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校对)第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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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不管怎样,反正你知道,我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似的家伙,从没干过什么好事,将来也决不会。”
“我不知道你‘将来也决不会’。”
“可是我知道,而且你必须以我的话为准。好啦!假如你能容得下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家伙,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伙有时候来往一下,我就要请求惠允我作为一个享有特殊待遇的人在这儿来往;请求把我当作一件无用的家具(我还得加上一点,要不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我很相像,我会说,当作一件毫无装饰作用的家具),由于它原来派过用场而加以容忍,也不去注意。我想我不会滥享这种惠允。充其量我每年也不过来上四次吧。我敢说,我要是知道我得到了这样的惠允,我也就满足了。”
“你愿意试试吗?”
“换句话说,也就是我给安置在了我表示愿意呆的位置上。我谢谢你,达奈。我可以用你的名义来行使这种自由吗?”
“到了这个时候,卡屯,我认为可以了。”
他们为此握手道贺,于是西德尼走开了。随后还没过一分钟,他又表现得完全像往常一样放浪形骸了。
他走了以后,有一天夏尔·达奈在和普若斯小姐、大夫还有劳瑞先生一起度过晚上的时候,泛泛地提到了这次谈话,他提到西德尼·卡屯是个放荡不羁、满不在乎的人。简而言之,他谈到他时丝毫没带恶意或是和他过不去,而只是像随便哪一个人看到他的表现而可能使用的那种口吻。
他没有想到,这些话让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听了会往心里去;不过等他过了一会儿回到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去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发现她带着那种漂亮的老样子,明显地挑起眉头等着他。
“咱们今天晚上若有所思的!”达奈搂住她的腰说。
“是啊,最亲爱的夏尔,”她把双手放在他胸前,用询问和专注的表情盯着他;“咱们今天晚上真是若有所思的,因为咱们今天晚上心里有事。”
“什么事,我的露茜?”
“要是我请求你不要问,你肯不肯应允就不追问我了?”
“我肯不肯应允?我有什么不肯应允我亲爱的人的呢?”
他用一只手把那金发从她脸颊上拂开,另一只手放在那为他而跳动的心上,真的,有什么不肯应允的呢!
“我觉得,夏尔,可怜的卡屯先生受到的关怀和尊重,应该比你今天晚上所表示的更多。”
“真的吗,我亲爱的?为什么呢?”
“你不要问我这个。不过我觉得——我明白——他应该。”
“如果你明白,这也就够了。你想要我干什么呢,我的宝贝?”
“我想要求你,最亲爱的,待他永远宽厚大度,而且他不在身旁的时候,要原谅他的缺点。我请求你相信,他很少很少敞开他的心扉,而且那颗心上有深刻的创伤。我亲爱的,我看见它在流血。”
“这让我想起来感到很难过,”夏尔·达奈吃惊地说,“我竟会做了伤害他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
“我的丈夫,是这样的。我怕他是不可救药的了,几乎是毫无希望的。可是我肯定他能够做出美好的事情,优雅的事情,甚至高尚的事情。”
因为她以纯洁的诚心对待这个失意潦倒的人,她显得那么美丽,真能使她丈夫看着她这种样子,一连看上几个小时。
“噢,还有,我最亲爱的!”她和他靠得更近,把头枕在他胸上,抬起眼睛劝他说,“别忘了,咱们处在幸福之中是多么坚强有力,而他处在苦难之中又是多么软弱无力呀!”
这句恳求的话深深感动了他的肺腑。“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亲爱的心肝!我至死都会记得的。”
他向那一头金发弯下腰来,把那玫瑰花般的嘴唇放在他的嘴上,把她抱在怀里。如果有一个孤独无助、失意流浪的人当时正在这处黑暗的街头踯躅徜徉,听到她纯洁无瑕地向自己的丈夫倾吐衷肠,看到那样热爱她丈夫的蓝眼睛里流出的怜悯之泪,让她丈夫一滴滴吻干,他就会向着夜空呼喊——而且这些字眼从他嘴里吐出来可能还不是第一次——
“因为她这样甜蜜美好,富于同情,愿上帝保佑她!”
