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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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叶小天就发现县衙派了人来盯着他们,领头的正是他们曾经接触过的那个书吏李云聪。在他们的限制之下,就是驿馆的驿卒也很难和小天他们有所接触,考虑到艾典史遇害事关重大,官府对证人做出监控也属正常,叶小天就没有多想。
  第二天一早,李云聪就来引叶小天去县衙,要他带队去寻艾典史的尸首。叶小天到了县衙,就见县令花晴风、县丞孟庆唯、主簿王宁俱都一身官服,神情肃然。步快们全都配了单刀,另有一队持竹枪藤盾的士兵,却是巡检罗小叶带队。
  一行人离开葫县,将近傍晚的时候才赶到艾县丞出事的那个山口,罗巡检率领士卒先入山口,四下搜索一阵确认没有伏兵,又将士卒分别驻扎于远处作为警哨,花知县、孟县丞和王主簿才带了叶小天和几个心腹步快走进山口。
  在叶小天指认的地方,他们很快就掘出了那些尸首,并且从艾典史的身上搜出了“告身”。见到“告身”,花知县等人都松了口气,幸好“告身”没有损坏或遗失,有了这张委任状,他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了。
  花知县沉着脸道:“艾典史不幸遇害,事情既然发生在本县,本县责无旁咎,必须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王主簿,你留下来,让人把尸体盛敛好,以待运回县城停放。孟县丞,咱们先商议一下此事如何解决。”
  叶小天跟着打了一圈酱油,又跟着花知县和孟县丞往回走,出了山口不远,叶小天无意中回头一看,就见山坳中有一股烟火气腾空而起,心中不禁陡地打了个突。
  叶小天随着花知县他们就在左近的山坳里住下,次日一早才启程返回县城,等到傍晚时分到了县衙,精疲力尽的叶小天便道:“大老爷,小民责任已了,是否可以就此告辞了?”
  孟县丞看了他一眼道:“你且候在这里,有些未尽事宜,待本官与县尊商议过后再说。”
  叶小天无奈,只得在廊下站定,大约两炷香的时辰之后,李云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道:“叶小天,大老爷要见你,随我来!”叶小天还待询问,李云聪已转身走去,叶小天只得随在他的后面。
  不一会儿,叶小天被带进了三堂,三堂上只有花知县和孟县丞两人上座,四下空无一人。
  叶小天向他们唱个肥喏,躬身站定身子。
  孟县丞道:“叶小天,堂堂朝廷命官竟在本县遇害,此等贼獠实在无法无天,猖獗之极,必须要绳之以法,以儆效尤。奈何贼人来去无踪,实在无法追查,本官与县尊大人商议一番,想请你协助我们,你可愿意?”
  叶小天疑惑地看了看孟县丞和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花知县,问道:“两位老爷,小民既非官府中人,又非江湖侠士,如何协助大老爷侦破此案呢?”
  孟县丞微微一笑,道:“我们仔细检查过艾典使他们身上,居然还有大量银钱。可见,贼人杀害艾典史,并非为了求财,而是为了寻仇。”
  叶小天心道:“胡说八道!艾典史等人先被山贼抢劫了一回,又被小爷我搜刮了一遍,口袋比脸都干净了,哪还来得大量银钱。明明就是一桩山贼图财害命的案子,为何要说成寻仇?啊,有人寻仇那艾典史就要承担些责任,有山贼横行却完全是本县官员的责任了,他们是想减轻自己罪责吧?”
  花知县咳嗽一声,道:“歹人的目的既然是艾典史,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艾典史引他们出来,只要他们露出些许蛛丝马迹,我们就可以把他们逮捕归案。因此,我们想让你冒充艾典史!”
  叶小天大吃一惊,道:“什么?让我冒充艾典史?”
  孟县丞道:“不错!你与艾典史相差没有几岁,本县又没人知道你的来历。只要我们放出风去,就说艾典史路上遭劫,随从尽遭屠戮,艾典史本人侥幸逃得一命,便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了。
  你以艾典史的身份在本县出入,那些贼人一旦获悉消息,只当行刺失败,必然还来寻你。你放心,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事成之后,本县以五百两银子为谢,你看如何?”
  叶小天像吃了黄连似的咧开了嘴巴:“五百两!又是五百两!你们少坑人啦。莫非你们家里也有一个四岁的小媳妇儿、十八岁的丈母娘等着送给我?”
