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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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低的桂花树叶,温柔地婆娑着他的肩头,他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杨帆在坟前坐下来,双手抱膝,傍着身旁那方墓碑。他的唇齿不断地翕合,似乎正在诉说着什么,神情时而微笑、时而哀伤,只是那轻柔的声音,除了宁珂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听见。
  风吹过,拂起了他束发网巾后的两根飘带,飘带时起时落,俏皮地拍打着他的后颈。桂花纷落如雪,撒在他的肩头,他的脚下……
  ……
  一处环境极为雅致的院落,藤萝满墙,中列松桧盆景,绕植异香花卉无数。近窗有一小池如新月,池中有金鲤数尾,荡漾于睡莲叶下。
  房间很开阔,屏风隔断,辟出不同的功用空间,最大的一个空间里,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岁寒三友》、一幅《烟雨垂钓图》,还有几幅大字。
  临窗一张酸枝木的书案,上垒着各式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笔筒笔海内插着十余管上好狼毫,桌头还有一只青瓷花瓶,插着几枝怒放的菊花,墙边另有高矮错落名手雕镂的书架几扇。
  这是一间书房,可是书房里的那位书生并没有在读书,书外才有颜如玉。
  一个云发半堕衣裳凌乱的美貌少女,双手扶在书案上,半敞的翠罗衫子里两只倒扣的小玉碗儿般的乳峰轻轻晃荡着,十分撩人。她的石榴裙儿掀着,堆在纤细的腰间,白嫩紧绷却犹显窄小的臀部高高地翘在空中。
  一个唇上有着淡淡茸毛犹显稚气的少年,上身衣着严整,裤儿却褪笼在腿上,双手卡着这咿咿呀呀地叫着,媚媚的眼儿眯着的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上,在她身后咬牙切齿地顶撞着。
  “公主!公主驾到!”
  院落中忽然一声惊呼,一个青衣书童惊讶地翻身拜倒。
  太平公主面沉似水,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前走过,金线绣织彩凤大红牡丹的罗裙如水一般曳过地面,头上金凤步摇纹丝不动,仿佛凌波而来。在她后面,几个胖大的女相扑手脚步腾腾,个个一脸彪悍。
  “我娘来了?”
  房中正在奋力冲刺,眼看就要攀上极乐世界的清秀少年吓得小脸儿一白,人也呆,鸡也呆,顿时呆若木鸡。趴在桌上咿呀乱叫的少女也蓦地张大了一双美眸,一脸惊骇。
  “开门!”
  太平公主一推书房的门见是关着的,马上退开两步,一个胖大的婆娘走上去,双手抓住房门,晃了一晃,猛地吐气开声,用力向外一拔,只听轰隆一声,整扇门便连门框都一起扯了下来。
  一阵尘土飞扬,待灰尘稍稍散去,太平公主迈步从几块跌落的青砖上面走了进去,房中衣衫凌乱的一双男女鹌鹑似的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太平公主冷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一男一女,寒声道:“崇训,你真是读的好书啊!每每考校于你,辞赋一窍不通,策论胡说八道,还道你是天资愚钝,原来你的天资都用在了行这苟且之事上!”
  跪在太平公主面前的是她的次子薛崇训,太平公主改嫁武攸暨后,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儿子不曾改姓,也幸好不曾改姓,不然这薛崇训改名武崇训,那就跟尚了安乐公主的武三思长子武崇训重名了。
  薛崇训叩头如捣蒜,颤声道:“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母亲息怒。”
  太平公主大袖一拂,厉声道:“来人,把这勾引少主不知廉耻的贱婢拖出去,活活杖杀!”
  那翠衫美婢自打太平公主一进来,就已吓成一团,除了簌簌发抖,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这时一听,只吓得肝胆欲裂,颤颤巍巍一声“公主饶命”还没喊出口,就被一个胖大的女相扑手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像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薛崇训大惊,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连声道:“母亲开恩,饶了阿狸吧!母亲,母亲!”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把这不孝子给我拖出去,鞭二十!”
  那几个女相仆手唯太平之命是从,便是鞭笞少主的命令也毫不犹豫,当下又冲上两人架起薛崇训便走。院中,那小书童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屁股翘得老高,根本不敢抬头,太平公主好似行云流水一般从他面前走过去,一步都没停留。
  小书童眼角捎着那大红的裙袂云一般从面前飘过,刚刚松了口气,太平公主轻飘飘地从云端抛下一句话,把他砸进了十八层地狱:“把这个守门把风、助主为恶的贱奴,给我乱棍打死!”
  ……
  公主府外管事李译一见太平公主,立即揖让到路边,太平公主一阵风儿般从他面前走过云,李译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太平公主余怒未息地问道:“什么事?”
