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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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是我的孩子。”赛克斯说,使劲看着奥利弗,并装着若无其事地把手伸进他放着枪的口袋。
“你父亲走得太快,你根本跟不上,是不是,伙计?”那车夫看到奥利弗气喘吁吁不禁问道。
“完全没事儿,”赛克斯抢着回答说,“他已经习惯了。来,抓住我的手,勒德。上车来。”
这么对奥利弗说着,他扶着他爬进车里。那车夫指指车上的一堆布袋,告诉他可以躺在上面休息。
在他们走过一个一个里程碑的时候,奥利弗越来越纳闷儿,不知他的伙伴要将他带往何处去。坎辛顿,汉默斯密斯、奇士韦克,克又桥,布兰特津全都过去了,但他们仍和刚开始上路一样稳坐在车上前进着。最后,他们来到一家名为“车和马”的酒店门前,再过去不远可以看到一条向一边岔去的道路。他们的马车在这里停下了。
赛克斯十分匆忙地跳下车来,手里始终抓着奥利弗;他立即把他抱下车,凶恶地望着他,并特意用拳头敲了敲他旁边的大衣口袋。
“再见,孩子。”那人说。
“他在生气,”赛克斯回答说,推了奥利弗一下,“他正在闹脾气。小东西不是玩意儿!别理他。”
“我不在乎!”那人跳上车去回答说,“今儿个天气倒真不坏。”他赶着车走了。
赛克斯一直等着他去远了,才告诉奥利弗,他如果愿意,可以往四周看看,然后才带着他仍往前赶路。
他们在酒馆过去不远的地方向左拐弯,然后又向右进入一条大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走过了道路两边的许多大花园和阔人们的住房,一路偶尔停下一会儿就为了喝点儿啤酒,这样一直走进了一个市镇。在这里,在一所房子的墙上奥利弗看到用极大的字母写着“汉普敦”字样。他们在那里的一片田野中瞎逛了几个小时。最后,他们又回到了镇上,进入一家招牌上的字都已快认不清的古老的酒店里,在炉灶边订下一份晚餐。
那厨房是一间古老、低矮的房屋,屋顶上横着一根大梁,灶火边摆着几条带高背的长凳;凳上坐着几个穿短装的粗汉,正在喝酒、抽烟。他们对奥利弗完全没有在意;对赛克斯也没十分理睬。赛克斯对他们也完全未加注意,便和他的年轻伙伴单独在一个角落里坐下了,完全没有因他们的在场而受到干扰。
他们吃的主要是一些冷肉食,吃完后很久仍坐在那里。赛克斯先生一连抽了三四斗烟都不动身。奥利弗这时开始感到他们肯定不会再往前走了。一路走来十分劳累,早上又起得那么早,他坐在火边一开始不免打起瞌睡来,后来实在困倦难忍,加上烟雾熏蒸,竟然睡着了。
在赛克斯把他推醒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他强打精神坐起来,向四面望望,却发现那个贼人正和一个干力气活儿的人一起喝酒,彼此谈得十分投机。
“那么说你是要到下哈里津去,不是吗?”赛克斯问道。
“正是,”那人回答说,他似乎因为喝多了酒不大好——视情况不同也许是更好——对付了,“而且不再耽搁,一会儿就会快走。我的马回去的时候不像早上来的时候,拉着重载;那点儿路它用不着多大一会儿工夫就赶到了。这杯酒祝它好运。上帝!它可真是一匹好马!”
“你能让我的孩子和我搭你的车到那边去吗?”赛克斯问道,把酒罐向着他的新朋友推去。
“你们要是就走,我可以带着你们,”那人隔着啤酒罐回答,“你们要去哈里津吗?”
“更往前到夏伯敦。”赛克斯回答。
“在我去的这段路上,我全听你的安排,”那人回答说,“账已经都付过了吗,碧基?”