  叶小天干笑道:“大老爷,既然贼人的目的是刺杀艾典史,那么他们一定认得艾典史的模样,小民虽与艾典史年岁相差不大,长相却不相同,想要冒充他,只怕马上就露馅儿。”
  孟县丞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艾典史是官,纵然得罪了人,对方也应该是官场或士林中人,而这种人是不会出手杀人的。所以凶手十有八九是黑道。
  这样的话,受其收买的凶手只能蹑着艾典史的车队而来,并不熟悉他的相貌,或者只看过一副似是而非的画像。再者,即便凶手们认识艾典史又如何呢?他们总要来一探究竟的,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有机会。”
  叶小天忽然想到了昨晚回望山口时山坳里冒起的滚滚浓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摇头道:“大人,小民只是经过葫县,恰与艾典史同途,目睹了凶案现场。至于说配合各位大老爷破获此案,既非小民的义务,小民也没那个能力。小民不能答应!”
  花知县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本县可不是与你相商,而是命令你配合本县!”
  叶小天乜着他,冷冷地道:“大老爷,小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无知蠢物,小民从未听说过一个不食朝廷俸禄、不领官府薪水的良民,必须得配合官府侦破案件。更何况小民不是老爷您的治下之民,小民只是路经此地。”
  “你……”
  花知县没想到一个区区小民也敢顶撞他,戟指叶小天,怒不可遏。
  孟县丞笑容满面地拦住他:“县尊切勿动怒,息怒,请息怒。”
  孟县丞拦住花知县,转向叶小天道:“你真不愿意?”
  叶小天躬身道:“恕难从命!”
  孟县丞呵呵地笑起来,道:“好吧,那本官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你是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
  叶小天道:“大老爷,小民只是目睹了凶案现场。”
  孟县丞摆摆手道:“有什么区别?这凶手或者早在鹿角镇时就追踪窥视艾典史一行人的行踪了,沿途下来你们也曾遇到过一些椎夫山民吧?说不定其中就有凶手的耳目,这些将来都有可能需要你来指认,所以……”
  孟县丞顿了一顿,道:“所以,你可以不冒充艾典史,但是……在本案破获之前,你不可以离开本县。”
  叶小天怔了一怔,孟县丞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问道:“如何?”
  叶小天摸了摸鼻子,忽然笑嘻嘻地道:“好!那小民就先在葫县住下,静候大老爷召唤。”
  叶小天这般态度倒令孟县丞一怔,有些不明白叶小天为何会有这样怪异的反应。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道:“好!那你下去吧,本官会派人盯着你,此案了结之前,你就留在本县。”
  孟县丞叫叶小天退下,又把李云聪唤来嘱咐一番,李云聪便带着叶小天离开了。叶小天跟着李云聪一边走,一边暗想:“水舞啊,这可不是我有意拖延,是葫县的大老们不放我们走啊。
  你跟我就在这儿安家落户吧,近水楼台嘛,当然要越近越好,近的时间越长越好,说不定一近二近的,你我就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咱们抱着娃儿去铜仁见老丈人。哈哈,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身上足足二十多两银子的财物,几年吃用都不愁。”
  叶小天离开后,花知县蹙眉道:“你怎么让他这么离开了,他不答应,此事如何了结?”
  孟县丞道:“县尊大人,我们要他冒充的可是典史,是一位经常需要抛头露面的官员。是除了当日二堂里那些官员之外,再无一人可以知道他是西贾货的葫县典史,这样来日他‘病死’之后,才不会有什么破绽。如果他不让心服口报,到时他咱们找点麻烦出来,想再补救就难了。”
  花知县疑惑地道:“今日县衙出动这么多人去山口,艾典史的事情已然拖不了几日了,再晚些时候,他即便答应,又有何用?”
  孟县丞淡淡地回答道:“艾典史的消息,咱们再封锁三五天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三五日的功夫,足矣!三五天后,这个姓叶的会乖乖回来央求我们,心甘情愿做这典史的!”
第07章
断后路
  孟县丞说罢,向花晴风拱了拱手道:“下官告辞!”
