题;因为那两个男孩正偷偷横过石头路,溜到他们刚才指给他看的那个老先生的身后去。奥利弗跟在他们后边走了几步;不知道到底该再往前走还是向后退,最后只得站在那里惊愕地呆望着。
那位老先生看上去令人肃然起敬,头上扑着白粉,戴着金边眼镜。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上衣,衣服上镶着黑色的法兰绒的领子;下面穿一条白裤子;腋下夹着一根漂亮的竹手杖。他从书摊上拿起一本书就站在那里读着,其认真的程度仿佛他正坐在他自己书房里的安乐椅上。真的,也很有可能他自己真觉得就是在自己的书房中,因为十分显然,由于他正全神贯注,他既看不见书摊,也看不见街道,也看不见身边的男孩儿,一句话,除了那本书之外,他是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就那么一个劲儿读下去;读到一页的底部再翻一页,然后又从下一页的顶行开始,就这样以极大的兴趣和如饥似渴的心情读个没完。
当奥利弗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两眼睁得要多大有多大,看着溜得快把手伸进那位老先生的口袋里从中抽出一条手帕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恐惧和惊愕啊!他看到他把那手帕交给了查利·贝茨;最后看到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从一个拐角处逃跑了。
于是,在这一转瞬间,关于手绢、金表、珠宝和那犹太人的全部秘密一下子全冲进了他的脑海。他呆站了一会儿,由于恐惧,血液在他的血管中颤动,他感到似乎浑身着火一般;然后,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和害怕,他开始迅速逃跑;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一味一脚紧一脚地快跑。
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正在奥利弗开始奔跑的时候,那位老先生把手伸进衣兜里,发现手帕不在,猛地转过身来。看到这孩子如此匆忙地逃跑,他很自然地认定他就是作案人;于是用尽全力大叫“抓贼!”同时跟在他后面奔跑,手里还拿着那本书。
但是,在街头大喊大叫的并不仅只是那位老先生一人。溜得快和贝茨小老板,不愿意在大街上奔跑引起大家的注意,到了街角上第一所住房门口便停下了。他们刚一听到叫声并看到奥利弗沿街跑着,便马上悟出实际发生的情况,他们这时迅速冲了出来;同时也大喊“抓贼!”和那些好心的市民一同追赶。
奥利弗虽有幸由那批哲学家带大,他却并未从理论上认清那一美妙的格言:自我保存是一切生物的首要原则。如若不然,他便必会对此早有准备了。但就因为毫无准备,这事便格外使他吃惊;他因而像一阵风似地跑着,那位老先生和那两个男孩儿不停地大喊大叫着紧跟在身后。
“抓贼!抓贼!”这声音带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生意人走出了柜台,车夫跳下了马车;屠户扔下了他的肉盘;面包师抛下了面包筐;送牛奶的放下了奶桶;信差扔下了他的信件;小学生丢开了手中的弹子;铺路工人丢下了十字镐;孩子们扔下了羽毛球。他们一起乱七八糟踢里哐啷,噼噼啪啪地乱跑着,东窜西跳,大喊大叫,在拐角处撞倒行人,弄得鸡飞狗叫;这声音在街头、广场、庭院中到处回荡。
“抓贼!抓贼!”马上有成百个声音跟着一起叫喊,马上每一个街口都聚集了大堆的人群。他们一个劲儿飞跑着,啪啪啪蹚过泥浆、咚咚咚走过石板路;窗子被推开,人们全朝外跑,混乱的人群不停地前进,整屋子的观众在剧情发展的最紧要关头扔下了庞齐,加入奔跑的队伍,跟着一起喊叫,更增强了“抓贼!抓贼!”喊叫声的气势。
“抓贼!抓贼!”在人的胸怀中深深埋藏着一种总想追捕点什么的热情。一个可怜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充满了恐怖的表情,眼睛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大滴的汗珠从他的脸上往下滚;他绷紧每一根神经,力图躲过他的追捕者;当他们紧跟着他离他一步近似一步的时候,由于看到他已力不能支便更加大了他们的喊叫声,打着唿哨高兴地叫着:“抓贼!”啊,看在上帝的分上,抓住他吧,即使仅仅出于怜悯!