“是的,那位先生已全付过了。”酒店的姑娘回答说。
“我说,”那人以醉汉的严肃态度说,“你知道,那可是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赛克斯争辩说,“你答应带我们坐你的车,我们怎么不能作为回报,请你喝一两瓶酒哩?”
那位素不相识的人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他紧紧抓住赛克斯的手,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大好人。对这话赛克斯先生回答说,他是在开玩笑;因为,如果他没有醉,他定会有充足的理由那样认为。
在彼此又互相恭维了几句之后,他们向在座的人告别,便走了出去。店里的那姑娘这时过来收拾起了酒杯和酒罐等物,并双手拿满东西,溜到门口去看这几个人上路。
刚才车夫曾背着它为其健康干杯的马匹,现在正套在车上站在门外。奥利弗和赛克斯再没说任何客套话,便爬上了车。马的主人又耽搁了一两分钟“给它鼓劲儿”,然后跟店中管马人和所有的人打赌,肯定他们谁也拿不出一匹更好的马来,这才自己跳上车去。然后他告诉管马人松开马的脑袋。马脑袋被松开以后,它拿它可没干好事。它十分轻蔑地把它向空中一仰,接着直冲到对过儿一间客房的窗口。在进行了这番表演之后,它用后腿站起来立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起跑,一溜烟一直跑出镇去。
那个夜晚极黑。一片浓雾从河面和四周的沼泽地上升起,又逐渐向远处荒凉的田野中散去。天气寒冷得刺骨,到处是一片阴森森的黑暗。没有人讲任何话,因为赶车的已越来越困倦了;赛克斯也没有心思勾起他的话头。奥利弗靠在一个角落里缩成一团坐着,心里充满惊惶和恐惧。枝杈不停地在夜色中摇曳的古怪的树木,似乎对这荒凉景象感到无限欣喜,而奥利弗却从中看到各种鬼怪的形象。
当他们走过孙伯雷教堂的时候,大钟正敲响了七点。对面渡船棚子的窗口露着灯光。这光线照过大道,使得树下遍布坟墓的一棵紫杉树更显得黑乎乎的一团。不远处传来阵阵浊重的流水声;古树的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为死者催眠的低沉的音乐。
穿过孙伯雷后,他们来到一条寂静的大道上。又前进了二三英里之后,马车停下了。赛克斯跳下车来,用手拉着奥利弗,他们再次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夏伯敦后,他们并没有像奥利弗所希望的那样走进任何房屋,却仍然在黑暗和泥泞中向前走去,穿过阴暗的胡同,走过阴冷的旷野,直到他们可以望见不太远处另一个市镇的点点灯光的时候。奥利弗尽力向那边望去,却看到了灯光下的流水,原来他们已来到一座桥边了。
赛克斯一直往前走着,直到他们已接近桥头,然后急拐弯沿着左边的河岸走去。
“水塘!”奥利弗忽然十分不安和恐惧地想道,“他把我带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是要杀死我!”
他正要一倒身躺在地上,为他的幼小的生命作最后的一次挣扎,却看到他们已来到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的前面;这房子已破败不堪了。破烂的门厅两侧各有一个窗户;上面还有一层楼房;但看不见任何灯亮。房子里一片漆黑,到处空无一物,怎么看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赛克斯仍一手抓着奥利弗,轻手轻脚地走近那低矮的门廊,拨开了门闩。门被推开了,他们一同走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破门盗窃
“哈啰!”他们刚一踏进门里的过道便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高声叫着。
“别那么大声儿,”赛克斯说,随手又把门闩上,“照个亮儿,托比。”
“啊哈,老伙计!”仍是那个声音大叫着说,“点个亮儿,巴尼,点个亮儿!给这位先生照路,巴尼;当然,如果方便的话,你先得醒醒。”
说话人为了弄醒他叫喊的那个人,似乎朝他扔过去一个脱靴器之类的什么东西,因为可以听到一件木头器具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便听到仿佛一个半醒半睡的人发出的含糊的哼唧声。
“你听见没有?”那同一个声音再一次叫道,“比尔·赛克斯已经在过道里,可没有任何人前去举行欢迎仪式;你却睡在那里,好像你吃饭时喝的是最厉害不过的鸦片酊。你现在清醒一点儿了吗,要不要我再把铁蜡台砸过来,好让你彻底清醒清醒?”