  孟县丞说罢也不等花晴风回答,便把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花晴风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极其复杂。
  自从他来到葫县,便饱受孟县丞和王主簿这两个与当地豪强勾连密切的僚属掣肘,对这两个人,花晴风已是恨极,可一旦遇到难事,他又离不开这两个人,他一面厌恶自己的无能,又压抑不住对这两个人的仇恨,这种心情实在难以描述。
  县衙的三堂处于县衙的最后一进院落,这里是知县及其家眷的住处。葫县县衙的建筑并不像中原地区的官衙建筑,主建筑都要在一条中轴线上,这里迫于地势,后院作为私宅建造上有很大的随意性。
  后宅月亮门内是一片修竹花圃,几方假山石,错落有致。其间曲曲折折的小道儿穿过去,便是一个半月形的碧绿水潭。
  潭水如一块温润的翡翠,水上有莲花数枝,莲叶下有游鱼几尾,却也不是那种观赏型的锦锂,看那鱼儿,多半是此间主人于何处垂钓携回的收获,遂放养于此,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从穿堂里姗姗地走出一个绯衫女子,步姿袅娜,手摇一柄小小团扇,拐到抄手游廊,便向三堂走去。
  远远的,就见一道窈窕的倩影于根根红色廊柱、绿色围栏之间袅袅闪过,围栏下又有芭蕉和不知名的碗口大的团花,宛如一副仕女游春图。
  那婉约动人的小妇人沿着抄手游廊袅袅地行不过数十步,便是三堂,厅口有一青衣小厮垂手而立,看见她来,连忙施礼道:“夫人。”
  那小妇人也就二十六七岁年纪,粉嫩白皙的皮肤吹弹得破,眼儿弯弯,有种别样的迷人味道,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她微微颔首,头顶金步摇轻轻摆动,随口问道:“老爷可在厅中?”
  小妇人的声音柔软发糯,虽然说的是官话,却带着些江南吴侬软语的音韵,听来非常悦耳动听。
  小厮恭声回答之后,小妇人举步入厅,一件秋香色的比甲衣袂飘风,遗下一缕幽香。那小厮抬头望去,只看见娉娉婷婷一个背影,乌黑的秀发挽一个堕马髻,那种成熟妩媚的少妇风韵,令人望而神往。
  少妇举步走了进去,室内青砖墁地,梁上挂五角宫灯,中堂一副大气磅礴的松山积翠图,几案桌椅之外,近墙边又有花架两只,各摆着一只琦寿长春白石盆景。
  在右侧有坐地落屏隔开一个小小空间,画屏上是鲜丽的富贵牡丹图,那少妇姗姗而去,步态优美,就像走进了画里。
  屏后是一间书房,窗子开着,窗外一萍绿水,池塘边上都有山石垒着,有无数的爬山虎遮蔽了整面高墙,窗子下边有一道只宽一人游弋的小走廊,于窗子左右各植一树,左石榴、右海棠。
  案上地上团着一张张纸张,隐隐都有墨迹,花晴风靠在圈椅上,疲惫地仰着头,一动不动,眉心隐隐还在颦着,隐隐形成一个川字,似乎已经疲乏的连呼吸都懒得。
  妩媚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来寻丈夫,本来是弟弟请托了她一件事情,可眼见丈夫身心俱疲的模样,她哪里还忍心用自己的事去让他烦恼。
  妇人款款地走到花晴风身后,将团扇搁在桌上,抬起皓如美玉的腕管,翠袖褪下,两只翠绿的镯子映得她那青葱玉、纤细皓腕仿佛一朵精致优美的兰花。
  花晴风的眉心动了一下,那双玉手便按上了他的肩膀,妇人轻轻为他揉捏着肩膀,柔声道:“老爷还在为典史一事发愁么?”
  花晴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少妇柔声道:“相公不必太苛求自己,这葫县是个什么情形,朝中诸公比你清楚,换了谁来这里能够打开局面呢,怎么能责怪到相公头上。”
  花晴风苦笑了一声,道:“怎不怪我,我是这葫芦县里的糊涂县令啊。”
  少妇道:“你才不糊涂。”
  花晴风道:“若是不糊涂,那就是无能透顶。”
  少妇嗔道:“相公!”
  花晴风慢慢张开眼睛,仰望着他的妻子,细腻的粉红色的肌肤,衬着她那精巧端庄的五官,就像一位丹青妙手笔下的淡彩工笔仕女,尽管二人已成亲十载,可她依旧鲜丽的如同一枚粉色的珍珠。
  而自己……仅仅三年,他已经有了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背也有些佝偻了,刚刚做官走马上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早已湮灭在他的记忆深处。
  花晴风唤着妻子芳名,黯然道:“苏雅,朝廷当然会明白我的苦处,可这并不意味着朝廷会体谅我的苦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朝廷也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不管是皇帝还是首辅,有些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在天下这张大棋盘上,我这枚棋子儿根本就微不足道啊!”
  苏雅默然,望着丈夫迅速衰老的容颜,有些悲戚地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花晴风摸挲着妻子温润如玉的手背,摇头道:“年底大考,最迟明年年中,我的处分就该下来了。除非有一位通着天的大贵人从天而降,或能够保我过关。可是,若真这样一位大贵人,凭什么来提携我这个不得志的小小七品官呢?”
  ※※※
  驿馆里面,叶小天背着个大包袱,水舞挎着个小包袱,就连乐遥都似模似样地拿起点东西,小熊猫福娃头上扣着一顶竹笠,肩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放着它的口粮——十几根竹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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