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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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他说,为了止住颊上的疼痛,用手在那儿捂着,“也许你办不到。你这不是不知好歹吗?”
“我已经多次向你表明了,”我说,“我看不起你。现在我更清楚地向你表明,我看不起你。我为什么要怕你对你周围所有的人干坏事?除了干坏事,你还能干点别的什么?”
我这是暗示,在我跟他的交往中,一直约束着我的那些顾虑,这一暗示,他完全明白。我以为,要不是那天晚上爱格妮斯对我说,叫我放心,那我也不会打他那一巴掌,也不会给他那个暗示。现在不成问题了。
我们又僵持了好一阵子。当他看着我时,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着使他的眼睛难看的各种颜色。
“科波菲尔,”他把手从脸上拿开,说,“你总是跟我过不去。我知道,在威克菲尔家里,你总是跟我过不去。”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说,我的怒气仍很大,“如果不是那样,那你就值得看重多了。”
“可我是一向喜欢你的,科波菲尔!”他回答说。
我不屑再理他,拿起帽子,预备去睡觉,这时他来到我和门之间。
“科波菲尔,”他说,“吵架得有两个人,我可不愿做其中的一个。”
“你给我滚开!”我说。
“别这么说!”他回答道,“我知道,以后你会后悔的。你怎么可以发这么大的脾气,使得你自己这样不如我?可是我原谅你。”
“你原谅我!”我轻蔑地回答说。
“我原谅你,这是由不得你自己的,”乌利亚回答说,“想想看,我一向是你的朋友,你竟对我动起手来!不过,没有两个人,架就吵不起,我可不愿做其中的一个。不管你怎么样,我都要做你的朋友。因此,现在你总知道,你该料到以后会怎么样了。”
在进行这番交谈时(他说得很慢,我说得很快),为了免得在深更半夜吵了这家人,我们都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但这平息不了我的愤怒,尽管我的火气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了。我只是对他说,我一向料到他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也料到他会是什么样子,他还从来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过。说完,我使劲冲他把门一开,仿佛他是一颗大胡桃放在那儿等着轧开似的,接着我便走出屋子。不过他也不在这儿住,而去他母亲寓所过夜;因而我还没走出几百码,他就赶上来了。
“你要知道,科波菲尔,”他在我耳边说(因为我没有回头),“你大错特错了。”我觉得,他这话倒是没错,这使得我更加生气。“你不能把这当作勇敢的表现,因而你没法阻止别人对你的原谅。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谁也不告诉。我决定原谅你。不过我真纳闷,你居然动手打一个你知道是很卑微的人!”
我只觉得,自己的卑微仅次于他。他对我的了解,胜过我对自己的了解。要是他对我回手,或者公开地对我发火,我倒感到宽慰,认为自己有理。可是他却把我放在文火上,让我在那上面煎熬了半夜。
第二天早上,我出门时,教堂的晨钟在响着。他正跟他的母亲在来回散步。他照常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我不得不给了他一个回答。我想,我打的那一巴掌是很重的,足以打疼他的牙齿。总之,不管怎么样,他的脸裹在一条黑绸手绢里,上面扣着一顶帽子,这丝毫也没有使他的脸容好看一点。我听说,星期一上午他去伦敦看了牙医,拔了一颗牙。我希望那是一颗大牙。
博士传出话来,说他的身体不大舒服。在威克菲尔父女在此做客期间,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一人待着。爱格妮斯跟她父亲走后一个星期,我们才恢复我们惯常的工作。在恢复工作的前一天,博士亲手交给我一封没有加封的折起的短信。短信是写给我的;信上用几句亲切的话叮嘱我,叫我永远不要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我只把这事告诉过我姨婆,别的人我从没透露过。这不是我可以跟爱格妮斯讨论的事。毫无疑问,爱格妮斯当然一点也不会想到那天晚上会有那样的事。