在这一问题提出之后,便听到一双趿拉着鞋的脚匆匆走过屋里光板地的脚步声;然后从右边的一个小门边,先露出一支光线微弱的蜡烛,然后走出了我们一直说他说话困难、总由鼻子发音的那个家伙,也正是他曾在番红花山的那个酒馆充当侍者。
“赛克斯先生!”巴尼带着或真或假的欣喜大叫着,“请进,先生;请进。”
“来!你先进去,”赛克斯说,把奥利弗推在他的前面,“走快些!要不,我会踩着你的脚后跟儿了。”
因为他动作缓慢,赛克斯骂了一句,并把他推了一把。他们一同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烧着一堆冒烟的柴火的低矮的房间,里面有两三把破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极旧的睡椅。睡椅上,一个男人,脚跷得远比头高,伸直腿躺着,抽着一只很长的泥土烟斗。他穿着一件款式新颖的钉着大铜扣子的棕黄色的上衣;围着橘黄色的围巾;还有一件粗纹、耀眼、披巾式的坎肩和一条酱色的短裤。克拉基特先生(这位正就是他)不论是在头上还是在脸上,都没有多少毛毛,但他尽其所有,全染成红彤彤的颜色,勉强拧成开瓶塞的螺锥般的鬈发,穿过那鬈发他不时还伸出他的几个用普通的大金戒指装饰着的手指。他个头儿略高于中等身材,却显然腿脚无力,但这情况丝毫没有影响他对他的跷着的长统靴的赞赏,十分得意地观望着它。
“比尔,我的孩子!”这人把头转向门口说,“见到你我真高兴。我真有些担心你会打退堂鼓了,真要是那样,我只好自己去冒冒险了。啊哈!”
托比·克拉基特一眼看到了奥利弗,不禁十分惊讶地大叫一声,从睡椅上坐了起来,问他是谁。
“小男孩儿。就只是一个小男孩儿!”赛克斯回答说,往火边拖过一把椅子来。
“是费金先生的一个孩子。”巴尼笑着说。
“费金的孩子,哦!”托比望着奥利弗大声叫着,“这孩子可是能够成为一件无价之宝,仅光顾上教堂的老太太们的口袋就够了!他那张脸就是他的一笔巨大的财富。”
“行了——玩笑已经够了。”赛克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向着他的半靠着的朋友弯下腰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克拉基特先生一听便放声大笑起来,并带着惊异的表情久久注视着奥利弗。
“现在,”赛克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说,“我们在这儿等着的时候,你要是能给我们弄点儿什么吃喝来,那准能给我们大家鼓起不小的劲儿来;不管怎么样至少对我是这样。到火边来坐下,小家伙,好好休息休息;因为你今天夜晚还得跟我们一道出去,尽管并不太远。”
奥利弗又惊又怕,呆呆地看着赛克斯,向火边拉过一把椅子来,用双手支着发痛的头坐了下来,几乎弄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以及身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来吧,”那个年轻的犹太人把一些吃剩的食品和一瓶酒放到桌上时托比说,“祝咱们马到成功!”他站起来准备祝酒,先很小心地把烟斗放在一个旮旯里,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赛克斯先生也照样喝下了一杯。
“让这孩子也喝一口,”托比说,倒了半杯酒,“把它喝下去,小天使。”
“真格的,”奥利弗说,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人的脸,“真格的,我——”
“喝下去!”托比重复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着对你更有好处吗?让他喝下去,比尔。”
“他最好喝了!”赛克斯说,用手指指他的口袋。“他要不是比一堆溜得快还难对付,叫我让五雷轰顶。喝下去,你这个倔小鬼,喝下去!”
