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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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巽泣不成声地道:“前日蜀商龙九套托我引见他与张同休相识,作为谢礼,送我四名美貌蜀女,念及家中妒妻,我一个没收啊!谁家男人活得如我一般憋屈?青芽是自幼服侍我的,我们两情相悦,早就有了私情,原打算纳了正妻后便扶她为侧室。只因尚了郡主,只好违背诺言,置外宅安置,已是让她大大受了委屈,如今……”
  杨帆有点鄙夷他的无能,说得这般深情,明知那青芽姑娘被人削鼻截舌,惨遭酷刑,还不是畏惧义安郡主淫威,不敢先回坊中探望?口中还得顺着他的意思道:“郡马有妻如此,确是苦不堪言。可堂堂郡主,怎也没有和离的道理,如今还是请皇帝和庐陵王出面,对她有些约束就好,否则今后……”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他方才提到有蜀商托他引见要认识张同休。张同休是二张的堂兄弟,想跟张同休结交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搭上二张这条线。可是话又说回来,巴结二张的多是官吏,绝无商贾。
  虽说豪商巨贾大多都要结交官府作为靠山,可是长居深宫的二张绝对没有作为现管的朝官对商贾的帮助更大。二张出身名门,如今又贵不可言,胃口也大了,结交二张所需花费十倍于朝官不止,但作用却远不及朝官,哪个商人会做这样不划算的买卖?
  再者,这人既是蜀商,即便他有生意做到京城,他的根基也依旧在蜀地,这个时代异地往返一趟旷日持久,怎么也得半年光景,消息传递也迟缓,大商贾没有长期坐镇异地的,所以大商贾在异地开分店远不如与当地豪强联合,互通有无获利更甚。
  一个蜀地豪商费尽心机想要联系在朝中如日中天、在地方上却没什么影响力的二张意欲何为?而且这龙九套与二张分明没什么联系,与整个张家此前都没有任何关系,还要费尽心机辗转托请?
  如果换作平时,裴巽顺口说出这么一句,杨帆听过也就算了,绝不会往心里去。可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在谋划同隐宗一战,心里面一直绷着一根弦,裴巽这句话他越琢磨越觉得大有玄机。
  不一时到了宫城,裴巽虽是郡马也没有宫中的通行腰牌,杨帆嘱他在门楼下等待,自去宫中觐见皇帝。
  今日有雨,温度虽然降了下来,可到处湿淋淋的没个去处,武则天正在丽春台上与张易之弈棋解闷,听了杨帆的陈述,登时大为不悦,马上抛下棋子,吩咐他带郡马入宫。
  皇亲国戚很多时候还不如皇帝近臣受宠,原因就在于此。有几个皇亲国戚能像太平公主那般受宠,随时出入宫闱不禁?许多皇亲国戚想进一次宫都要很麻烦地请人传话,皇帝见不见还在两可之间,真不如皇帝近臣随时可以进言。
  皇家人自幼就不像普通人家兄弟姐妹一样可以朝夕相处,血缘亲情淡薄,成年后相见更加不易,再被近臣三言两语挑拨,对其生厌不欲相见甚至更加冷落的也大有人在,所以纵然是皇亲国戚,也少有肯得罪皇帝近臣的,也就义安郡主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眼见杨帆插手,还要无比强硬。
  武则天命杨帆带那郡马进宫,想了想又叫内侍去传庐陵王来。庐陵王一直住在东宫,和太子弟弟比邻而居,明摆着等兄弟给他腾位置呢,只是官场朝廷更加讲究体面名义,一时还找不到个合适的契机。
  听闻母皇相召,庐陵王赶紧穿戴整齐,随那小内侍往后宫里走,悄悄塞了些银钱给那小内侍,再探问母亲为何相召。那小内侍知道他将来必为太子,再接下来就是天子,倒不敢难为他,可这小内侍当时在宫外候着,也不明白皇帝为何相召。
  小内侍想了想便道:“奴婢也不晓得,只知道杨帆将军入宫一趟,随即急急出去,圣人便传口谕召王爷进见了。奴婢瞧圣人似乎隐有怒意,王爷还是小心着些才是。”
  李显听了便是心头一紧:“母亲不悦?究竟什么事惹得母亲不悦,杨帆刚刚出入过丽春台,随即母亲传我,那定是杨帆说过什么了,杨帆能说什么呢?重润说杨帆和武三思关系密切,可……裹儿已经许为梁王儿媳,梁王不会对我有所不利吧?”