第二十一章 足音回响
前面提到过,大夫住的那个街角是个反射回声的奇妙街角。露茜就在这个回音飘荡的街角上安静的房子里,一边倾听年复一年的脚步回音,一边在这安谧幸福的生活中忙着缠绕金线,把她丈夫、她父亲和她自己以及她过去的女教师兼同伴联系在一起。
起初,尽管她是一个享有圆满幸福的年轻妻子,她做的手工却常常慢慢从手中落下,她的眼睛常常变得泪水模糊。因为有某种声音,某种轻微的、遥远的而且几乎还很难听见的声音,夹杂到这些回音之中,搅得她心烦意乱。飘忽不定的种种期待和疑虑把她的心分成了两半:她期待着至此她尚未解其中滋味的爱;她疑虑她是不是会继续活在世界上享受这种新的快乐。在这时的回音当中,常常想起她自己华年早逝、独处孤坟的足音,她想到她丈夫让她撇下,孤苦伶仃,而且他还会为她悲痛万分。这些思潮在她眼前涌现,恰似滚滚波涛,此起彼伏。
这个时期过去了,她的小露茜躺在了她的怀里。随后,在那些向前迈进的回音当中,也夹进了她那小小脚丫的脚步声和她牙牙学语的声音。让回音更大地震响吧,摇篮边的年轻母亲总是能够听到这种声音渐渐走近的。这声音走近了,于是这座浓荫遮蔽的房子就随着孩子的欢声笑语而充满了阳光,于是孩子们的那个神圣朋友(1)(她处于困境的时候曾对他倾诉衷曲)就好像把她的孩子抱在他的怀里,有如古时候他抱着那个孩子(2)一样,并使她享受到一阵神圣的喜悦。
露茜一直在匆匆缠绕把他们都维系在一起的那根金线,把她那给人带来幸福的力量织进他们所有人的生命组织中去,并且不偏不颇、不分轩轾,因此她听到的这年复一年的回音当中,除了友好和安慰别无他响。在这些回音当中,她丈夫的脚步健壮有力,生气勃勃;她父亲的脚步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再看那拉着车不松套的普若斯小姐,她也唤起了许多回音,就像一匹烈性子的战马,让鞭子管教着,还在庭院里那棵老梧桐树下喷鼻、刨蹄!
即使其中夹杂着一些阴郁忧伤的声音,这些声音也既不刺耳又不残酷。那个小男孩长着像她一样的满头金发,披散在他那躺在枕头上憔悴的小脸蛋儿周围,他含着光彩照人的微笑说:“亲爱的爹妈,撇下你们,撇下我那漂亮的姐姐,我真舍不得;可是上帝召唤我呢,我非走不可呀!”即使是在这时候,这小小的灵魂只是离开了她曾受托予以照看的怀抱,他年轻的母亲虽然流泪,但并未悲痛欲绝,让他们来,不要禁止他们。(3)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天父的容颜。噢,天父啊,多么慈爱的话语!
就这样,天使翅膀扑打的沙沙声和其他回声混在一起,于是这些声音就不是纯然尘世的声音,而是有了上天的声息。阵阵轻风掠过园中一座小小坟墓,它们的声声叹息也交融在这些声音之中。就是在小露茜一边滑稽可笑地认真完成早晨的任务,或是在母亲膝下打扮一个玩具娃娃,一边用交融在她生命之中的那两个都城的语言喋喋不休之时,露茜也能听到这两种声音在轻言细语,像是夏日在沙滩边沉睡的大海呼吸起落的声息。
这些回音很少应答西德尼·卡屯那真正的步履。一年当中顶多有五、六次,他享受他那不请自来的殊荣,而且就像他一度常常做的那样,大多整个晚上都和他们坐在一起。他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从不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桩与他有关的事也在这些回声中悄悄回荡,它世世代代乘着所有真正的回声一直都在悄悄回荡。
任何一个男子,若真心爱一个女子但又未能与她成眷属,在她已经结婚生子之后,仍然对她一往情深,始终不渝而又毫无怨艾,她的儿女们必然会对他怀有一种奇妙的感情——这是一种出自本能带有怜惜之情的体贴温柔。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触动了哪些深藏密敛的感情,没有任何回音能说得出来;但是事实现在如此,而且过去也是如此。小露茜张开胖乎乎的胳臂要搂抱的第一个生人,就是卡屯,而且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他一直占有一席之地。那个早夭的小男孩,几乎在最后咽气的时候还提到他,“可怜的卡屯!替我吻他!”
