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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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我姨婆啐了一声,她对他如此粗暴无礼,使得齐利普先生绝对受不了啦。他后来说,这真是存心要把他搞得精神崩溃。他宁愿离开小客厅,坐到楼梯上,坐在黑暗和寒风中,直到又被叫到楼上。
汉姆·佩格蒂上过国民小学,在问答式教学中学习颇为用心,因而可以被认作是个靠得住的证人。第二天他报告说,就在这以后一个小时,他无意中偶尔在门口往小客厅里张望了一下,不料一下子就让焦躁不安地在里面来回走动的贝特西小姐发现,还没等他来得及逃走,就让她给抓住了。他说,当时楼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很明显,在声音大的时候,那位小姐就把他当作替罪羊般一把抓住,在他身上发泄她那过分的焦躁,根据这一情况,贝特西小姐虽然塞着棉花,仍没能把声音完全挡住。他说,当时她抓住他的领子,不断地把他拖来拖去(好像他服多了鸦片酊似的[12]),她还使劲摇他,乱抓他的头发,揉皱他的衬衣,捂他的耳朵,好像捂的是她自己的耳朵似的,此外,还抓他、打他。这情况,有一部分由他的姑母所证实,她看到他时是在十二点半,我姨婆刚把他放开,当时他的脸跟我一样红。
性情温和的齐利普先生,即便在别的时候会记仇,在这种时候他也决不会对人怀有恶意的。所以他的事情刚一办完,就侧着身子走进小客厅,用他那最和蔼的态度对我姨婆说:
“啊,小姐,我很高兴,向你道喜啦。”
“道什么喜?”我姨婆厉声回答说。
看到我姨婆的态度还是这么严厉,齐利普先生又慌张起来。为了要抚慰她,于是他朝她微微鞠了个躬,还露出一丝微笑。
“我的天哪,这人怎么啦!”我姨婆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他不会说话吗?”
“放心吧,我亲爱的小姐,”齐利普先生用他那最柔和的声音说,“再也不用着急了,小姐,放心吧。”
奇怪的是我姨婆竟没有去摇他,把他必须说的话摇出来,后来大家都认为这几乎是一个奇迹。她只是对他摇着自己的头,不过这样也使得齐利普先生胆战心惊了。
“哦,小姐,”齐利普先生一鼓起勇气,便继续说,“我很高兴,向你道喜啦。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小姐,平平安安过去了。”
在齐利普先生专心发表这通演说的五六分钟时间里,我姨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好吗?”我姨婆问道,她交叉抱着双臂,一只胳臂上依旧系着帽子。
“哦,小姐,我想,用不了多久,她就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齐利普先生回答说,“在这样悲惨的家庭境况下,对一个初次做母亲的年轻女人来说,我们所能期望的,这已经是够好的了。你如果现在要去看她,小姐,决没有什么妨碍,也许对她还有好处呢。”
“她呢,她好吗?”我姨婆突然厉声问道。
齐利普先生把头更加转向一边,像一只讨人喜欢的小鸟一样看着我姨婆。
“那孩子,”我姨婆说,“她好吗?”
“小姐,”齐利普先生回答,“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生的是个男孩。”
我姨婆听了一言不发,而是抓住帽带,提起帽子,把它当作投石器似的,朝齐利普先生的头打了一下,然后戴上打瘪的帽子走出去了,从此没有回来。她就像一个心怀不满的仙子,或者像人们认为我能看见的鬼魂一样,不见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我躺在我的摇篮里,我母亲躺在自己的床上。而贝特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则永远留在了那个梦幻和影子的国度,留在我最近游历过的广袤的地域。我们家卧室窗上的亮光照到室外,照在所有这些游子的尘世归宿之地上,也照在埋着没有他就没有我那个人的遗骸的小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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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的婴儿出生时头上罩着的一层薄膜,是胎膜的一部分。英国民俗认为,头膜为吉祥物,带在身边就不会淹死。
[2].英国旧金币,一几尼等于二十一先令。
[3].原产于西班牙南部的一种烈性白葡萄酒。
[4].英国旧币,一克朗等于五先令。
[5].在英语中,狒狒(Baboon)、(印度)绅士(Baboo)和(印度)穆斯林贵妇(Begum)三词读音相近。
[6].罗为计数单位,一罗等于十二打。
[7].指按旧俗用针在针插上插成的预言吉祥的祝词。
[8].古时希腊人和罗马人对阿拉伯人的称谓,十字军时期则以此称伊斯兰教徒。后来撒拉森人的头像常用作纹章。
[9].鸦巢英文为Rookery,厨房英文为Cookery,读音相近。
[10].即当时珠宝商用来垫珠宝的特制棉花。
[11].莎士比亚的剧作。
[12].鸦片酊为麻醉剂,人服多了会昏睡,甚至死去,因此必须拖着他走动,使他醒着。
第二章 初



当我回顾久远的过去,追忆起自己童年那段浑噩岁月时,首先出现在我面前的清晰形象,一个是满头秀发、体态仍如少女的母亲,一个是毫无体态可言的佩格蒂。佩格蒂的眼睛黑极了,黑得几乎把整个眼睛四周的脸都映黑了。她的双颊和两臂则那么结实、红润,因而使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鸟儿不来啄她,而偏爱去啄苹果呢。
我相信我还记得,她们两人都在相隔不远处俯下身子或跪在地上,让我看起来觉得她们已变矮小,我则摇摇晃晃地从这一个走到那一个跟前。佩格蒂惯常伸出一个食指让我攥着,由于常做针线活,那食指磨得像豆蔻擦子[1]般粗糙,这种接触的感觉,在我脑子里留有一种印象,我怎么也无法把它和回忆起来的实际景象分开。
这也许只是想象,不过我认为,我们大多数人的记忆,都能回溯到比通常人们所设想的更为久远的年代。我还认为,有许多很小的孩子,他们观察起事物来,在精密性和正确性方面是十分惊人的。其实,我认为大多数在这方面特别出色的成年人,与其说是他们后来学会了这种本领,不如说是他们没有丢掉这种天赋,这样也许更为适当。当我每每看到这些人朝气蓬勃、和蔼可亲、性格乐观时,更觉得如此,这些也是他们从儿时保留下来的传统啊。
停下正文来说这个,我本该感到不安,我这是又在“东拉西扯”了,但继而一想又不以为然,原因是我的这些结论,其中一部分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得来的。要是我在这本传记里写下的东西中,有什么表明我是一个有精确观察力的孩子,或者是一个对童年时代有很强记忆力的成人,对这两个特点,我是毫无疑问会直认不讳的。
正如我前面所说,在我回忆起自己孩提时代那段浑噩岁月时,不免感到事物纷纭,但超乎这一切之上,最先让我想起的是我的母亲和佩格蒂。我还记得别的什么呢?让我来想想看吧。
在一片朦胧中出现的是我们家的房子——对我来说,它并不陌生,而是很熟悉,仍是最初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底层是佩格蒂做饭的厨房,与后院相通,在后院正中的一根杆子上,有一个鸽子棚,可是里面并没有鸽子;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大狗窝,可是也没有什么狗。那儿还有一群我觉得高得可怕的家禽,它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摆出一副凶猛的样子。
其中有一只老是飞到柱子上去打鸣的公鸡,当我从厨房的窗子里看着它时,它似乎特别注意我;它非常可怕,吓得我直发抖。边门外面还有一群鹅,每当我走过那儿时,它们就伸长脖子,摇摆着身子使劲追我。我连晚上都梦见它们,就像一个四周被野兽包围的人,晚上会梦见狮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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