  李译消息何等灵通,太平公主刚一去书房,他就知道二公子不用心读书,却与俏婢厮混的事情发了,其实这事儿他早就知道,可他一直没说,主人那般精明,还不知道他早就知情,这是迁怒于他了。
  李译更加小心,大气都不敢喘地道:“忠武将军杨帆求见!”
  太平蓦地站住,顿了一顿,道:“请他行修堂相见!”
  行修堂内,杨帆一见太平公主脸色,便失笑道:“皇帝刚刚默许公主插手政事,公主已然威仪尽显了。”
  太平公主余怒未息,是以双眉微颦,杨帆一句话却逗得她“扑哧”一笑,忍不住娇嗔道:“你特意上门来取笑我的是不是?什么威仪隆重,还不是崇训那个不肖子,唉!整日里不用心读书,尽干些斗鸡养狗、偷香窃玉的混账事儿。”
  杨帆笑道:“你的儿子,生来就有爵禄,一生衣食无忧,你怕什么,难道你还指望他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太平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得轻巧,做父母的,便是能给儿子留下一座取用不尽的金山,还是希望他能自己有本事啊。”
  杨帆也是为人父的人了,听了这话深有同感,便不再取笑,正色道:“出生于大富人家的子弟,难免有些纨绔气,你也不要过于严苛了。慢慢来吧,只要他品性端正,其他的都不重要。”
  太平公主心中犹自懊恨,可她也知道,因为崇训父亲早逝,所以幼时对他过于溺爱,疏于管教了,现如今他心性已成,再想纠正却是难了。只得苦苦一叹,抛开郁结的心事,明眸向杨帆一睨,道:“二郎此来,是为了迁都一事?”
第九百四十章
灞上
  明日一早杨帆就得率军赶往长安,今晚就得赶回军营,所以时间很紧。但是因为这次与太平公主的会晤非常重要,关系到两人在长安和洛阳两地如何遥相呼应,所以杨帆在公主府还是待了差不多近一个时辰才走。
  杨帆不能把涉及继嗣堂的事说与太平公主,所以谈到长安,有些事情很难说得太清楚,但是宏观大局方面的把握,太平公主无疑要比他高出一筹,从他含糊的言辞当中,太平还是抓住了重点,使他对接下来该做的事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概念。
  杨帆离开的时候,正看到一辆牛车在几名家奴的护拥下走来,车上没插官幡,但是车中人走出来时,杨帆扫了他一眼,隐约认出,似乎是中书的一位舍人。
  方才他与太平密晤期间,管事李译就曾三次进来对公主耳语,杨帆隐约听到一些,都是某位朝廷大员来访的消息。
  自从武则天明堂盟誓,点名让太平公主参加后,嗅觉灵敏的官员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于是这些天到公主府拜访的官员可谓络绎不绝,这些官员大多是那些墙头草、中立党、观望派。
  为什么他们要投向太平,是因为他们认为朝堂各方势力中才刚刚崛起的太平公主会最有势力?不然,只是因为太平的特殊身份。她是李氏的公主,武氏的儿媳,不论哪一派倒了,轻易都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而且她是女儿身,不会直接参与到皇位争夺中去,拜到她的门下,就不像那些旗帜鲜明的拥戴某位皇位候选人的官员们一样再无退路,因为这些原因,他们对太平公主自然趋之若鹜。
  然而,这却直接壮大了太平公主的声势,当太平的权力和影响强大到了一定程度时,她的地位和心态是否还会如今日一般超然呢?
  杨帆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近来每一次的会晤,都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他和太平越走越远了。这种感觉不是因为他现在与太平见面,更多的是研究政治上的配合,少了些男女情爱,那是心灵上的感觉。
  激情相恋,能让那岩浆般炽热的感情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么?不能!一对恋人,激情过后,靠家庭、孩子和共同的生活来维系的爱情,最终也将化为亲情。可他与太平演化恋情为亲情的基础也不存在。
  所以,在激情渐渐冷却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双知己、一对朋友、更似两个在事业上默契配合的伙伴,只是因为他们灵与肉的结交,彼此间更多了几分信任与亲昵。
  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情感羁绊的太平,会不会滋生更多的野望?杨帆不确定。
  如果武媚当年不曾入宫而是嫁入某个豪门,即便后宅争宠也不会争得如此惨烈。如果她最终成了一家主妇而不是一国太后,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成为今日的武则天,人的命运本来就是随着境遇而不断变化的,时势与英雄,总是互相造就的。
  没有谁能按照早早划定的轨迹一丝不差地走完他的人生,杨帆不知道武则天最终破了她的禁令,允许她一直警惕着的亲生女儿涉足政坛是祸还是福,可是至少现在,他必须支持,也只能支持。
  因为皇太子和相王,在敏感多疑的女皇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像太平公主一样招兵买马,当太平公主出现在新落成的通天宫里,与武李两家共计三十位王爷站在一起时,她就成了李氏复兴最大的希望。
  ……
  杨帆召集古氏兄弟和古竹婷安排事情的时候,家里就已经知道他将往长安一行的消息,当他回到家时,他的行装已经由小蛮亲手打点好。
  小蛮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咐,叫他注意冷暖、注意饮食、保重身体,而阿奴则掐算着日子,只是希望她生孩子的时候,郎君能有机会回来一趟。对于他的远行,两位娇妻倒是没有什么幽怨。
  这个时代,做官的男人大多要远行千里异地为官,只要父母高堂健在,他的妻子就必须留在老家代他尽孝。所以和丈夫一别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女人有的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是无数盼望着丈夫出人头地,当丈夫真的出人头地时却又觉得孤衾清冷的女人心底的怨。相对于那些女人,她们已经很幸运了。
  杨帆拿起行装正要走人,忽然看到眼巴巴地瞅着他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女儿,忽然想起去见太平时,她正因为儿子不肖而烦恼重重的模样,杨帆心中马上就生起了一种危机意识。
  杨帆开始对小蛮殷殷嘱咐起来:“孩子不小了,过了年就请个西席先生教他们点东西。儿子要学,女儿也要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德行品质,武功嘛……,你们两个也教他们一点儿,不求做个万人敌吧,起码也能强身健体,万万不能溺爱孩子!”
