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7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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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道:“御史台谋划此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事先也不曾料到二张恰于此时献书,如今他们虽知时机不妥,可是有些事已经做了大半,此时收手,前功尽弃,而且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遭到二张的反噬,他们已无法收手了。”
  杨帆沉吟片刻,道:“仅凭御史台的人,怕是没胆子这么做。魏相执掌御史台多年,诸御史多是他的旧部,这件事是魏相在策划吧?”
  太平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杨帆,她知道杨帆不会无端问起此事,必定还有下文。
  杨帆道:“魏相是皇太子的人……”
  太平觉得有些刺耳,马上强调道:“魏相是李唐的忠臣。”
  杨帆笑了笑,不想与她争辩这其中的区别,转而问道:“你来寻太子,可是想请太子出面,叫魏相收手,抑或有个准备,一旦失败,为他们收拾残局?”
  太平公主摇摇头道:“都不是,太子决不能牵扯到这些事情中去。此事已无法善了,我以为,如今虽非最佳时机,却有一桩好处,正因为这不是向二张发难的好机会,所以母皇不会相信这次向二张发难是蓄意所为。如此一来,我们倒可以藉此试探一下,看看母皇对二张究竟有多少袒护!我去太子宫,只是既然进了宫,且去探望一下,这件事我根本不想让他知道。”
  杨帆道:“你不是为太子而来,那就是冲着圣人而来的了,究竟有什么事?”
  太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听你的吩咐,向母皇推举二张为王么?”
  杨帆笑道:“瞧你这么幽怨,好像被我欺负了似的。那我如此殚精竭虑,为的又是谁呢?”
  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自己虽是依照他的话而来,可他所谋划的一切,可不都是为了匡复她李家的江山么,太平心中一暖,便柔声道:“好啦,人家知道错啦,你杨大将军劳苦功高行了吧,待来日,人家做牛做马的还报与你就是了。”
  杨帆调笑道:“何必再待来日呢,只要你肯做牛做马,我一定骑上去的。”
  太平公主俏脸一红,啐他一口道:“以前被你少骑了么?”
  这话一出口,她的脸更红了,只觉两人越说越不像话,羞嗔道:“不跟你说了,我去见太子哥哥。”
  杨帆在后边小声道:“想做牛做马的时候记得跟我说呀……”
  太平公主闷着头走路,假装没听见,可脚下却加快了脚步,走得一路香风。
  杨帆望着她的背影嘿嘿一笑,抬头看看天空,喃喃自语道:“要变天啦……”
  ……
  翌日一早,杨帆携家人悄然离开长安城,游岐山去了。同一日,上官婉儿携母亲郑氏离开长安前往岐州,那里不只有上官家族的大量良田,还有一幢老宅,婉儿是陪侍母亲散心去了。
  这两件事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这天最引人注目的事是女皇对参与《三教珠英》编撰的四十七名官员名士的褒奖,有加官晋爵的,在赏赐宅田的,作为主持编撰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则分别加封为恒国公、邺国公。
  武则天没有应武三思和皇太子、相王所请封他们为王,这令二张大失所望。他们却不知道,这分明是捧杀,即便是封他们为国公已令天下为之侧目了。一直以为,晋封公爵的要么是开国功臣、要么是战功赫赫,抑或是位至宰辅掌持国政数十载的老臣。
  就算当年的薛怀义,也是有两度率兵出征,“击退”突厥来犯之敌的战功,又主持修建了明堂和天堂两大宏伟建筑,这才得以晋封国公,张家两小儿有什么功劳,谁还不知道这《三教珠英》究竟是谁编撰的,两兄弟居然尽封国公。
  他们收获了爵禄,也收获了更多敌视。文臣不服气、武将不服气,那些祖上立下百战军功才得封侯伯子男等爵位的功臣后裔更不服气。自家祖宗拿命拼、拿本事挣,都没得到一个世袭国公的爵位,张家两小儿陪女皇睡了几觉就他娘的混个国公,谁服气?
