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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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回答说,她很荣幸,听说过那个大名。不过她当时只感到不快,并没有表现出不胜荣幸的心情。
“你现在见到的就是她。”贝特西小姐说。我母亲听说后就低下头,请她进屋。
她们一起走进了我母亲刚才待的小客厅,因为过道那头那间最好的房间里没有生火炉——更确切地说,打从我父亲的葬礼以后,那儿就没有再生过火了。她们两人坐了下来,可贝特西小姐依然一言不发,我母亲极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终于哭了起来。
“啊,得啦,得啦!”贝特西小姐急忙说,“别这样!行啦,行啦!”
可是我母亲怎么也忍不住,直到哭够了才止住了眼泪。
“摘下你的帽子,孩子,”贝特西小姐说,“让我仔细看看你。”
我母亲对她怕极了,即使她想要拒绝她的这一古怪要求,她也不敢那么做,于是她就按她的吩咐把帽子摘下了,由于摘帽时两手直哆嗦,她把头发(她的头发既多又漂亮)弄得全都披散到了脸上。
“哟,我的天!”贝特西小姐叫了起来,“你简直还是个娃娃啊!”
毫无疑问,我母亲看上去是非常年轻的,甚至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她一面低垂着头,仿佛这是她的罪过似的,这可怜的人,一面呜咽着说,她恐怕真的还是个孩子就做了寡妇了,要是以后能活下去,她还得做个孩子气的母亲呢。接着,在短短的静默中,我母亲恍惚觉得,贝特西小姐在摸她的头发,而且还感到她的手并不是不温柔。但是当她胆怯地怀着希望,抬头看她时,却发现贝特西小姐撩起衣服下摆,坐在那儿,双手交叠放在一个膝盖上,两只脚搁在炉栏上,对着炉火紧皱眉头。
“我的老天爷,”贝特西小姐突然说,“为什么叫作鸦巢呀?”
“你是说这房子吗,姨婆?”我母亲问道。
“为什么叫鸦巢?”贝特西小姐说,“要是你们两人中有一个懂一点真正过日子的道理的话,把这叫作厨房[9]要合适得多。”
“这名字是科波菲尔先生取的,”我母亲回答说,“在买这座房子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附近有乌鸦呢。”
就在这时候,一阵晚风吹过,在庭院外侧几棵高大的老榆树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引得我母亲和贝特西小姐都禁不住朝那方向看去。只见那几棵榆树先是相互低垂,如同几个巨人在窃窃私语,这样安静了几秒钟后,接着便剧烈地骚动起来,四下里挥动着它们那粗野的胳臂,仿佛它们刚才的窃窃私语已大大地扰乱了它们内心的平静,这时,筑在高处树枝上的几个饱经风雨的破旧鸦巢,犹如暴风雨中海面上的破船般在空中摇晃。
“那些乌鸦到哪儿去了?”贝特西小姐问道。
“那些什么——?”我母亲正在想着别的什么。
“那些乌鸦呀——它们怎么样啦?”贝特西小姐问道。
“打从我们搬来这儿住那天起,就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乌鸦,”我母亲说,“我们原以为——科波菲尔先生原以为——这儿会有一大窝乌鸦;其实这些全是些很老的老巢,乌鸦早就不要它们了。”
“完全是个大卫·科波菲尔!”贝特西小姐叫了起来。“彻头彻尾的大卫·科波菲尔!附近一只乌鸦都没有,他却把这房子叫作鸦巢,他相信一定会有乌鸦,因为他看到有几个鸦巢。”
“科波菲尔先生,”我母亲回答说,“已经去世了,要是你在我面前数落他——”
我想,我那可怜的亲爱的母亲,有一会儿一定想要狠狠揍我的姨婆一顿,不过像她那天下午的那副样子,即使她受过很好的训练,我的姨婆也只需一只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给制服。可我的母亲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念头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随后她便温顺地重又坐了下来,接着就晕过去了。
待她醒过来时,或者是贝特西小姐把她弄醒过来时,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发现贝特西小姐正站在窗前。这时,黄昏已逐渐变成黑夜,她们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对方,要不是靠了火炉的亮光,她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说,”贝特西小姐走回到椅子跟前问道,仿佛她方才只是偶尔看了看景色,“你预计在什么时候——”
“我全身都在发抖,”我母亲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啦。我看,我一定快要死了!”
“不会,不会,”贝特西小姐说,“喝点茶吧。”
“哎哟,哎哟,你说喝茶对我管用吗?”我母亲不知所措地叫喊道。
“当然管用,”贝特西小姐说,“你这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你管你的女孩叫什么?”
“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呢,姨婆。”我母亲天真地回答说。
“保佑孩子!”贝特西小姐叫了起来,无意中正好说出楼上抽屉里针插上的第二句祝词,不过这句话没有用在我身上,而是用在了我母亲身上,“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的是你的女仆。”
“她叫佩格蒂。”我母亲说。
“佩格蒂!”贝特西小姐有点忿忿然地把这名字重复了一遍,“孩子,你这是说,居然有人跑进基督教堂,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是她的姓,”我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因为她的名字跟我的一样,科波菲尔先生就叫她的姓了。”
“喂,佩格蒂!”贝特西小姐打开小客厅的门,朝外面叫道。“拿茶来,你的太太有点不舒服。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贝特西小姐用一种仿佛自从有这个家她就是公认的主人的气派,发布了这道命令后,又朝门外打量着,直到看到佩格蒂听到生人的声音,吃惊地举着蜡烛沿过道迎面跑上前来,她才又关上门,和先前一样坐了下来,两脚搁在炉栏上,撩起衣服下摆,双手交叠放在一个膝盖上。
“你刚才说不知道是不是生个女孩,”贝特西小姐说,“我可一点也不怀疑,一定是个女孩。这样吧,孩子,从这个女孩降生的时候起——”
“也许是个男孩呢。”我母亲冒昧地插嘴说。
“我告诉你了,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定是个女孩,”贝特西小姐回答道,“别跟我拌嘴啦。从这个女孩降生的时候起,孩子,我打算就做她的朋友,愿意做她的教母,我求你把她的名字取作贝特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这个贝特西·特洛伍德可一辈子都不应该犯错啦。她的感情也不应该再滥用啦,可怜的孩子。她应该好好地受到教育,好好地受到保护,不让她愚蠢地去信赖那些不应该受到信赖的人。我一定要把这当作我自己的责任。”
贝特西小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每说一句,她的头都要抽动一下,仿佛她自己的宿怨旧恨正在内心发作,因而她得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它们表露得过于明显似的。至少我母亲在暗淡的火光中看着她时,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当时我母亲太怕贝特西小姐了,自己的身子又极不舒服,加上又过于顺从和过于慌张,什么都没能看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卫待你好不好,孩子?”沉默了一会后,贝特西小姐问道,她那头部抽动的动作也逐渐停歇下来,“你们在一起过得快活吗?”
“我们很快活,”我母亲说,“科波菲尔先生待我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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