  杨念祖眨巴着大眼睛听着,马上抓住了杨帆这番话中他最关心的问题:“爹爹,我要是学认字儿那还能出去玩么?”
  杨帆板起脸道:“念书当然要以读书识字为主,学得好的话可以让你玩一会儿,要是学得不好当然不能贪玩!”
  杨念祖马上苦兮兮地瞅着他娘:“阿娘,人家不想过年了!”
  小蛮忍不住笑出声来,杨帆把脸一沉,更像一位严父了:“这还没学就想着偷懒了?等老子回来要检查你的学业,学得不好就打屁股!”
  杨念祖把嘴一噘,道:“爹爹快走吧,再不走城门就关了。”
  杨帆失笑道:“嘿!你这小王八蛋,赶起老子来了。”
  被儿子这么一逗,些许离愁倒是淡了,杨帆和两位娇妻轻轻拥抱了一下,柔声道:“我走了,别往外送了,兴师动众的!”
  杨帆转身向门外走去,刚刚跨出门槛儿,一直不曾说过话的宝贝女儿杨思蓉就开口了:“阿爹,等一等!”
  杨帆心中一暖,要不说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呢,这才几岁呀,就知道舍不爹爹了。杨帆微笑着转过身,亲切地看着头梳双角丫,粉妆玉琢的漂亮女儿跑过来,扳着手指头,脆生生地给他安排任务:“阿爹,你记得回来的时候,要给我买面具、泥人、木马、哨子、竹龙,嗯……还有漂亮的小裙子喔……”
  杨帆听完,热泪盈眶地对小蛮道:“娘子,教育子女,任重而道远啊。古有侃母教子、孟母三迁,可见教育子女,做娘的至关重要。咱们家这俩倒霉孩子成不成器,可就全看你啦!”
  ……
  灞上(白鹿原)有一处很大的码头。宽广的码头区后面,就是一座座巨大的粮仓,巨大的粮仓矗立在这片高原上,仿佛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而高原之下,就是一望无际的良田。
  灞上位于灞水和渭水交汇处,这里的人是靠水吃饭的。
  洪水泛滥时,一瞬间就能吞噬你的一切,你的生命、你的亲人、你的家、你的城市,但是人类要想生存,同样离不开它。所以,即便它偶尔会大发脾气,人类还是不离不弃地追随着它的脚步。
  长安、洛阳、大梁、邺城、扬州、京口……,这些繁华的大城大埠,无不依托在大江大河身畔,即便是一个小村庄,也必然要傍河而居。黄河流经大名,于是江淮闽蜀之货不远万里辐辏于此,黄河改道南徙,大名便瞬间败落。
  灞上码头靠水运兴旺,水运于此的货物主要就是粮食。
  关中是重要的粮产区,但是它的产出不足以供应长安城的粮食需求。长安驻军、留守陪都的官员、往来游学的士子、聚集于此的各方豪门及豪门世家如云的奴仆、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们,佛寺、尼寺、道观大批不事生产的出家人……
  在武则天迁都去洛阳以后,长安还有七十万人口,而其中有三十万人不是农民,这些人一年的口粮需要近六百万石,这还不包括驻军所养马匹需要的杂粮。而关中能给这座千年古都提供多少粮食呢?
  扣除王侯公爵的封邑田、京官的职分田、公廨田、赐田,道观寺院的佛田,关中粮产量一年约三百万石,扣除百姓自用,交纳长安京仓的税粮最多两百万石,每年有近四百万石的粮食需要通过漕运从外地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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