  李显忐忑不安地到了丽春台,谦卑地向母亲行了一礼,道:“不知母亲召唤儿子有何吩咐。”
  武则天沉着脸道:“坐着吧,朕也不甚了然,等你女婿来了再说!”
  “是是是!”
  李显退到一边,有内侍搬来锦墩,李显轻轻坐下。心道:“女婿?不知是哪个女婿,母亲这么生气,不会是武家的女婿吧?如果只是家事,情况似乎还不是太严重。”
  李显如坐针毡地等了一会儿,殿外传来杨帆的声音:“陛下,裴郡马到了。”
  李显急急便想:“裴郡马?”
  好在他女儿虽多,嫁到裴家的却只一个,李显马上就到了裴巽:“是馨雨的丈夫么?馨雨这孩子在几个女儿里边性情最为恶劣,莫非与丈夫起了口角?可……这与杨帆有何关系,怎么由他禀报?”
  李显正想着,杨帆陪着裴巽走了进来,一见裴巽那副样子,李显就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裴巽披头散发,头发长一绺短一绺的,两颊赤肿,脸上还有几道挠痕,身上穿着一套小衣,小衣本来的颜色应该是白色,现在却是又黑又黄沾满了泥巴,最离谱的是,他还光着两只脚,脚上也全是泥巴。
  杨帆欠身道:“臣于街上看见郡马,因事涉皇帝家事,臣虽兼着纠风察非使之职也不敢擅专,遂引郡马入宫交与陛下处断,臣告退!”
  武则天方才只听杨帆说了几句,知道裴巽夫妇都打闹到街上去了,如此不成体统,实在有失皇家体面,是以十分不悦,如今一见这位孙女婿的模样,一向强悍的武则天也惊住了。
  杨帆禀报完毕,武则天只是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都没顾得上和他说话。
  杨帆举步欲走,忽又站住,道:“啊!臣还有一事禀报,臣在街上,见义安郡主骑在裴郡马身上掌掴不已,又命仆从绑了郡马欲割发代首,围观百姓无数,实在不成体统,欲为郡马解围时,有金吾卫巡街士兵,带兵将领似与郡主相识,因此奉郡主所命阻拦微臣,动了刀枪,臣为严肃法纪,将那将领当街杖责三十。”
  武则天哪还有闲工夫听他说这些,把手一摆,不耐烦地道:“些许小事,你自行处置便是,朕委你纠察使不就是干这个的么,此等事今后无须禀报,退下!”
  杨帆微微一笑,顿首道:“是!”
  李显还不知道杨帆当街杖责的是他另一个女婿,他庐陵王两个女婿,今儿一个被他女儿揍了,一个被杨帆打了,面子已然落个精光,只看杨帆自始至终未看他一眼,与当初护送他回京途中恭敬态度大相径庭,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知道,这必是因为自家人对杨帆刻意疏远,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这时却也顾不上反思,待杨帆一退出去,便急急问道:“巽儿,你这是怎么了?”
  裴巽往殿上一跪,号啕大哭道:“裴巽福薄命浅,配不上天皇贵胄,请皇帝陛下开恩,为郡主另择良配吧!”
  杨帆没理会丽春台上武则天如何处置这段家事,他离开宫廷后马上使人去了一趟礼部,给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上官霏捎了一句话:“速查蜀商龙九套身份来历!”
第八百八十章
食为天
  义安郡主雨中追打丈夫,最后发展成千骑和金吾卫恶战的消息,在洛阳百姓热情洋溢的传播下很快便家喻户晓,皇家体面荡然无存。
  武则天和庐陵王李显也被义安郡主的彪悍行为给吓住了,惊呆之后便是“勃然大怒”,皇家是要脸面的,本来皇家的女儿就不好嫁,这一下名声更臭了,让以后的皇家女子们嫁给谁?
  世家大族本来就对皇女不屑一顾,有前途的士子文人对皇女敬而远之,反如逐臭之蝇般围着那些清贵世家打转。如此种种,早就让皇家不是滋味儿了,结果那些皇家公主们又不省心,光是私帏不净暗蓄面首也就罢了,如今竟公然殴打丈夫,皇家本应为天下表率,这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吗?