我相信,当时斯特朗太太也不会想到会有那样的事。几个星期过去了,我才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变化。这种变化发展得很慢,就像无风时的云霞。起初,她好像只是纳闷,为什么博士跟她说话时,语气总是那么温和慈祥,还要她母亲来陪她,免得她生活沉闷单调。我们在工作时,她就坐在一旁,我常常看到她抬头凝望着博士,脸上的神情令人难忘。后来,我有时又看到她站起身来,眼里满含着泪水,走出室外。就这样,渐渐地,一种不快的阴影笼罩在她美丽的脸上,而且一天比一天加深。当时,马克勒姆太太是这座宅子里的常客,可是她只是嘴巴唠叨,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安妮原本是博士家的阳光,自从这种变化悄悄笼罩了她之后,博士的外表显得更老了,更严肃了;但是他的脾气更温和了,他的态度更慈祥了,对安妮的关切更加深了,如果还有可能加深的话。在安妮生日那天的一大早,当我们在工作时,她来到室内,坐在窗前(她原本总是坐在那儿,不过现在她坐在那儿时,却开始有了一种羞怯不安的神情,看了令人感到同情),我看到博士上前用双手捧住她的前额,吻了吻,然后就匆匆走开了,仿佛因为过分激动,不能再待下去似的。只见她像一尊塑像似的,呆立在博士撇下她的地方,接着便低下头,交叉起双手,哭了起来。我说不出她哭得有多伤心。
在那以后,我觉得有时候她想要说话,遇到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时,她甚至想要跟我说话,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开过口。博士老是想出一些新主意,要她跟她母亲到外面去参加参加娱乐活动;马克勒姆太太本来就爱好娱乐,讨厌干别的事,凡是参加各种娱乐活动,她总是兴致勃勃,而且还尽力称赞。但是安妮却总是无精打采,一点也不快活,只是母亲带她去什么地方她就去什么地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
我不知道这该怎么办,我姨婆也想不出办法。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前前后后,总共一定走了有一百英里了。最令人奇怪的是,唯一能真正进入这个不幸家庭的隐秘世界,使这对夫妻的痛苦得以缓解的,似乎只有狄克先生。
在这件事情上,他有什么想法,或者看到了什么,我都无法加以解说,就像他在这方面帮不了我任何忙一样,我敢说。不过,他对博士一向敬重得没有止境,这一情况,我在讲述我的求学时期时就说过。而且,真正的爱慕中有着一种微妙的洞察力,即使是低等动物,也能对人生发出这种洞察力,为最高智力的人所不及。狄克先生就是凭着这种心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看出了事情的真相。
在他多数空闲的时间里,他重又骄傲地恢复了和博士一起在花园里散步的特权,就像在坎特伯雷时,他习惯跟博士在博士路上来回散步那样。不过事情刚到这一步,他就把他的全部空闲时间(而且每天还特意起得更早,以便增加这种时间)都用在这种散步上面了。如果说,过去博士把他的杰作——那本词典——念给他听时,他感到非常快乐,那现在就得说,如果博士不把词典从口袋里掏出来念,他就感到非常难受了。而当博士跟我一起进行工作时,他就跟斯特朗太太一块散步,帮她修剪她喜爱的花卉,或者拔除花坛上的杂草,而且已经习以为常。我敢说,他在一个小时内说不上十来句话,可是他那默默的关心,渴求的脸色,在他们夫妇俩的心中立即引起了反应。他知道,他们俩都喜欢他,他也爱慕他们俩。于是他做到了别人谁也做不到的事——成了他们夫妇之间的纽带。
每当我想到他脸带高深莫测的智慧,陪着博士来回踱步,喜欢受词典中他不懂的难词折磨,想到他提着大喷水壶,跟在安妮的后面;想到他跪下来,用戴着手套的笨拙的手,在那些小小的叶子丛中,耐心地干着极其细致的活儿;想到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上,他处处都表现出他要做她的朋友的微妙愿望,这是任何一个哲学家都表现不出来的;想到从他手上那把喷水壶的每一个孔中,都喷出同情、真诚和友爱;每当我想到他对待不幸的事,他那善良的意愿从不迷惘动摇,他从来没有把那个不幸的查理王带进这个花园,他一心只知勤勉服务,从不犹豫;一旦知道事有不妥,也从不掉头不顾,只想把事态纠正过来——每当我想到他的这一切,而且知道他还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拿这跟我竭力所做的相比,真让我这个精神健全的人惭愧得无地自容。
“除了我,特洛,谁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姨婆跟我谈到这件事时,得意地说,“狄克迟早会出名的!”
