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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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敬周二和周六在麦当劳工作,不能随便替,其他时间则无所谓,他在一家很小的私人快餐馆里当服务员,小快餐店管理宽松,跟老板打过招呼就行——反正老板只出一份工钱,不在乎是不是一个人领。
第一天上班还挺新鲜,徐西临干得津津有味的。
当天傍晚,有个打扮得让人眼前一亮的中年男子走进小快餐店。他衣料挺括,打理得很细致,风度翩翩,没有寻常中年男女挺胸叠肚的“富态”,头发甚至能看出一点打理的痕迹,跟店里的民工与穷学生们一对比,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那男人进门,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一番,然后挑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先用餐巾纸把长凳和餐桌抹了一遍,这才微提裤腿坐下来。
那坐姿很是优雅,好像此人不是来喝地沟油,而是来品拉菲的。
窦寻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想起徐西临嘱咐过他对客人要微笑,于是又强行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硬邦邦地问:“吃什么?”
徐西临在柜台后面捂住了脸。
来客远远地看了徐西临一眼,点了几个菜。
这客人可能是个事儿逼,统共两个菜,他这个不让放香菜,那个不让放葱花,一会要求少放酱油,一会要求给他盛一小碟醋,窦寻一只手插兜,连根笔也没拿,站着听完客人的一通细碎的吩咐,他略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男人叫住他:“同学,你记得住吗?”
窦寻:“要不我给你重复一遍?”
那男人脾气不错,笑了一下,没和他一般见识。
窦寻心里却觉得十分不对劲,因为在这种小店里干活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们,基本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他们俩混在其中不显得突兀,那个陌生人张口就是一句“同学”,他怎么知道他是学生的?
窦寻转到柜台后面,给厨房报了菜单,转过头问徐西临:“你认识那个人吗?”
“嗯……嗯,好的,知道了,谢谢您,马上送到。”徐西临刚登记完一个叫外卖的电话,递给窦寻一个疑惑的眼神,“谁?”
窦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里的奇怪男顾客。
徐西临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一看,见那奇怪的客人一双手肘撑在桌子上,露出手腕上一块内敛的商务表,正在看自己,被抓到了也不显得很尴尬,反而很亲切地冲他笑了一下。
徐西临礼貌地跟对方点了一下头,转头对窦寻说:“不认识,我认识的都明人不装暗逼。”
怪客虽然点了菜,但没吃几口,沾了沾筷子就走了。
等晚班结束,徐西临和窦寻交接了店里工作,又替蔡敬签完到,才一起往家走。徐西临站了一晚上,站得腰背僵硬,初步了解了“好好学习”的必要性,正想跟窦寻交流一下,忽然看见方才来店里的那个奇怪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路口一辆车旁边。
那男人看见了徐西临他们,弯腰和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对徐西临说:“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他态度太过殷切,有点“非奸即盗”的意思。徐西临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挡住对陌生人十分戒备的窦寻:“您认识我吗?”
那男人笑起来,没正面回答,只是问:“你们学习那么忙,你妈妈给的零用钱不够用吗?怎么让你来做这种事?”
这种熟稔的语气让徐西临一下皱起眉。
他这个年纪,总不可能被当成少年儿童拐卖,一般两个半大小子走在路上,无论是骗钱的还是打劫的,都会对他们敬而远之,还没碰见过这种当街搭讪的。
徐西临心里隐约冒出了一个猜测。
他有点不太耐烦地说:“碍不着您的事吧?”
男人有点紧张,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徐西临这孩子是个很外向、很好打交道的人,跟店里看着顺眼的顾客都能聊几句,没料到自己好像不合他的眼缘。
男人近乎讨好地看着徐西临问:“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徐西临面无表情地拉过窦寻,“走。”
男人一愣,忙叫住徐西临:“等等,小临,你其实还记得爸爸对不对?”
徐西临一震,没想到自己隐约的猜测居然成了真。
那男人上前一步,有点急切地说:“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现在也都长这么高了,爸爸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在国外,但真的不是对你不闻不问,我心里一直很惦记你,之前也给你寄过很多礼物……不过你可能都没收到,你妈妈她……不太愿意让你跟我接触。”
徐西临对他爸没什么印象,也谈不上爱憎,徐进也不像有些离婚妇女一样,为了让孩子“站在自己这边”,整天给他灌输仇恨另一方父母的信息——她根本不怎么提前夫的事。
刚开始,徐西临还颇无所谓,这男的要能证明他真是自己的爸,那聊聊也无所谓,再怎么说也是亲爹。
但是听到后面,他觉得不对劲了。
这位先生和徐西临“或许沾亲、然而非故”,有道是疏不间亲,连讼棍出身的徐女士都没说过前夫什么坏话,他倒好,刚一见面,还没验明正身,先隐晦地告了徐进一状。
他再一看,见这男人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说是出了国,那他这么多年难道就买不起一张机票回国看看?
徐西临把书包往肩上一挂:“您贵姓?”