  武则天几乎是在裴郡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还没结束时就拟定了处置措施:义安郡主贬为义安县主,规制、仪仗俱都下降一个等极,原本郡主是吃着从一品的俸禄,这一下降成了从二品。
  武则天还从宫中为她选派了三位女官,一个主讲班婕妤所著的《女诫》,一个主讲大唐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一个主讲本朝则天皇帝所著的《内轨要略》,誓要把她教成贤妻良母,免得再给皇家丢人。
  至于郡马裴巽私蓄外室,这也是过错,因此一并受到了惩罚,被贬离京城,任命为鄜州(fū,古县名,中国战国时属魏,在今陕西省延安地区。现作“富县”)刺史。其实这却是对他明降暗升的一种补偿。
  裴郡马尚郡主后,加官从五品散朝大夫,并无实权,官职也不高,这一下成了鄜州刺史,是正四品的地方大员。而且那鄜州风景秀丽,物产丰饶,裴郡马此去又是早晚必回京城的,所以是明贬实赏。
  当日还有一位韦郡马被打,而且下场比裴郡马还要惨,两瓣屁股都被打烂了,抬回家去,把个刚刚成亲正与丈夫如胶似漆的新平郡主心疼得泪花滚滚,忍不住跑到宫里去见爹娘,狠狠告了杨帆一状。
  当日最吸引眼球的是郡主殴夫,杨帆和未曾报出郡马身份的韦捷被百姓们忽略了,民间并未传开。如今让李显主动去御前说明此事?他们家的丑丢得还不够多吗?李显刚被老娘臭骂了一顿,不敢去寻晦气,只好把女儿狠狠骂了一顿,让她约束自己的丈夫,少跟武懿宗靠得太近,别去招惹杨帆。
  武懿宗听说韦捷被打,倒是登门探望了一番,果毅都尉在自己的部下当中官职不小了,又有郡马身份,得意思一下。韦捷见了大将军,马上哭诉一番,还添油加醋地讲他曾提及过武大将军,可杨帆根本不给面子。
  武懿宗咬着牙根听着,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马上去找杨帆的晦气,可冲营近乎哗变,他不敢。而千骑虽在京中执勤,却是在宫城之内,他的势力范围在宫城之外,不敢闯进宫里斗殴,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裴郡马听说自己因祸得福,不但能离开那只母老虎,还能去地方上当土皇帝,不由喜出望外,马上便去找杨帆道谢。他可没忘了要不是杨帆慨施援手,他还想不起告御状,便是想起来了也进不了宫,他总不成望阙哭拜吧?
  事情真要闹得太大,皇家体面无存,皇帝虽然还是会修理义安郡主,可他也休想有这样的好差使了。裴郡马提了厚礼兴冲冲地寻到杨府,一打听,杨帆已然回了千骑大营。裴郡马撂下礼物,又亲自奔了城北千骑营,定要向杨帆当面致谢,可谓诚意十足。
  千骑大营里,士兵们正循例在校场上做每日的操练,喊杀声整齐划一。杨帆沿着山脚下的青葱小路缓缓而行,旁边只有任威一人,正向他悄声禀报着什么。杨帆问道:“一个多月了,还没拿到他们的把柄?”
  任威道:“不瞒宗主,自显隐二宗决裂时起,双方就开始隐藏各自的力量。姜公子自长安奔洛阳,希图在此东山再起,结果却因为河内老尼、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三个神棍倒台而把他的力量一网打尽,显隐二宗更因此汲取了教训。
  从那以后,由显隐二宗分别扶持和收买的官员以及此前不曾暴露过的官员,身份只由宗内最核心的几个人物掌握,其他人是没有机会知道的。以前属于对方的几个官员,在几次争斗中已相继垮台,现在再想拿捏对方,很难确认谁才是他们的人。”
  任威叹了口气,又道:“至于隐宗在其他方面的把柄,沈沐返回中原一年多,只怕把所有能弥补的漏洞都补上了。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可供攻伐的地方。”
  任威说完唯恐杨帆不信,又道:“此事关系到我显宗今后的地位,虽然宗内有几位长老对宗主独断专行有些不满,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绝不会拖宗主的后腿,他们说没有查到对方的把柄,应该是实言!”
