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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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所以你需要放松放松,换换空气——需要找点刺激,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是吗?”她说,“啊,一点没错!那他是不是——呃?——也有点——我不是说你。”
她朝斯蒂福思挽着母亲散步的方向飞快瞥了一眼,让我知道她指的是谁,但除此之外,我就完全莫名其妙了。毫无疑问,我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
“是不是——我没有说一定是,注意,我只是想知道——那种事是不是使他着了迷?也许使得他比平常更加疏忽,更少回来看盲目溺爱他的——呃?”
说到这儿,她又对斯蒂福思飞快地瞥了一眼,也朝我看了看,好像要看透我内心最深处的思想似的。
“达特尔小姐,”我回答说,“请你别以为——”
“我没有!”她说,“哎呀呀,你可别以为我有什么想法了!我可不是个多疑的人。我只是问个问题,我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照你说的,并不是那么回事?好吧!我知道了,很高兴。”
“事实确实如此,”我不知所措地说,“斯蒂福思比往常离家更久——要是他真是这样的话,这跟我没有关系。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经离家很久,只是刚才听你说了,我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他了,直到昨天晚上才见到。”
“好久没见他?”
“真的,达特尔小姐,没见他。”
她一直盯着我看,这时我看到她的脸愈来愈瘦削、苍白,那条旧伤痕也伸长了,划过走了形的上唇,深入下唇,斜印在下颏。这道伤痕,还有她眼中射出的炯炯目光,确实使我感到害怕。她眼睛盯着我,问道:
“那他都在干些什么?”
我照着说了一句,这与其是对她说的,不如说是对我自己说的,我当时太惊慌失措了。
“那他都在干些什么?”她说,那焦急的神情,简直像一把火,要把她烧焦似的,“那个人在帮他干些什么呀?那人看我时,眼睛里总是带着看不透的虚假。要是你是个讲体面、守信用的人,我决不要你出卖朋友。我只要求你告诉我,现在引诱他的是什么:是愤怒?是仇恨?是骄傲?是浮躁?是妄想?是爱情?到底是什么?”
“达特尔小姐,”我回答她说,“我觉得,斯蒂福思跟我第一次来这儿时没有什么不同,我要怎么对你说,你才会对我相信呢?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我坚决相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甚至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懂。”
她仍旧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那凶残的伤痕上出现抽搐或颤动,从而不能不使我联想到这是痛苦的表现;同时她的一个嘴角往上一翘,像是表示鄙视的样子,或者是对她所鄙视的东西表示可怜。她赶忙伸出一只手掩住嘴角——她那只手那么纤细,那么娇嫩,以前我看到她在火炉前举起它来遮脸时,我在思想上曾把它比作细瓷——用一种快速、凶狠、感情强烈的口气说,“关于刚才说的话,你要发誓保守秘密!”说完这句话,她就一声不响了。
斯蒂福思老太太同儿子在一起感到特别快活,斯蒂福思这次对母亲也显得格外关心孝敬。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我感到非常有意思,不仅是由于母子俩那种你疼我爱的亲热劲儿,也因为他们之间那种酷似的性格:斯蒂福思身上有的是高傲、急躁,他母亲由于年龄和性格,就温柔得多,显得慈祥、庄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严重的分歧还好,否则,两个那样性格的人——我应该说,两个性格一样、深浅不同的人——比起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来,更加难以和好。我必须承认,这种看法,并非出于我自己的观察分析,而是由于罗莎·达特尔的一席话。
吃晚饭时,她说:
“哦,你们一定得告诉我,随便哪一位,因为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我很想弄个明白。”
“你想要弄明白什么呀,罗莎?”斯蒂福思老太太说,“求求你,求求你,别这么神神秘秘的。”
“神神秘秘!”达特尔小姐叫了起来,“哦!真的吗?你认为我是这样的?”
“我不是一直求你,”斯蒂福思老太太说,“说话要明明白白,用你自己的自然态度吗?”
