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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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就是在这种时候,他告诉我说,头天晚上,他正要出门时,发现玛莎在他的寓所附近等他。她请求他,在他每次见到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伦敦。
“她可曾告诉你为什么吗?”我问。
“我问过她,大卫少爷,”他回答说,“可是她说起话来,总是只有三两句。她听到我答应了,就走了。”
“她可曾说过,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我追问道。
“没有,大卫少爷,”他回答说,满腹心事地伸手从上到下在脸上抹了一把,“这话我也问了,可是她说她也说不上来。”
因为很久以来,我一直避免用那些渺茫的希望来鼓励他,所以对他的这个消息,我只说,我想他不久会见到她的,别的就没有多说。至于这一消息在我内心引起的猜测,我只是藏在自己心里,因为这些猜测是非常没有把握的。
大约两星期后,有一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散步。那天晚上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是在米考伯先生把别人悬着那个星期的第二天。那天下了一整天雨,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潮湿的感觉。树上的叶子稠密,湿漉漉地重得下垂着,但雨已经停了,尽管天色依旧阴沉沉的;盼望天晴的鸟儿都在欢欣地歌唱。当我在花园中来回溜达了一会儿后,暮色渐渐在我周围四合,细微的鸟声也静止了。于是到处是一片乡村晚间特有的寂静,就连最细小的树,也一动不动了,只有水珠偶尔从它们的枝叶上滴落。
在我们的小屋旁边,有一道小小的爬着常青藤的格子栏架,通过栏架我可以从我散步的地方,看到屋前的大路。我心里正在想着许多事情,眼睛偶尔朝那儿一看,看到了一个披着件素净外衣的人影。那人影急切地转向我这边,同时还对我打着手势。
“玛莎!”我叫了一声,便朝她走去。
“你能跟我一起去一下吗?”她激动地轻声问道,“我已去过佩格蒂先生那儿,他不在家。我写了个要他去的地址,亲手放在他桌上。他们说,他不会出去得很久。我有消息给他,你能马上跟我去一趟吗?”
我的回答是立即走出大门。她匆忙地打了个手势,好像求我要有耐心,也别出声,然后就朝伦敦市内走去。从她的衣服可以看出,她是急急忙忙刚从市里赶来的。
我问她,伦敦是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她跟先前一样,又匆忙地打了个手势,表示是的。我拦住了一辆打我们旁边经过的空马车,我们就上了车。我问她,该告诉马车夫上哪儿,她回答说:“不管哪儿,只要靠近金广场就行!要快!”——说完就缩到一个角落里,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打了个先前那样的手势,仿佛任何声音她都受不了。
当时我心里大为不安,又被希望和恐惧的矛盾心情弄得昏头昏脑,因此我就朝她看去,希望能得到她的一点解释。可是我发现她极力想保持沉默,同时我又觉得,要是处于这种情况,我自己也会这样的,因此我也就不想去打破这种沉寂了。我们一言不发,一直前行。有时候,她朝窗外瞥上一眼,好像认为我们走得太慢,其实我们已经走得很快了;除此之外,别的都跟先前一样。
到了她说的那个广场的一个入口,我们下了车。我叫车夫就在那儿等着,因为我怕我们也许还有用它的时候。玛莎把手搭在我的胳臂上,匆匆地带我走上一条阴暗的街道。这一带有好几条这样的街道,街上的房子一度原本很有气派,全是独门独户的住宅,但是很久以来已经沦为论间出租的贫民公寓了。我们进了其中一座敞开着的门,玛莎松开我的胳臂,打手势叫我跟着她上了一道公用楼梯,这楼梯很像一条通向大街的支路。
这座房子里挤满房客。当我们往上走时,房间的门都纷纷打开,里面的人一个个探头朝外面打量着。我们在楼梯上也碰到了另外一些下楼的人。我们在进屋以前,曾从外面往上望,我看到一些妇女和儿童靠窗站着,俯身在窗台的花盆上面。我们好像已经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因为从自己的房门口探头朝外看的,主要是这些人。这是座宽阔的嵌板楼梯,有着某种乌木的宽大扶手;门上都有门楣,上面雕有花果的图案,窗口还有着宽大的座位。不过所有这些表示过去豪华气派的标志,都已腐朽不堪,满是污垢;由于腐蚀、潮湿,还有岁月,地板都摇摇晃晃了,许多地方已腐烂、残破,甚至很不安全。我注意到,在贵重的老硬木地板上,这儿那儿都有着用普通松木修补过的地方,试图把新鲜血液注入这日益枯槁的躯体,但是,这就像一个没落衰败的老贵族,跟一个贫穷的百姓结婚一样,不是门当户对,因而双方都互相退而避之。楼梯上有几扇后窗,已经暗不透光,或者已经全都堵死;在依旧留着的窗子上,几乎已看不到一块玻璃,通过这些破烂的窗架,污浊的空气似乎总是进来,而永远不会出去。我隔着这种窗户,再通过另外一些没有玻璃的窗户,看到别的房子里,也是同样的情况。我头晕目眩地朝下面看了看,下面是个不堪入目的院子,已成了这座大房子的公共垃圾场。
我们继续朝这座房子的顶层走去。在中途,有两三次,我觉得在那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有个女人的长衣下摆,在我们前面往楼上移动。当我们拐弯登上我们和屋顶之间最后一段楼梯时,我们看清了这个女人的整个身影,她在一个门口站了一会,跟着就扭开房门把手,走进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玛莎低声说,“她进了我的房间。我不认识她呀!”
