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4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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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那人急急打个手势,转身便走了,薛怀义纳罕不已,挠了挠光头,对萧大匠粗声大气地道:“你们先忙着,佛爷出去散散心!”
  薛怀义搂起散袒的僧袍,趿上衲鞋,踢踢踏踏地出了禅房。
  杨帆正在阶下候着,一见薛怀义出来,也不说话,只向他打个手势,继续向前走去,薛怀义纳闷地跟在后面。
  西山墙下,一浊和尚睁开右眼,瞄了他们一眼,哼哼唧唧地继续念:“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杨帆引着薛怀义一直走进清净禅林,这才站定脚步,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薛怀义。
  薛怀义笑道:“十七,何事这般鬼祟?”
  杨帆道:“我听坊间传言,焚毁明堂和天堂的,是薛师?”
  薛怀义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不错!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呵呵,为师一怒之下……”
  杨帆静静地凝视着他,截断他的话头,道:“当今皇帝长女安定公主,据说是在襁褓之中被她的亲生母亲扼死,薛师以为,此事是真的么?”
  薛怀义一愣,皱起眉头道:“十七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杨帆道:“请薛师回答我!”
  薛怀义挠了挠头皮,道:“那个……都是坊间传言吧,不是说,小公主是被王皇后掐死的么?作为生身母亲,女皇帝怎么会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杨帆点点头,又问:“先太子弘,在合璧宫觐见当今皇帝陛下,随即暴卒,据说是被当今皇帝下毒鸩杀,薛师以为,可信么?”
  薛怀义还是不明白杨帆的意思,讷讷地道:“这个……,朝廷不是说,李弘是暴病而卒的么,应该……应该和皇帝没什么关系吧?”
  杨帆笑了笑,又问:“先太子贤,被发配巴州,后被皇帝勒令自杀,可有此事么?”
  薛怀义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下意识地摩挲着脑袋道:“那是……那是丘神绩错会圣意……”
  杨帆紧跟着问道:“先太子贤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两个亲孙子,被当今皇帝下令用铁鞭活活打死,可有此事么?”
  薛怀义脸色难看地道:“十七,你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杨帆道:“还有皇帝的四位堂兄发配地方不足一年相继水土不服暴卒、皇帝的长嫂被鞭笞而死、皇帝的胞姐韩国夫人、甥女魏国夫人觐见今上后未及出宫便即暴卒,皇帝的儿媳,也就是当今太子的太子妃和侧妃被杖毙……
  那些被一家一家铲除掉的李唐宗室我就不提了、那些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劳的文臣武将们我也不提了,我方才说的这些人都是皇帝最亲的人,除了其中少数几个曾对皇帝权力有过威胁,其他的对皇帝完全没有什么影响!
  论起亲疏远近,他们都比薛师你和皇帝亲近得多,薛师,他们如今都已成为一缕亡魂,你什么时候会暴卒或者因为有人错会圣意、因为水土不服、因为种种乱七八糟的原因而死呢?”
  薛怀义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旋即又变得纸一样白,他愤怒地嘶吼道:“十七,你究竟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话,只要落入皇帝耳中,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杨帆道:“我知道!可是薛师会去告举我吗?”
  薛怀义勃然大怒:“放屁!你忒也小看了薛某,你明知道我不会做那小人!再说,我又怎会不明白你这么说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
  杨帆又一次截断了他的话:“所以,我今天才来直言相告!薛师,你大祸临头了!”
  薛怀义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危言耸听!危言耸听!十七,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我跟他们不同,我没得罪过皇帝,我只不过是烧了两幢房子而已,皇帝富有天下,会为此恼恨我么?我可是她的男人……”
  杨帆也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冯小宝居然会这么天真,饶是他口才了得,可面对这么一个浑人,他也无从开口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泼皮、朋友
  一直以来,杨帆遇到的人都很聪明,有些人只需他说半句,自然就能领会下半句,像宁珂那样智近于妖的,甚至不用他开口,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杨帆实在没有遇到过像薛怀义这样幼稚而又执拗到极点的人,以致他费尽唇舌,最后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薛怀义交流下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交流才能让薛怀义听得懂,进而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是如何的凶险。
  薛怀义见他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榆木脑袋给气的,已经控制不住想要狠狠揍自己一顿,还以为他是为自己担心急的,反过来还好心安慰他:“好啦!洒家知道你这么想,也是为洒家担心。你放心,这番话虽然叫旁人听了去那是大逆不道,在洒家眼里,却也没有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叫第三人听了去!”
  杨帆慢慢仰起头来,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向这头犟牛解释了。
  杨帆离开白马寺的时候,已是欲哭无泪!
  他败了,败给了薛怀义的蠢!
  薛怀义坚定地认为,他是武曌的男人,一个与他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两幢房子狠下心来杀死她的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她移情别恋,也不可能伤害他,帮他遮掩焚毁明堂和天堂的事实,依旧把重建明堂、天堂的重任交给他,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十七,你来啦!”
  杨帆正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正好弘一弘六一帮人从外面进来,一个个满身酒气,不知去哪儿刚快活了回来。
  一见杨帆的脸色,弘六便摆手让众师兄弟们离去,只留下弘一和他,与杨帆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小心地问道:“十七,怎么了?”
  杨帆看见他们,苦笑了一下,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迟疑片刻,才把他的担心说出来,只是,这一次他就不可能用那么尖锐的质问了,那番话也就只能说给薛怀义听听。
  弘一和弘六听了,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杨帆道:“也许……是我错了吧,毕竟这只是我妄自猜测,不过……”
  弘六沉着脸道:“我觉得十七说得没错,大师兄,你怎么看?”