  就在这样的潜流涌动下,御史台对二张的第一次进攻开始了。
  以前有人曾经上表请求女皇疏远二张,或者把他们驱出宫城,利用的都是冠冕堂皇却不痛不痒的大义道理,女皇帝若不接受大可付之一笑,完全不需要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们是直接寻找二张的罪名,既有罪名,就必须判出个是非。二张是受女皇庇护的,这次对二张发动进攻,无异于是向女皇的权威发动了一次挑战。
  就在二张受封国公的第二天,侍御史张廷珪弹劾尚方少监张昌仪收受贿赂,武则天并没把这件事和二张联系起来。有贪腐,就一定会做损害国家的事,而国家是她的,她是皇帝,自然憎恨贪腐。
  武则天下旨,命肃政台鞫(jū,审问犯人)张昌仪到案审问,一天之后,司刑正贾敬言上奏:“张昌宗强买人田,应征铜二十斤以代罚款。”
  这次事情虽然牵涉到张昌宗,可事情实在太小,处罚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武则天虽然宠爱张昌宗,但官员依法办事,又于她的爱郎无甚大害,武则天还是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于是准奏。
  第三天,御史台对张昌仪受贿案的审理取得了突破性的发展,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都被牵连进去成为受贿案的共犯。
  张昌仪被御史台拘审的时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就很茫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以为,他们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求到女皇头上,可这一步涉及司法,他们没有道理让女皇轻易干涉,然而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又不知该走什么程序、通过什么门路。
  这对温室里长大的小花不只在御史台没有一个爪牙,而且根本不懂官场上的一切规矩和办法。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倚仗特权,特事特办,一旦让他们循正常规则办事,他们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张昌仪被御史台拘押,还在审讯阶段,一时半晌不至于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所以二张倒还沉得住气,毕竟他们有女皇撑腰,底气还是有的。可是第二天张昌宗就因强买人田被罚了款。
  洛阳那边的大户豪门随皇帝搬来长安后,都在买宅置地。土地是权贵们最热衷的财富,哪怕家里堆一座金山,也不及万顷良田让人感到踏实,那才是传之万世而不易的财富,张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张家的确有倚仗权势强买人田的事,罚的钱虽然不多,问题是他堂堂国公,这个面子他丢不起。张昌宗正自懊恼的时候,张同休和张昌期也被牵连进了贪腐案,被御史台拘审,二张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御史大夫李承嘉再次当朝弹劾,矛头直指二张:“陛下!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贪腐一案,可能牵涉到恒国公张易之、邺国公张昌宗,请陛下恩准,鞫二张到台听候审讯。”
  此时,武则天已经觉察到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谁了,武则天不动声色地道:“准卿所奏!”
  她倒想看看,还有谁会蹦跶出来!