在这两个男人威胁架势的威逼下,奥利弗连忙咽下了杯中的酒,紧跟着便呛得咳个没完。托比·克拉基特和巴尼看着都非常高兴,连闷闷不乐的赛克斯先生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在这之后,赛克斯匆匆吃些东西,填饱了肚子(奥利弗只咽下了他们非让他吃下去不可的一小块面包),两人便都在椅子上躺下,准备睡一小觉。奥利弗仍坐在火边的一张凳子上;巴尼用一条毯子把自己裹住,便紧靠炉栏,在地上躺下了。
他们睡了,或者似乎睡了一段时候,除了巴尼曾起来加过一两次煤球,谁也一动没动。奥利弗沉沉睡去,他正梦着自己走失在一连串阴森的街巷中,或在黑暗的教堂坟地中转悠,或在重温着那一天经过的某些情景,却忽然被吵醒;托比·克拉基特跳起身来宣称,已经一点半了。
顷刻间,另外那两个人也站起身来,急急忙忙进行准备。赛克斯和他的伙伴用一方深色的大披巾包着脖子和下巴,并把大衣紧紧裹在身上;巴尼打开一个橱柜,从中拿出几件东西,匆匆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去。
“巴尼,我的拐子。”托比·克拉基特说。
“在这儿,”巴尼回答说,拿出了两支手枪,“你自己装上火药吧。”
“行!”托比回答说,把手枪收起来。“开口撬呢?”
“我已带上了。”赛克斯回答说。
“蒙面纱,钥匙,曲柄钻,暗灯——全都没忘吧?”托比问道,把一根小撬棍拴在他上衣里面的一个套子上。
“行了,”他的伙伴说,“给他们来几根棍棒,巴尼。一切都齐了。”
他这么说着,顺手从巴尼手中接过一根粗木棍。巴尼已经先把一根木棍给了托比,他这会儿正忙着给奥利弗系上披肩。
“那么来吧!”赛克斯说,伸出他的一只手。
奥利弗完全被这一套新奇的行动、屋子里的空气,和他们逼他喝下去的酒弄得晕头转向了,也就机械地把手伸给赛克斯向他伸过来的手。
“抓住他的那一只手,托比,”赛克斯说,“看看门外的动静,巴尼。”
那人去门口一趟,回来说没有情况。于是这两个贼人让奥利弗夹在他们中间走出门去。巴尼把门窗等等全关牢后,又和刚才一样裹住身子,很快就又入睡了。
这会儿到处还是一片漆黑。雾比前半夜显得更浓了;大气中充满了潮湿,以致虽未下雨,在离开那房子几分钟之后,奥利弗的头发和眉毛便被到处飘动的水汽冻得发硬了。他们走过了那座桥,一直朝着他曾见到过的那点点灯光走去。他们距那里并不太远,也因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卡特西。
“从镇上直插过去,”赛克斯低声说,“今天晚上,路上不会有人瞧见咱们的。”
托比照他的吩咐走去;他们匆匆走过该镇的中心大道。在这深夜时分路上空无一人。偶尔可以看到从一间卧室的窗口露出微弱的灯光;不时几声嘶哑的犬吠声打破这夜间的寂静,但没有任何人行走。在教堂的钟敲响两点的时候,他们已走出镇外了。
他们加快脚步,拐弯向左边的一条大路走去。在走了不到半英里之后,他们在一所四边有围墙的孤立的宅院前停了下来。托比·克拉基特几乎连喘气的工夫都没耽搁,一转眼便爬上了墙头。
“先让那孩子上来,”托比说,“把他举起来;我会抓住他的。”
奥利弗还没来得及朝四面望望,赛克斯便已伸手夹住他的两腋把他举了上来。仅在三四秒钟的时间之内,他和托比便已躺倒在墙后面的草地上了。赛克斯紧跟着也跳了下来。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偷偷向那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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