斯揣沃先生在法界硬挤硬钻,闯开了自己的道路,就像一艘庞大的机轮,在污泥浊水中鼓浪前进;他还把他那有用的朋友拖在后面,就像在船尾拖着一条小船。这种受援引携带的小船,一般总是遇到险风恶浪,而且濒临覆没,同样,西德尼过的也是一种身陷淤淖,拖泥带水的日子。然而得过且过和积重难返——不幸的是得过且过和积重难返在他身上比遭人冷落或蒙辱含垢之类激励人们奋发的感觉多得多——使这成了他注定得过的生活;而且他安于这种为狮猎食的黑背豺地位,并未想到解脱提升,正如人们以为一个真正的黑背豺不会想自己也要晋升为一头狮子一样。斯揣沃很阔绰,娶了一个红润鲜亮、花枝招展的寡妇,带来一笔财产和三个男孩,他们个个圆头圆脑,头发笔直,此外则无任何特别出众之处。
斯揣沃先生从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出一种以恩主自居、极其令人作呕的神气,让他这三位少爷走在前面,他自己像赶着三只羊似的把他们赶到叟候那个僻静的街角,当作弟子投在露茜丈夫的门下,善于体恤地言道:“喂,这里有三块给你婚礼野餐准备的面包夹奶酪,达奈!”而这三块面包夹奶酪竟遭到很客气的拒绝,斯揣沃不禁气愤填膺,这随后成了他在调教这三位少爷的时候的有利教材,用来教育他们谨防那般要饭吃还挑拣的家庭教师。他在喝着醇醴陈酿的时候,还总是对斯揣沃太太慷慨陈词,说达奈太太一度施展手段,想要“逮住他”,而在他这方面,太太啊,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因此才“没给逮住”。他在高等法院有一些熟人,有时同他凑在一起大灌其酒,听他大撒其谎,他们对他的撒谎加以原谅,说是因为他这谎撒得太过频繁,所以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撒谎本来就是一种恶劣的犯罪行为,这样则确实更不可救药,罪加一等,真应该把这种犯罪的人抓到一个僻静所在,绞死了事。
在那回音荡漾的街角里,露茜有时听到的是郁郁寡欢的声音,有时听到的是愉快欢笑的声音,这些回音她一直听到她的小女儿长到六岁大的时候。她孩子的脚步回音,还有她年迈父亲那总是富于活力、沉着坚定的脚步回音,还有她丈夫的脚步回音,总是和她的心贴得那么亲近,这就毋庸赘述了。这个由她以贤慧、高雅、节俭主持的和谐家庭最轻柔的回音,在她听来是多么动人的乐音,这也无庸赘述。回音荡漾,从四面八方传来,甜美悦耳,她父亲多次告诉她,他觉得她婚后(如果那是可能的)比她单身时更孝敬他;她丈夫也多次告诉她,不管她有多关心和孝敬父亲,都不会削减她对他的爱情和帮助;并且问她,“亲爱的,你是用什么神奇的秘方让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你对我们大家都是最重要的,就好像我们只是一个人似的,而且你从没显得慌慌张张,或忙得不可开交。”这也不必赘述。
然而,还有另外一些起自远方的回音,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都在这个街角令人忧心忡忡地隆隆作响,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小露茜快要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它们开始发出一种可怕的声响,仿佛是法兰西一场掀起惊涛骇浪的巨大风暴的声音。
一七八九年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劳瑞先生很晚才从台鲁森银行来到这里,挨着露茜和她丈夫坐在黑暗的窗口处,这是一个闷热的雷雨之夜,他们三个都想起了过去他们在这同一处地方观看闪电的那个星期日晚上。
“我本来已开始觉得,”劳瑞先生把他那褐色的假发往后推了推说,“我得在台鲁森过夜了。我们的整个白天都让业务占得满满的,简直都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也不知该采取什么办法。巴黎是那么人心惶惶,因此财产信托一股风似地落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在那边的主顾似乎迫不及待地赶快把他们的财产委托给我们了。肯定是他们当中有些人着了疯魔,急着要把财产转到英国来。”
“那儿的迹象不妙,”达奈说。
“迹象不妙,你说,我亲爱的达奈?是呀,可是我们不知道这里边是什么道理。人都那么不通情理!我们台鲁森的一些人都慢慢老了,我们真经不起这种无缘无故不按常规办事的折腾了。”
“可是你知道,天一直多么阴沉,多么可怕。”达奈说。
“这我知道,肯定是的,”劳瑞先生也很赞同,他是想让自己觉得,他的好脾气也变坏了,而且他是在发牢骚,“不过我是有意要在烦恼整整纠缠了一天之后发发脾气。马奈特在哪儿?”