第一千零五十章
举重若轻
  关中的秋天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尤其是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更是寒意寥峭。太阳升起的时候,依旧有一抹氤氲的雾气徘徊于山岭之间,让那远山近水、青天大地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纷繁有致的水墨画。
  阿奴对这等景致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她陪着身怀六甲的古竹婷坐在一辆铺着柔软皮褥的轻车上,两侧窗子只拉开一道缝隙,二人也不观望风景,只在车中絮絮交流着怀孕生子的心得。
  这样的关中秋景对自幼长于深宫的上官婉儿却是难得一见的景致,岐州地面虽有上官家族数百顷良田,她也从未去过,对婉儿来说,那只是账本上的一行数字。不过此时她却顾不上欣赏沿途风景,因为爱女与她同车。
  小家伙一路上要吃奶、要撒尿,时不时地还要咿呀叫唤着让娘亲逗她玩。幸好旁边有小蛮帮忙,婉儿那双摆弄惯了文房四宝,只会挥洒诗词歌赋的手侍候起孩子来虽显笨拙,却还应付得来。
  杨帆带着念祖和思蓉坐在头一辆车里,左右的车窗被两个孩子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趴在窗口,探出头去,兴致勃勃地看着沿途景致,时不时地大呼小叫一番。杨帆坐在车中,只好时不时地拿他们的小屁股当成手鼓拍打两下解闷儿。
  两侧山岭上的植被渐渐呈现出五颜六色的色彩,泛黄染绿、浸红透紫,色调分明,纷呈如画。秋风把芦花纷纷扬扬地送上青天,天空中一行雁影展翅飞过……
  杨帆的双腿上各站一双小脚丫,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垫上,看不到车外的风景,却听得到雁过长空的鸣叫声和田间地垄里传出的高亢嘹亮的秦腔。
  这样的日子,逍遥似神仙啊!远离了庙堂的纷扰,少了些机心算计,杨帆身心一片闲适,异常轻松。这样的生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现在一年里也难得和家人过上几天这样悠游自在的日子,杨帆心中不由生起几分思归的念头。
  进入岐州地面,婉儿和杨帆坐到了同一辆车上,杨帆像个老太爷似的半瘫在座位上,杨黛儿就趴在他的胸腹之间,手舞足蹈地往上爬,费尽力气,却也只能偶尔伸出小手,摸一下爹爹的脸颊。
  然后她便一路滑下去,却被杨帆用肚皮用力一弹,止住下滑的势头,让她继续攀登。黛儿的精力旺盛得很,对这种看起来很无聊的小游戏乐此不疲,只要被她偶尔摸到爹爹的脸颊,便会开心地格格发笑。
  婉儿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父女间亲昵的游戏,心中无比温馨安宁。
  “郎君,从这儿开始,就是咱们家的地了。”
  婉儿向窗外望了一眼,柔声说道。
  婉儿自从受宠于女皇,便被赐还了家族田产,不过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只是每年能在账簿上看到田亩的变化和收成。不过此番游岐州,专门管理岐州田产的管事一路都伴随着,已经向她介绍过这里的情形,所以她很是清楚。
  杨帆揽住女儿,歪着头向外看了看,黛儿趁机揪住了他的胡子,兴奋得直蹦。杨帆已经二十八岁,依礼可以蓄须了,他的胡须刚刚蓄起,修剪得非常整齐漂亮,黛儿抓到爹爹的胡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杨帆托了托她的小屁股,把她托高一些,对婉儿道:“咱们家的田地都在这一片儿么?”
  婉儿道:“咱家的地并不都在一块儿,要靠近水源的才是上等肥田。不过现在看到的这一片却是咱家最完整的一块地,足有上千庙,按照现在的速度,从这儿开始咱们得走到晌午才能走完。”
  杨帆抓住女儿越来越淘气的小手,冲她做了个吹胡子瞪眼睛的生气动作,可惜小家伙根本不怕,反而被他逗得直乐。杨帆道:“看咱们宝贝女儿,生得多漂亮,将来还有这么丰厚的嫁妆,不晓得会便宜了谁家小子。”
  婉儿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抱过女儿,道:“女儿将来自然会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可咱杨家的田产哪有给了外姓人的道理。再说,咱们女儿将来嫁人也得嫁个有本事的男人,难不成要找个靠丈人贴补的废物?”
  杨帆笑道:“有道理!咱们杨家的宝贝闺女,将来找的女婿一定错不了。”
  婉儿向他皱皱鼻子,哼道:“你这就惦记着拿田产做嫁妆了,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让人家再生呀?”
  杨帆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哪想过那么多?生!当然要生!你给我多生几个儿子,再多生几个女儿,儿子呢都教一身本事,女儿都嫁有本事的姑爷。嘿嘿,到时候我杨老汉要是跟左邻右舍生了是非,就领着一群有本事的儿子和有本事的姑爷上门打架,吓都吓死他们。”
  婉儿“扑哧”一笑,娇嗔道:“你呀,没点正形。明里头,你是堂堂的忠武大将军,这般年轻就官居四品,前程似锦。暗里头,你是显宗宗主,掌握着翻云覆雨的大力量,哪个邻居敢跟你生是非?”