  杨帆点点头,慢慢站住脚步,又问:“‘天枢’有什么建议?”
  任威道:“他们认为,与其广撒网,漫无目的地查下去,耗时费力,所获甚微,不如专注于一点。”
  “哪一点?”
  “粮食!”
  “理由呢?”
  “粮食是朝廷最根本的东西,也是我继嗣堂藉以影响朝廷的重要手段。规模一旦大了,就不好做到滴水不漏,所以从这方面着手,应该会有所斩获。另外,沈沐与姜公子曾动用粮食一较高下,之后他就被遣派新罗……”
  还没等他说完,杨帆便微笑起来。他已经秘密派人出京了,目的也在于粮食。不过“天枢”所想到的第一个理由他没有想到,他之所以把目标放在粮食上,是因为他想到了第二个理由。
  两年前长安一战,双方用作武器的就是粮食。
  那场恶战,照理来说显宗是掌握优势的,实力比隐宗强得多,可是由于姜公子不纳忠言、刚愎自用,而“继嗣堂”又是他一手建立,背后又有卢氏全力支持,所以没人奈何得了他,以致中了沈沐的计,一败涂地。
  可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要打败姜公子,沈沐的损失定然也不小,在那之后沈沐便被发配新罗,他没有时间弥补在动用粮食进行大战过程中造成的种种损失。
  虽然沈沐去年就悄然返回了长安,可是在他返回中原时,恰好契丹作乱,继而突厥入侵。朝廷数十万大军为此开拔北方,从各地征调了大量粮草,关中粮仓是主要征调区。
  北方战事一直持续到去年冬天,也就是说,在此期间,在如此大环境下,沈沐是没有办法把粮食上出现的问题一一弥补的。沈沐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今年秋收出现大量余粮的时候。
  而现在正是夏季,距秋收还早,沈沐是没办法凭空变出一堆粮食来的,所以从这方面着手,应该是最正确的方向。杨帆之所以欣然,是因为从“天枢”的建议,他确信继嗣堂现在跟自己是一条心了。
  新帝登基,兵权散乱、帝位不稳时,最常用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祸水外引,通过与整个利益集团生死攸关的外部战争,整合内部、建立威望、梳栊关系、掌握军权。他任显宗宗主,这个法子一样适用。
  只要他们迫于外部的危机,听从自己的调遣和安排,全心全意地为自己谋划,等到外患解决的时候,他在内部的权威也就树立起来了。在此期间如果有谁挑衅犯难,他也可以利用大部分人迫于大局服从于他的机会,在最小的阻力下轻易把对方踢开,换上自己人。
  “好!这是个好主意,就从这方面下手。”杨帆击掌赞叹,他自然没必要说出自己早就派人着手的消息,让“继嗣堂”的人发现自己曾一度对他们不够信任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任威道:“可是还有一点,我们显宗也曾动用大量粮食,如果想从这一点上做文章,如何防止把火引到咱们自己身上来,这是个问题。”
  杨帆眉头一皱,问道:“我们的缺口很多么?”
  任威道:“不是很多,毕竟粮食一直掌握在我们手中,隐宗虽然早就开始暗中插手粮储,可他们要避我们的耳目,动作不敢太大。搞到的粮食又大多给了受他们扶持的乌质勒,因此他们动用的仓储比我们多得多。只是为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先把自己择清楚,在此之前不能发动反攻,以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试图与我们同归于尽!”
  杨帆点点头道:“好!让‘天枢’拟订一份详尽的计划,一面添补我们的漏洞,一面寻找他们的漏洞。谁得了先手,谁就能左右这场战争的胜负!”
  “是!”任威肃然答应,转身快步离去。
  杨帆踱到前面坡前,抬头看了看天色,昨日大雨换来的清爽,已渐渐被当空的太阳驱散了,大地又重新闷热起来。杨帆正想趁着太阳的威力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以前赶回帐中,一名小校远远奔来,高声禀道:“中郎将,辕门外有一位裴郡马求见将军!”
  杨帆一怔,奇道:“裴郡马!他来干什么?”
  那小校道:“听他自言,说是承蒙将军相助,如今得朝廷外放为鄜州刺史,是以特来道谢!”
  “鄜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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