我可认识她。我满心惊异地认出了她,她是达特尔小姐。
我对给我带路的人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这是位小姐,我以前见过她;可是几乎没等我把话说完,我们就听到了她在房间里说话的声音,不过从我们站的地方,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玛莎带着吃惊的神情,又重复了一下她先前的手势,跟着悄悄地领我走上楼梯。随后她推开一扇小小的后门(这门好像没有上锁,她一推就开了),带我进了一间小小的空阁楼,阁楼的屋顶是斜的,比一只橱柜大不了多少。这间小阁楼和她称作自己的房间之间,有个小门相通,这时小门正半开着。我们就在这儿站住了脚步,因为刚刚上楼,我们都气喘吁吁的,玛莎伸手轻轻地掩住了我的嘴。我只看到里面的那个房间相当大,房里有一张床,墙上有几幅印有船舶的普通图画。我看不见达特尔小姐,也看不见我们听到她对着说话的人。当然,我的同伴就更看不到了,因为我站的位置是最好的。
有一会儿工夫,只是一片寂静。玛莎的一只手仍掩在我的嘴上,她举起了另一只手,作出仔细倾听的姿势。
“她不在家,跟我没有一丁点儿关系,”罗莎·达特尔口气傲慢地说,“我并不认识她。我到这儿来,要见的是你!”
“见我?”一个轻柔的声音回答说。
一听到这声音,我突然浑身战栗。因为这是艾米莉的声音!
“没错,”达特尔小姐回答说,“我来这儿就为了看看你。怎么?你干了这么多丑事,还有脸出来见人?”
她语气中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那种冷酷无情的尖刻,那种难以压制的愤怒,把她呈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我看到她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我看到了她那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那被感情熬瘦的身子;我也看到了她嘴上的疤痕,一道白印从她说话时不断颤动的双唇划过。
“我到这儿来,”她说,“就是要看看詹姆斯·斯蒂福思的宠儿,看看跟他一起私奔的女人,那个她老家当地最粗俗的人街谈巷议的货色,那个跟詹姆斯·斯蒂福思那样的人做伴、胆大包天、得意招摇的行家。我要见识见识这么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传来一阵砰砰声,好像那个不幸的、受到她辱骂的女孩,正想往门口跑,而那个说话的人则迅速在门口堵住了她。随后是片刻的停顿。
当达特尔小姐再次说话时,她是咬牙切齿还跺着脚说出的。
“你给我待在那儿!”她说道,“要不,我就把你干的好事全都抖出来,让满屋子、满街的人都知道!要是你打算躲开我,我一定会把你挡住!哪怕得抓住你的头发,举起每块石头来对付你!”
一声受了惊的咕哝声,是传到我耳朵中的唯一回答。接着是一阵寂静。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然我极想让这场会晤结束,但是我又觉得我无权出面干涉;只有佩格蒂先生才有见她和救她的权利。难道他永远不来了吗?我急不可耐地想着。
“啊!”罗莎·达特尔轻蔑地笑着说,“我终于见到她了!哼,他竟会被这样一个娇里娇气、假装正经、耷拉着脑袋的东西迷住,他也真是个可怜虫了!”
“哦,看在上天的分上,你就饶了我吧!”艾米莉喊着说,“不管你是谁,反正你知道我这段可怜的身世,看在上帝的分上,要是你自己也想得到饶恕的话,那就饶了我吧!”
“要是我也想得到饶恕!”另一个恶狠狠地回答说,“你以为,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除了性别,没有共同的地方。”艾米莉一下哭了起来。
“就凭这一点,”罗莎·达特尔说,“你这不要脸的便当作十足的理由,提出来求我了;你要知道,要是我心里除了对你的轻蔑和憎恨外,还有别的什么感情的话,听了你这种理由,也已经冻结了。我们的性别!你可真是我们这个性别的光荣呢!”
“这是我应该受的,”艾米莉说,“不过这太可怕了!亲爱的,亲爱的小姐,请你想想我受了多大的罪,落到了什么地步啊!哦,玛莎,你快回来吧!哦,家啊!家啊!”
达特尔小姐在门口看得见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朝下面看着,好像艾米莉已趴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因为现在她坐的地方,正在我和亮光之间,所以我能看到她那轻蔑地撇起的嘴唇,她那带着贪婪的得意神情,以及死盯在一个地方的残酷的眼睛。
“听我说!”她说,“收起你这套装模作样的伎俩,留给那些容易受你骗的傻瓜吧。你想用眼泪来打动我?这跟你用笑脸来迷惑我一样没用,你这个卖身的奴隶。”
“哦,对我发点慈悲吧!”艾米莉哭喊道,“可怜可怜我吧,要不,我会发疯死去的啊!”
“你就是死了,”罗莎·达特尔说,“也远远补赎不了你犯的罪。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你可曾想过,你把那个家都毁坏成什么样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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