  杨帆苦起脸道:“怎么不敢?我那左邻,乃是梁王世子和当今皇太子的爱女。我那右舍是相王府上的五位郡王,你说他们哪个是好惹的?我这忠武将军在一堆王爷公主跟前儿不够看呐,显宗的力量又不好摆上台面,只好指着儿子和姑爷替我争风出气。”
  婉儿忍不住又笑起来,道:“听你这一说还真是这样。你盖房子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选个良辰吉日啊,看你这左邻右舍,不是金枝玉叶,也是称王称侯,而且两家早晚必有一战,你夹在中间,风水真是好啊。”
  杨帆叹了口气,道:“算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张住在宫里头,没有左邻右舍了吧,如今还不是惹祸上身?所以说啊,该着你的事情,你就是躲上终南山也是逃避不了的。”
  黛儿躺在娘亲怀里,舒服倒是舒服了,可娘亲不似爹爹那样逗她玩,觉得很没意思,于是扎撒着小手又向杨帆这边倾过来,扭着小屁股想要爹爹抱。婉儿嗔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娘亲抱你一会儿都不愿意了。”
  说归说,她还是把女儿递给了杨帆,黛儿一到杨帆怀里,马上眉开眼笑地去摸他唇上的短须。婉儿睨了杨帆一眼,揶揄道:“你此番出游,该不是为了逃避因二张而起的这场风波吧?”
  杨帆道:“二张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好逃避的。我这一次,就是为了陪你出来散散心,让你们母女俩多亲近一下。至于京里这场争斗,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胜败早有定论!”
  ……
  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兄弟相继被御史台拘讯,御史台准备得十分充分,面对如山铁证,三人无从抵赖,只好承认他们贪赃索贿共计四千余缗。
  一缗等于十贯,这就是惊人的四万余贯,四千余万钱。张同休是司礼少卿、张昌仪是尚方少监、张昌期是汴州刺史,三人中只有一个张昌期算是有实权的官员,而且上任没多久,便能收受贿赂四千余万钱,他们能替别人办什么事?
  其实给他们行贿的人,冲的都是宫中的二张,这钱也大部分落到了二张手里,御史台拘押他们的最终目的,也正是想证明二张贪污。可张同休三兄弟并不蠢,他们很清楚一件事:只要二张不倒,他们就没事。
  别人的贿赂都是送到他们手上的,和二张直接联系的只有他们三兄弟,三兄弟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此事与二张有关联,御史台又不敢对他们动刑逼供,这案子审到他们身上就陷入了僵局。
  张同休三人犯下的罪行明显是不能和二张直接扯上联系了,御史台只好另想办法。办法还真找到了,因为依照大周律的连坐法,以张同休三人所犯的罪行,举荐他们为官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应该连坐。
  于是,这日早朝,御史中丞桓彦范向皇帝禀报这桩贪污案的审理结果:“陛下,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贪腐案已经审结,三人共贪赃四千余缗,应依法严惩。此三人系张易之、张昌宗举存,按连坐法,亦应免官治罪。”
  植中丞这一手与司刑正贾敬言罚没张昌宗二十斤铜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如今二张身为国公,原来的官职已不值一提,他向皇帝请求免去二张的官职而非削其爵位,免了官职不过少一份俸禄,对二张而言并没什么重大损失。
  可皇帝只要答应,那就意味着在这场交锋中御史台大获全胜。二张的威望受到折损的同时,御史台不但剪除了他们的三个重要党羽,还能将一些依附二张这棵大树却忠心不甚坚定的猢狲吓跑。
  想搞垮整垮二张,不可能一蹴而就,这就像推倒一棵大树,需要把它的根须一根根地切断,等到它的根须支干全被剪除的时候,只要一阵微风,就能让它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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