“姓郑,你小时候也是……”
“郑先生,”徐西临想了想,决定先用大人的方式回话,“您作为一个股东,已经把持有的相关公司的股份都出售了,卖了十多年,还想保存分红和查账的权利,没有这个理,您说对吧?”
男人当场一愣。
而后徐西临很快原形毕露,回归了青少年模式,冲他挥挥手:“还有,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妈坏话,抽不死你丫,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徐西临就扬长而去了。
窦寻替他回头瞪了这位“郑先生”一眼,飞快地追了上去。
此时已经有点初夏的意思,槐花冒出了一点白色的端倪,干燥的夜风中浮动着一股朦胧的暗香。
窦寻不声不响地在徐西临身后跟了一会,回忆着老成他们遇到类似的情况是怎么跟徐西临交流的——好像就是走过去,用肩膀轻轻碰他一下,递个眼神或者揽着他的肩拍一下,就算是安慰了。
于是窦寻笨拙地凑上前去,学着老成他们的动作,用肩膀“轻轻”撞了徐西临一下……然而他没学好,一下撞过了劲,把徐西临撞得往旁边趔趄了半步,还给吓一跳。
徐西临莫名其妙地问:“你干嘛?”
窦寻:“……”
窦寻万分挫败,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徐西临反应了三秒,终于有点明白窦寻好像是想安慰他,当场被这个活宝逗坏了,把什么“正先生”“歪先生”都丢在了一边。
他小跑了几步,往窦寻后背上一扑,胳膊肘勒住他的脖子往后一带:“你怎么那么好玩啊豆馅儿。”
窦寻被他勒得脸都红了,炸着毛挣脱,然后俩人你捅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追跑打闹着回了家。
到家门口,徐西临才有点喘地停下来,叮嘱窦寻说:“今天的事别告诉别人,特别是我妈跟我姥姥。”
窦寻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徐西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又憋不住了,扶着门框笑得停不下来。
“笑个屁,”窦寻耳根发红、面色铁青地推开他进了门,恶狠狠地说,“傻逼。”
第14章
拒考
自称是徐西临他爸的郑先生后来又在六中学校门口徘徊过几次,但徐西临身边每次都拉帮结伙地跟着一个篮球队,呼啸而过,对他视而不见,郑先生根本找不到机会说话。
过了一阵,郑先生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徐西临的电话号码,每天小心地掐算着他下课的时间给他发短信,于是徐西临把他拖黑了。
一个月以后,郑先生把一个包裹寄到了徐西临学校,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双限量版的球鞋,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出于工作原因,郑先生马上又要出国了,给他留下一点纪念,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爸爸云云。
可惜,徐西临不吃这套。
他比划了一下球鞋的尺码,颇为随意地往桌子底下一塞,第二天折价卖给了篮球队的一个高一学弟,拿了钱,请他那一干狐朋狗友吃了一顿自助,一帮半大的小伙子大丫头们冲进自助餐厅,谁也不怕吃不回本,差点没把老板吃哭了。
窦寻作为一个前因后果的知情人,冷眼旁观了此事的首尾,发现徐西临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不缺鞋,不缺人爱,也不缺爸爸。
徐西临的朋友到处都是,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喜欢他的小姑娘能用匿名的礼物把他桌子堆满了,他愿意对谁好就对谁好,喜欢谁就跟谁一起玩。尽管性情还算随和开朗,时常能自行发现别人可爱的地方,但如果认定对方不可爱,别人也休想用什么东西打动他。
他什么都不缺,所以“无欲则刚”。
郑先生因为一开始不幸掰了他的逆鳞,被他划作了“不可爱”的那一类人,因此“迟到的父爱”也好,“卑微的心意”也好,“昂贵的礼物”也好,徐西临一概不稀罕。
告别了一帮扶着墙从自助餐厅出去的同学,窦寻忽然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一点也不领他的情吗?”
徐西临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满不在乎地说:“一双破鞋就想买一个儿子,那‘儿子’也忒便宜了,赶明儿我也买俩去。”
窦寻没有跟他掰扯这句混账话里的逻辑问题,又说:“那你打算怎么着才认他?”
“两三百万吧,我也不贵,”徐西临大致掐算了一下,颇有经济头脑地说,“虽然我妈把我养大花不了这么多钱,但是过去的钱比现在的值钱,这个因素也得考虑。”
他居然连通货膨胀都想进去了,还怪缜密的!
然而窦寻却只觉得自己听出了一点无情的理智,因为他自以为一点也不可爱,所以即使偶尔得到别人一点亲近,他也战战兢兢,总是担心别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后,就把这一点亲密斩草除根。
窦寻一点也没考虑到,徐西临或许只是因为郑先生说了徐进女士的坏话,还在生气而已。
他习惯先心惊胆战地在自己脖子上挂了个“死缓”的牌子,这样万一哪天给“斩立决”了,他的反应也不至于太过惊诧,这样能显得体面一点。
窦寻想:“我一定要再上一年。”
他这个念头每天都比头一天更强烈一点,因为总觉得这种短暂的快乐过一天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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