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这回来的是刘仲齐,刘仲齐刚从学校回来,像个被狼追杀的大兔子似的,书包都没放下,就慌慌张张地跳进来,惊恐地说:“我们上午最后一门考英语,跟人对了一下答案,我感觉我大限将至了,梦梦老师,快给我估个分!”
甘卿:“……”
好不容易打发了组团来刷她的老年组、幼年组以及“一心向学组”,比在郊区和邪教分子大战三百回合还累,窗帘也没来得及下水,就到了她跟人家中介约的时间,只好匆匆出门。
坐着公交车绕城一周,房子看了好几处,都不怎么样——以她的预算,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房子,唯一一个条件还算过得去的地方,是一处陵园旁边的凶宅。
甘卿下了公交车,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犹豫着要不要跟中介说,把凶宅定下来。车站附近一个正在垃圾堆里捡瓶子的乞丐远远地见到她,咧嘴冲她一笑,还弯腰鞠了个躬。甘卿点头回礼,微信发送键却忽然按不下去了。
她裹紧了厚外套,有些茫然地走进夜色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挽留,她有点不知所措。
刚走到一百一十号院附近,没过路口,一道人影突然闪过来,甘卿的脚反射性地一缩,脚尖点地,调整到随时能踢出去的动作,这才看清拦住她的人是闫皓。
“是你啊,”甘卿把提起的脚腕放下,“怎么,小喻爷也给你打电话了?”
还真是不挑人。
闫皓愣了愣:“什、什么?”
甘卿:“……”
哦,不小心自作多情了。
“什么事?”
“那个……那个人,”闫皓结结巴巴地指着一个在路口徘徊的男人说,“在这走来走去,说警察告诉他,他妈妈就是从这条路上‘走’的……”
甘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认出了路口的男人——昨天在医院也见过一次,是那个不幸去世的林老太的儿子。
林老太讨要打赏钱未果,心脏病发去世以后,行脚帮的人怕担责任,偷偷把老太太的尸体运走埋了。
“尸体是从这条路上运走的啊,”甘卿问闫皓,“怎么了。”
“我想跟他说句话……不、不知道怎么说,”闫皓抓耳挠腮,他被甘卿揍过、救过,还从她手里领走过塑料小人,因此勉强拿她当熟人,还能说几句话,要他去搭讪陌生人,可就太强人所难了,“我也没有证据……也不一定说得准,你能不能帮我说……”
甘卿被他这颠三倒四的表述说得云里雾里:“什么没有证据?帮你什么?等等等等……喘口气,不着急,先确定你的主谓宾。”
“他妈妈,就……林老太太,”闫皓按照语法家教梦梦老师的指点,艰难地迸出一个主语,“失踪……从这条路上……悄悄可能看见了。悄悄是……”
“宠物店的小女孩,我知道,”甘卿说,“然后怎么了?”
闫皓感觉自己说不清楚,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上面是他和悄悄面对面笔聊的记录。
“晚上我看见有个人蹬着电动三轮从这过,”纤秀的女孩子的字迹写道,“车上装了个一人高的麻袋,还打电话说‘燕宁人高眼杂,惹麻烦’之类的话。然后不小心骑进坑里,车上东西都掉了。”
“麻袋在动。”
第五十八章
“我,是一个派出所的片儿警,并没有因为工作业绩突出,被转岗到重案组,对吧?”于严木然地坐在宠物店的塑料椅上,“我现在的重点工作,应该是防止片区居民非法燃放烟花爆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年底反扒环节,以及努力找出前一段时间的那个高空窃……啊!这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一只无毛猫从悄悄怀里跳了出去,闪电似的蹿到桌子上,探出一双硕大的眼睛,打量着于严。
于严一蹦三尺高:“这是什么!长得好恐怖啊!ET吗?”
无毛猫愤怒地朝他叫唤了一声。
于严震惊道:“卧槽,这哥们儿叫起来跟摩托一个调!”
铁路部门已经宣布进入年底春运,宠物店的寄养业务也随之多了起来,于严一嗓子领衔了一场猫狗大合唱,楼上楼下“汪汪喵喵”,七嘴八舌地跟他一起嚎,简直是一场灾难。
悄悄气呼呼地跑过来,一把抱起无毛猫放进猫窝,翻着眼睛看向于严,飞快地比划了一串哑语。
甘卿在旁边翻译:“她说这是一位漂亮姑娘,让你跟它道歉。”
“不是,母猫啊?母猫怎么叫起来这个调的,你们确定这位不是一只女装大佬吗?”于严说,随后又转向甘卿,“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比划什么?你连哑语也看得懂?”
甘卿谦虚地说:“一点,连猜再蒙。”
于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不理解自己一个片警,为什么要和犯罪分子火拼一样,他也不理解甘卿这种什么都“懂一点”的人,为什么会屈就在一个小黑店里当“托儿”。
“可是仅凭‘你看见’了,不能作为依据啊。黑灯瞎火的,万一你看错了呢?就算你没看错,里面不一定是人啊。”于严对哑女悄悄说,“也可能是猫狗——就那些路边摊上用的三无小厂生产的便宜肉肠,好多都用流浪猫狗当肉原料,有人专门来收……当然,这也是违法的,所以驾驶三轮的人做贼心虚,在电话里跟人说出你听见的那段词,没毛病啊。”
悄悄反驳不出,撅起嘴,不吭声了。
于严看她年纪小,就很耐心地给她解释说:“而且像老太太这种失踪死亡案件,我们一开始不能断定是意外还是谋杀,法医肯定要验尸的,不可能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尸检结果证明老太太就是心脏猝死,不然你以为我不想让那个狗屁气功大师把牢底坐穿吗?因为他,我差点被流氓群殴!”