在结束这一章之前,我还得说一件事。当威克菲尔先生他们在博士家做客期间,我发现,邮差每天早上都要给乌利亚·希普送来两三封信;因为那是个空闲时期,乌利亚在海盖特一直待到别人都回去了才走。我看这些信的信封上,全是米考伯先生规规矩矩的手笔,他现在已经模仿起法律界用的圆体来了。凭着这些细节,我高兴地推测出,米考伯先生干得不错;可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他那位和蔼可亲的太太下面这封信,这不能不使我大吃一惊: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收到这封信,你无疑会感到奇怪。看了信的内容,你更会如此。而且我要求你答应,此事务请绝对保密,这尤其会使你感到惊奇。可是我这个做妻子、做母亲的心情需要宽慰,而我又不愿找我娘家的人商议(米考伯先生对他们已经有了恶感),我知道,再没有比我的好朋友、旧房客更可以讨教的人了。
你想必知道,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和米考伯先生间(我永远也不会遗弃他),一向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的。米考伯先生有时也许不跟我商量就开出期票,或者没有把债务应该归还的期限如实告诉我,对我有所蒙混。这类事确实有过。但是,总的说来,米考伯先生对这个爱他的人——我这是指他的妻子——是没有秘密的。他总是在我们一天忙完休息时,把当天的事一一说给我们听的。
可是,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先生现在却完全变了。你可以想象,当我告诉你这话时,我的心里有多难过。他变得不愿说话了。他变得神秘莫测了。他的生活,对一个跟他同甘共苦的人——我这又是指他的妻子——来说,也成了一个谜了。
我向你保证,除了知道他从早到晚在事务所里外,我对他一无所知。现在我了解的有关他的情况,还不及对那个去南方的人[1]了解得多,有关那个人,无知无识的孩子们会背一个荒诞的故事,说他因喝了冷李子粥,结果烫伤了嘴。我这是要借用这个流行的荒诞故事,来说明一桩事实。
不过,这还不是全部情况。米考伯先生的脾气也变坏了。他的态度变粗暴了。他跟我们的大儿子、大女儿疏远了,也不再以双生子自豪了,就连对刚成为我们家一分子的那个无罪的新来者,也都以白眼相加。我们的日用开支,本已省得不能再省,但跟他要起钱来,还是难上加难。他甚至恐吓说,要把自己了结掉(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对这种疯狂的言论,他坚决拒绝做任何解释。
这真让人难以忍受,这真令人心碎。你知道,我这人生来软弱无能;在这种异常的困境中,我最好该怎么来尽我的这点微薄之力,你过去已经帮了我很多忙,要是这次你能给我出出主意,那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孩子们都向你问候,那个有幸还不懂事的新来者,也向你微笑。
你的受苦受难的
艾玛·米考伯
周一晚,于坎特伯雷
对于有米考伯太太这样经历的一位太太,除了对她说,她应该用耐心和好意来感化米考伯先生(我知道,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这样做的),我觉得,任何别的主意都是不对的。不过,这封信却使我想起米考伯先生,想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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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国童谣《月中人》中的人物,说他从月中掉下来,直往南方走,只因喝了冷李子粥,结果烫伤了嘴。
第四十三章 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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