“他在这儿!”大夫说着话就走进了这间黑魆魆的屋子。
“我非常高兴你呆在家里;因为这一整天我都让那些忙乱和凶兆纠缠着,把我的神经都莫名其妙地弄紧张了。我想,你不打算出去吧?”
“不。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想陪你玩十五子儿(4)。”大夫说。
“要是说真心话,我觉得我不喜欢。我今天晚上不适于和你较量。茶盘是不是还在那儿呢,露茜。我看不见。”
“当然在,一直还给你留着呢。”
“谢谢你,我亲爱的。那个乖宝贝儿睡得安稳吗?”
“而且睡得很香。”
“那好!一切都平安无事!我就不知道,这儿不管什么事情,除了平安无事还能怎么样,感谢上帝,不过我这一整天都给折腾得够呛,而且我也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我的茶呢,亲爱的?谢谢你。那么到这儿来吧,和我们大家坐在一起,让咱们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听这些回音,谈谈你对这些回音的见解。”
“不是见解;是想象。”
“那就算幻想,我聪明的小东西,”劳瑞先生拍着她的手说,“不过,回音很多很多,很响很响,难道不是?你听听就行了!”
鲁莽、疯狂而又危险的脚步步步进逼,闯入每个人的生活,这些脚步一旦浸染上鲜血,就再难擦洗干净了。就在那小小一簇人坐在伦敦黯黑窗口的时候,在遥远的圣安东区,这些脚步正在到处狂乱践踏。
那天早晨圣安东区一直有大群灰不溜丢的吓鸟草人涌过来涌过去,这些攒动的人头,有如波涛汹涌,上面不时还熠熠闪光,那是太阳照出的刀光剑影。圣安东的咽喉里,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丛林般赤裸的胳臂在空中奋力挥舞,好像迎着严冬寒风飕飕摇摆的树枝;所有的手指都痉挛地抓着从地下说不出多深的地方扔上来的武器,或是权作武器使用的东西。
是什么人分发的武器,它们到底来自何处,它们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通过什么办法,在万头攒动的人海之上几十支几十支地出现,像打闪那样歪歪扭扭地闪光,摇摇晃晃地抖动,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不过正在分发火枪——也在分发弹药筒、火药、弹丸、铁棍和木棒、刀斧和长矛等等武器,凡是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这些武器都是可以异想天开地搜罗寻找或是发明创造出来的。什么东西也抓不到的那些人,就自己用血淋淋的手使劲把石块砖头从墙上抠出来。圣安东区每一次脉搏和心跳,都达到了高度紧张和高度炽热的状态。那里的每一件活物都把生命视若等闲,都狂热地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就像开水的漩涡都有一个中心点一样,所有这些奔突鼓噪的人群都围着德发日的酒铺旋转,这个大锅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正在卷进漩涡的中心;在这个中心,德发日本人已经浑身上下都是火药和汗水,他颁发命令,分发武器,把这个人推过来,把那个人搡过去,把这个人的武器卸下来,给那个人装备上,在最为喧嚣骚乱的地方逞勇奋力指挥部署。
“紧挨着我,雅克三号,”德发日喊道,“还有雅克一号和雅克二号,你们分头去带领那些爱国者,越多越好。我太太在哪儿?”