  弘一用力点头:“我也觉得,十七有此担心,那就一定有问题!”
  杨帆大为意外,他没想到费尽唇舌地摆事实、讲道理,始终不能让薛怀义转过弯儿来,他只是说了他的担心,一点分析解释都没有,这两位师兄弟居然信之无疑,看来聪明人还是有的啊,杨帆对自己的口才不禁恢复了一点信心。
  不料弘一接着道:“十七弟是什么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这帮子师兄弟,就是一帮浑人,包括师父他老人家在内,真正凭自己本事闯出名头来的,还得是十七。你看十七那出息,在军中、在刑部、在吏部干的那些大事,我一直就服十七,十七这么说,那一定错不了!”
  杨帆一呆,没想到弘一这么相信他的话,并不是因为他的分析有道理,而是……盲目崇拜?
  弘六深以为然:“原来听师父说,我也觉得是个荣耀,十七这一说,我再一合计,可不是嘛,人家连丈夫留给儿子的产业都能抢,连亲儿子、亲孙子都能杀得不眨眼皮,会在乎师父么。”
  杨帆定了定神,且不管二人因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的话,他们信就好。
  杨帆赶紧道:“大师兄,六师兄,薛师一向最信任你们两个,还请你们好好劝劝薛师,此时逃走还来得及,相信……薛师若是逃走的话,皇帝倒不会赶尽杀绝。还有,你们……最好也早做绸缪。”
  弘一和弘六果然达到了杨帆脑残粉的境界,对他的话奉若神明,二人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们马上回去劝师父,师兄弟们也都劝他们尽早收拾收拾先去乡下躲躲,观望观望风色再说,免得给人家一窝端了。”
  杨帆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低沉地补充道:“如果薛师还是不听劝,我觉得……你们两个……也要早作打算。如果我猜得不错,皇帝不会容忍太久,只要宫中大火的风头一过去,马上就会……”
  弘一和弘六对视了一眼,弘一对杨帆道:“十七,你放心吧!你有家有业的,能为师父冒了偌大风险,师父和咱们师兄弟,就没白交你一场,我们这儿,你放心就是,这段日子你就别来了,免得受了牵累,我们光棍一条,你有妻有子,你得替家人想想。”
  杨帆听出二人之意,意外地道:“大师兄,你们……”
  弘六还是笑嘻嘻的,说道:“十七,你是有大本事的,我们不成,我们就是巷子里的小泼皮,要不是有师父,不要说吃香的喝辣的,早就被人打死,成了阴沟里的一具尸体了。师父要是肯走,我们就陪他走,他要是不走,我们两个贱命一条,不值钱,赔着他就是了!”
  杨帆讶然看着他,弘六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豪言壮语,弘一点点头,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惹人憎厌的坊间泼皮,欺压良善、吃霸王餐、占大姑娘小媳妇便宜的事儿平时没少干,神憎鬼厌,没什么节操可言,可是在他们眼里,义气比他们那条贱命要贵一万倍!
  杨帆已经被薛怀义的蠢打击的体无完肤了,可这同样够蠢的两个人的蠢话,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他的心弦,他默默地凝视两人良久,轻轻拍了拍弘六的肩膀,正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好!好!好!”
  杨帆转过身,大步向白马寺外走去,这一刻,他心中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救了薛怀义的性命,虽然他跋扈又愚蠢,虽然不管是高贵者还是贫贱者都讨厌他,虽然他活得就像一个小丑,但他是我的朋友!
  ……
  姜公子没有朋友。
  他高高在上,皇帝也不被他看在眼里。
  他有洁癖,人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在他眼中都是肮脏的。
  可他现在宁愿有个朋友,哪怕只是一个狗肉朋友,能陪他说说话,喝喝酒。
  他现在宁愿有个女人,哪怕只是一个一点朱唇万客尝的青楼妓女,红袖添香、柔荑把酒,让他酩酊一醉。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间洁净得不像话的房间里,从早坐到晚,已经整整坐了一天,姿势都没有变过。
  除了他的思想,似乎他的一切都已死去。
  袁霆云已经在房间外面来回走了十多趟,始终没有勇气拉开房门,没有人敢打扰他,没有人敢安慰他,没有人敢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甚至没有人敢向他表达自己的关怀。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么要求别人的。
  或许,只有一个人不怕他,那是一个女婴,是他取的名字:弃奴!
  弃奴高兴了就咯咯地笑,不开心了就哇哇地哭,是唯一一个无视他的存在,不在乎他心情好坏的人。
  因为担心打扰他,奶妈子已经把孩子抱到了最东头的房子里,他现在已经听不到那孩子的笑声或者哭声,这令姜公子心中很有些遗憾。
  随便有点什么声音,他现在都想听听,起码那能意味着他还活着,绝对的安静,已经令任何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令他的耳膜有种刺疼的感觉。
  他败了,一败涂地。
  可他不服,他怎么能服?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个幸运的杨帆的半点功劳,他是靠着好运气,白捡了这场决斗的胜利!
  谁会想到薛怀义那个混账东西由妒生恨,居然敢去焚毁“天堂”和“明堂?”
  谁会想到皇帝会迁怒于那个白痴般的神棍河内老尼?
  见风使舵的御史们就像皇帝豢养的一群狗,主人看着谁不顺眼,它们马上冲出去一阵狂吠!
  于是,河内老尼倒了,胡人摩勒倒了,什方道人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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