甘卿听到这,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办法嘛,”于严冲她一摊手,“组织袭警的是那几个黑车司机,林老太太自己气死的,属于意外……要说起来,跟那个极乐世界给她瞎吃的致幻剂关系更大。气功大师他们那伙人充其量只能算‘私自藏匿尸体’。”
闫皓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插话,就转头看向窗外的街道,林老太的儿子已经沿街走远,不见踪影了。
“你拦着他俩,没告诉老太太家属是对的。”于严叹了口气,对甘卿说,“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换谁也不甘心,这时候你不管捕风捉影地告诉他点什么,他都会相信,万一一时想不开,真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悄悄着急地伸出手,要比划什么,甘卿轻轻地搭住她的手腕。
“心脏猝死,有很多种情况。”甘卿说,“尸检只能检查出她是这么死的,很难说诱因吧?”
于严:“嗯?”
甘卿说:“比如我看见一个人,像是气出了点问题的样子,但也不至于死,我不光不打急救电话,反而扣下她不让她走,还用一些手段进一步刺激她,最后活活把她吓死了,这怎么算呢?就像这样——”
她说着,忽然飞快地伸手在于严身上按了几下,于严心口一突,半个身体都麻了。
动不了了!
于严瞠目结舌,传说中的点穴!
“没那么神,”甘卿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就麻一下,你使劲动一动就好了。”
于严:“啊?”
他用力活动了一下方才被甘卿拍打过的几个地方,果然,又能动了,这才发现“被钉住了”是心理作用。
“一般人没那么大手劲‘点穴’,”甘卿说,“而且跟人动手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老老实实地站在那任你点,这种所谓‘点穴’其实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所以也不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但吓唬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应该够用了。”
想要钱?没门。
动不了了吧,我们还要活埋了你,看你上哪要钱去。
于严一愣:“那不就真成杀人了吗?”
“不是所有人杀了人都会被良心谴责的,有些人在意的只是哪种处理方式风险小。”甘卿摸了摸凑过来的猫头,“林老太索要的金额太大,够上社会新闻了,他们这些老年人,为了棺材本,闹起来能玩命。要是真让她闹出了圈,那可实在太麻烦了。相反,人死了更好处理,等这事风头一过,就把尸体拉到远地方,随便找个垃圾堆一扔,被人捡到,也只会当成猝死的流浪老人处理。”
闫皓忍不住问:“那、那怎么办?”
“没办法。如果真是那样,行脚帮里肯定会有专门处理尸体的人。”甘卿冷静地说,转头问悄悄,“你看清那个开三轮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悄悄摇摇头——没有,戴了头盔。
“那就是专门的‘清道夫’。即使被监控拍下来,也查不到他是谁,三轮车也一定藏好了,尸体上不会留下多余的痕迹。行脚帮是老江湖了,没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甘卿站起来,“还有,今天的事情不要乱说,听到于警官说的没有?不明不白的,反而会给死者家人带来更大的伤害。”
闫皓和悄悄一起瞪向她。
“得了,陈述客观事实,别这么看我,弄得我觉得自己玷污了纯白灵魂似的。”甘卿摆摆手,插着兜走出了宠物店,无毛猫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呼噜”了一声。
“等等!”刚才还说自己只管抓扒手的于严追上了她,“甘卿,如果真有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我们会查到底的!”
甘卿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冲他笑了一下:“好,加油。”
于严:“你跟行脚帮有过节,我跟他们也有过节,以后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对付他们好不好?兰川跟我说你要走……”
甘卿终于有点头疼了:“小喻爷这是要当我经纪人吗?我还没出道呢,就把我的行程广而告之。”
于严说:“他小时候被绑架的那事对他影响很大,这么多年,就一直对这事念念不忘,他还以你为原型画过一本素描。”
甘卿:“画……画什么?”
“唉,太尴尬了,我觉得自己像个说媒拉纤的。”于严把帽子摘下来,抓了抓自己的一头短发,“梦梦老师,你的水逆符虽然不太灵,但是我都习惯定期找你拿新的了……”
甘卿轻轻地打断他:“于警官,你查过我吧?”
于严一下子哑了。
甘卿缓缓地转过头来,脸在素白的路灯下没什么血色,干燥的嘴唇裂了一道小口,一侧的眉梢轻轻扬起,她忽然变得不那么像可亲可爱的“梦梦老师”了,把声音压得很低:“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还打算留我住在你的片区里?”
于严一时说不出话来。
甘卿吸了一口凛冽的西北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也是一个冰冷的冬天,她狼狈地走在路上,身上的伤口被冷风吹得没了知觉,血走一路滴了一路,最可怕的是右手上一道刀伤,几乎贯穿了少女的手臂,整条袖子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头栽倒在泥塘后巷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