他终于被拦住了!灵巧的一击,他躺倒在街心的石头路上了。人群马上拥过来把他包围住,后来的人为了看他一眼,推搡着别人往里挤。“站开点儿!”“让他可以喘口气!”“胡说!他不配。”“那位先生在哪儿?”“他来了,正从街那边走过来。”“给这位先生让出点儿地方来!”“是这个孩子吗?”“是的。”
奥利弗躺在那里,满身污泥和尘土,嘴边流着血,失神地望着包围着他的一大堆脸,这时那位老先生被好事的拉过去,推进了最先来到的追赶者的圈子。
“是的,”那位先生说,“恐怕就是这个孩子。”
“恐怕!”群众中有人咕哝说,“瞧您说的!”
“可怜的小家伙!”那位先生说,“他使自己受伤了。”
“那是我干的,先生,”一个身体高大的粗鲁汉子靠前一步说,“真亏,我在他的嘴上还把手指头给磕伤了。是我截住他的,先生。”
那家伙笑着一提帽子,意思希望得到一点儿报偿;但那老先生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马上急急向四周观望,仿佛他自己要伺机逃走;要不是这时有一位警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般总是最后一个来到的)穿过人群抓住了奥利弗的脖领,他真可能会尽力逃跑,从而再引起一场大追捕的。
“来吧,站起身来。”那人凶狠地说。
“真不是我,长官。真的,真的,是另外两个孩子干的,”奥利弗说,激动地搓着手,向四周望望,“他们就在这一带。”
“哦,不,他们不在。”那警官说。他本意要表现出几分幽默,但却道出了真实情况;因为溜得快和查利·贝茨在来到第一个庭院边的时候便从那里溜走了。“来吧,站起来!”
“不要弄伤了他。”老先生十分同情地说。“哦,不,我不会弄伤他的。”那警官回答说,同时把他的夹克从背上翻开以资证明,“来吧,我认识你。别跟我来那一套。你站起来不站起来,你这个小混蛋!”
几乎已经站不住的奥利弗挪动一下身子勉强站了起来。他马上便被拽住脖领快步沿街走去。那老先生在警官身边陪他们一起走着。凡能跑得动的群众都在他们的前面跑着,不时回头看奥利弗一眼。男孩子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声;他们就这么一路走去。
第十一章
介绍警察局长范先生,并略举小例以示司法工作之一斑
这一案件发生的地点正好在一个非常著名的市公安局分局的管区之内,实际还就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人群仅仅只有幸陪伴奥利弗走了两三条街,并走下一个名叫羊腿山的地方,他便被领进了一段低矮的拱道,爬上一个肮脏的庭院,从后门带进了简易裁判所。他们走进了一个不大的铺砖的院子,在那儿见到一位身材高大、脸上留有几撮胡子、手上拿着大把钥匙的人。
“又是什么事?”那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一个专掏手绢的小扒手。”抓住奥利弗的那人回答说。
“被扒的人是你吗,先生?”手拿钥匙的人询问。
“是的,是我,”老先生回答说,“但我不敢肯定掏我手绢的准是这个孩子。我——宁愿撤回控诉。”
“现在可一定得去见局长,先生,”那人回答说,“局长大人马上就会有空了。至于你,小吊死鬼!”
这是招呼奥利弗走进他说着话时打开的一扇门,里面通向一间石头牢房。进门后他被全身搜了一遍;在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搜着,门被锁了起来。
那牢房的样子和大小都像一间房后的地下室,只是没那么亮。屋里脏得一塌糊涂;因为那时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自星期六夜晚起这里便关着六个醉鬼,现在他们又被关到别的地方去了。但这倒无关紧要。在我们的派出所里,每天夜晚都有一些男人和女人,以完全微不足道的罪名——这个词很值得注意——被关进了牢房,其悲惨程度比起那关押经过审讯、被判有罪、已判处死刑的重罪犯人的新门监狱,简直可以算得是皇宫。谁要是不相信这一点,可以自己去作一番比较。
在牢房的门被锁上的时候,那老先生的神色几乎和奥利弗的神色一样的沮丧。他叹口气转眼看着那无端引起这场纠纷的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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