“呃,喂,你看我在这儿!”太太说,像她一向那样镇定自若,但是今天没有织毛线活。太太那坚实有力的右手让一把斧头占着,代替了平时那些比较软和的家伙,在她的腰带上挎着一把手枪和一把利刃。
“你上哪儿去,我的太太?”
“我马上跟你去,”太太说。“你等会儿就能看到我在女队的前头了。”
“那快来啊!”德发日嗓音洪亮地叫喊,“爱国者和朋友们,咱们准备好了!到巴士底狱去!”
响起了一阵怒吼,仿佛是全法兰西的声息都聚集一处,迸发出这一为人们所深恶痛绝的字眼,随着这阵怒吼,这血肉之躯汇成的海洋汹涌澎湃,淹到了城市的那个地方。顿时警钟齐鸣,战鼓频催,海水拍击着新的海岸,砰訇作响,进攻开始了。
深壕沟,双吊桥,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八座大塔楼,大炮,火枪,烈火,浓烟。冲过烈火和浓烟,冲进烈火和浓烟,人海把他冲到了一门大炮跟前,于是他立即变成了一名炮手——酒铺的德发日干得像一个勇猛的士兵。两小时浴血奋战。
深壕沟,单吊桥,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八座大塔楼,大炮,火枪,烈火,浓烟,一个吊桥攻下了。“干呀,全体同志,干呀!干呀,雅克一号,雅克二号,雅克一千号,雅克两千号,雅克两万五千号,以所有天使的名义干,或是以魔鬼的名义干——随你们选择吧——干!”就这样,酒铺的德发日一直守在大炮旁边,那门大炮早就发烫了。
“跟我来,妇女们!”那位太太——就是他妻子——喊道,“嘿!等拿下了这个地方,我们就能像男人一样杀人了。”一队队妇女急不可待地尖声号叫着跟她来了,她们的武装五花八门,但是唯有一点武装都一模一样:都带着饥饿和复仇之心。
大炮,火枪,烈火,浓烟;但是还是那深壕沟,单吊桥,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和八座高塔楼。有人受伤倒下了,那汹涌的人海稍稍有些转移替换。闪闪发光的武器,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辆辆烟气腾腾装满湿草的大车,附近四面八方街垒后面艰苦的操作,尖厉的呼哨,齐发的射击,切齿的咒骂,无限的勇气,轰隆轰隆的坍塌和哗啦声,还有那人海肉浪的狂啸怒号;但是还是那深壕沟和单吊桥;还有那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和八座高塔楼,还是那酒铺的德发日守着大炮,因为经过四个小时的恶战,那门大炮更是加倍地发烫了。
从碉堡里面伸出一面白旗,要求谈判——在这惊涛骇浪的风暴之中,什么也听不见,这只是模模糊糊可以觉察出来——突然人海沸腾,波澜壮阔,无边无际,把酒铺的德发日卷到了那座放下的吊桥上,跨过了那些高厚坚固的外层石头墙,进入已经投降的那八座高塔楼当中!
人潮势不可当,甚至连抽一口气或转一下头都难办到,仿佛他是在南海(5)那排山倒海的波涛之中奋力挣扎,就这样,他给一直冲到巴士底狱的外院才算着陆。在那里,他背靠一个墙角,才挣扎着看了一下周围。雅克三号紧挨在他旁边;德发日太太仍然领着她那几个妇女,就在里面不远的地方。她那把利刃还握在手中。到处都是嘈杂骚乱,兴高采烈,震耳欲聋。狂躁暴烈的混乱,惊心动魄的声响,但是还有疯狂的哑剧表演。
“囚犯呢?”
“记录呢?”
“秘密牢房呢?”
“刑具呢?”
“囚犯呢?”
在所有这些喊声中,还有那东一句西一句的无数叫声中,“囚犯呢”是那冲进来的人潮呼喊得最多的声音,仿佛其中包含着人以及时间和空间的永恒不朽。第一层巨浪翻滚而过的时候,就把那些狱吏冲出来,并且威胁他们,只要还有一个秘密的角落没有打开,他们就得立即处死,德发日那只粗壮有力的手抓住其中一个的胸口——此人头发灰白,手拿点燃的火把——把他和其他人分开,逼到墙根。
“带我去北楼!”德发日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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