“哦!这么说,这不是我的自然态度了?”她回答说,“那你们一定得原谅我,因为我只是想要弄个明白。人总是不了解自己的。”
“这已成了第二天性了,”斯蒂福思老太太说,说时没有任何不快,“不过我记得——我想你也一定还记得——你先前的态度不是这样的,罗莎。那时候你说话不是这么谨慎,要坦率得多。”
“我相信你是对的,”她回答说,“一个人的坏习惯,竟这么养成了!真的吗?没有这么谨慎,要坦率得多?我真奇怪,我怎么会不知不觉地就变了呢!哟,这真是太奇怪了!我一定得好好考虑,恢复从前的我才成。”
“我希望你能那样。”斯蒂福思老太太微笑着说。
“哦!我真的想要那样,这你知道!”她回答说,“我要学习坦率,跟谁学呢——让我想想——跟詹姆斯学吧。”
“你要学坦率,罗莎,”斯蒂福思老太太紧接着就回答说——因为达特尔小姐说的话里总带着一些讽刺的意味,虽然她说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用的是世界上最不自然的态度——“没有比跟他学最好的了。”
“这我完全相信,”她带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说,“对任何事,我要是相信了,你知道,那我对它当然也就相信了。”
我觉得,斯蒂福思老太太对自己刚才的有点烦躁,显得有些后悔,因为她马上和颜悦色地说:
“好了,我亲爱的罗莎,我们还没听到你想要知道的是什么呢?”
“想要知道什么?”她回答说,说时带着惹人生气的淡漠,“哦!我只是想要知道,要是有两个人,他们彼此有着相似的道德品性——这样说行吗?”
“这跟别的说法一样,完全行。”斯蒂福思说。
“谢谢,——两个道德品性彼此相似的人,要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严重分歧,是不是比两个道德品性不同的人,更容易互相忌恨,裂痕会更深呢?”
“我得说,是这样。”斯蒂福思说。
“你这样想?”她应声道,“哎呀呀!那就举个例子吧,假定说——任何不大可能的事都可以用来作假定的——你跟你母亲发生了严重的争吵——”
“我亲爱的罗莎,”斯蒂福思老太太和蔼地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想个别的假定吧!谢天谢地,詹姆斯跟我,都知道彼此该尽什么责任。”
“哦!”达特尔小姐关心地点着头说,“倒也是。那样就可以避免分歧了吗?呃,当然可以。的确——如此。哦,刚才我竟糊涂到拿这做比方!我很高兴,知道你们彼此各尽其责就可以避免分歧,这太好了!非常感谢。”
还有一件跟达特尔小姐有关的小事,我决不该略掉不提。因为到后来,在一切无法补救的往事都一清二楚时,我一定会想起这件事来的。在那一整天中,特别是自此以后,斯蒂福思使出他那绝顶的功夫,而且运用得轻松自如,哄得这个怪僻的人,一变成为讨人喜欢,也使自己喜欢的伴侣。他的成功,并没有使我感到意外。达特尔小姐对他的那种讨人喜欢的魅力——当时我认为,这是讨人喜欢的天性——进行挣扎反抗,也是我意料中的事。因为我知道,她有时候妒忌心重,性情乖戾。我看到她的表情和态度慢慢在变;我看到她对他越来越爱慕;我看到她虽然试图抵抗他的迷人的魅力,但是却越来越软弱无力,同时又一直忿忿不平,仿佛责备自己太不争气似的。到了最后,我发现她锐利的目光柔和了,她的笑容也变得非常温柔了,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怕她了,我们大家一起坐在火炉边,有说有笑的,跟一群小孩一样,一点拘束也没有了。
到底是我们在餐厅里坐得太久了,还是斯蒂福思决心不失掉他已取得的优势,我不得而知。反正达特尔小姐离开后,我们在餐厅里待了还不到五分钟。“她在弹竖琴,”在客厅的门口,斯蒂福思悄声说,“我相信,这三年来,除了我母亲,没人听到她弹过竖琴。”他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奇特的、但随即消逝的微笑。我们走进客厅,发现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别站起来,”斯蒂福思说(其实她已经站起来了),“我亲爱的罗莎,别站起来!请发一回善心,给我们唱支爱尔兰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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