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4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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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战马一跃,陡然拔高了两尺有余,刺向杨帆的四口长刀登时落空了两刀。杨帆驭马疾进,单刀一抡,化作一道匹练,荡开两口长刀,紧跟着化抡为劈,马疾进,杀出四人合围的同时,刀锋自一名骑士腰间斩过,将那人斜着劈成两半,上半截身子跌落尘埃,下半截身子还牢牢固定在马腹上,随着惊马落荒而去。
  天爱奴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与杨帆是马尾衔马头,紧随而至,一见这般情形,双手齐扬,两手各自飞出一口飞刀,正好射中两个一刀落空的骑士的太阳穴,随即掣剑在手,翘臀抬离马鞍,玉臂一探,剑锋倏然刺进第四名骑士的咽喉。
  这四名骑士若是正面交战,不会败得这么快,可他们错估了杨帆,也错估了阿奴。阿奴冲势如此之快,一旦杨帆突然勒马,两人就得硬生生撞在一起,可她偏偏就是寸步不离,被她抢得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绝佳机会。
  阿奴此刻,比杨帆还想拼命!
  这么多年来,她只为一个人敞开了封闭多年的心扉,她与杨帆慢慢积累的好感只是基础,真正击碎她心中坚冰的是她与杨帆生死与共的经历,这道堤防一破,她压抑多年的情感便奔涌而出,再也无法阻挡。
  她知道杨帆也深爱着她,但是这份感情虽然炽烈,终究没有小蛮与杨帆自幼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又加上十余年的思念牵挂来得深沉,在她心中一直觉得杨帆对于所爱多多少少总有些分别,他最疼的肯定是小蛮。
  小蛮现在不但被掳走,而且她还怀着身孕,这让阿奴有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她担心小蛮或孩子有个好歹。虽然杨帆说过此事与她无关,可她总是不能择清自己,总觉得这其中有她的一份原因,如果不能将小蛮安全救出,她就没有勇气继续和杨帆在一起。
  因为如此,阿奴现在比杨帆还要拼命。
  两人一个照面便杀死四名骑士,还有三个,加上一个赶车的车夫,说不定车厢里也藏着一个横刀待命的大汉。
  杨帆一冲,先断马车,他闪过一名骑士,一刀斩断一侧车辕,车子不能驶动了,这时阿奴业已冲到,两人并肩,举刀再战……
  一场惨烈的厮杀,杨帆昨夜被划伤的腹部伤口早就开始破裂流血,浑战之中,肩头又挨了一刀,好在他卸力及时,否则一条手臂都要被斩下来。
  当剩下的几个敌人相继被斩杀之后,杨帆身上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简直成了一个血人,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那被劈开的车厢,绝望地大呼:“也没有!这里也没有!”
  车厢中也只藏了一条大汉,此时他的尸体正挂在残破的车辕上,鲜血汩汩!
  阿奴急忙跃到地上,撕下一条衣襟匆匆为他裹伤。阿奴的眼中噙着泪水,她也绝望了,姜公子兵分四路,追哪一路都是赌,现在没有赌中,还来得及追赶剩下的两辆车么?
  “我们……继续追!”
  杨帆反手抓住阿奴的手,眼中有一抹飘忽不定的恐惧,他现在只能继续追,不管心中是否已经绝望,只要还有事做,他才不会崩溃。阿奴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是被姜公子养大的,虽然曾被公子逼着跳崖自尽,可是她心中对公子始终还是有些畏惧和歉疚,直到此刻,她才同过去的自己决绝地告别,姜公子在她心底最后的一点阴影也消失了,从此以后,她将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的亲人而活。
  如果小蛮有个好歹,她会毫不犹豫地陪着杨帆走遍天下追杀公子,毫不犹豫地向公子挥起她手中的刀!
  ……
  公孙兰芷站在大枫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卢家。
  红色的枫叶就是她最好的掩饰,一身红衣的公孙兰芷立身其间,起到了完美的隐藏效果。
  其实她现在根本不用这么专心致志,几位世家阀主和那些以饮宴为名试图软禁姜公子的世家子弟还在卢家呢,即便卢公子真的来了一招明修栈道,现在也绝不可能出现。如果卢家有什么密室之类的,他也只能等这些人走后才会出来,可公孙兰芷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
  万一……卢家的密道通向外面呢?
  虽然,卢宾府邸极大,主人宅第在后进院落的中心位置,卢家事先不会想到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不可能挖出一条长长的地道,一直通到府外,可是哪怕只有万一的万一,公孙兰芷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忽略。
  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棵树上,有一个蒙面人也在盯着她。
  那是她的母亲,裴大娘。
  裴大娘惮于丈夫的愤怒,不得已跟了下来,当公孙兰芷另有使命,返回卢家附近监视时,她自然也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她不想自己的女儿有半点闪失。
  在她心中,自己的亲人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她的娘家。这一点,她和杨帆相同,但杨帆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要他有那个能力,他就愿意为天下人做些事情,而裴大娘做事的标准,则只有一个:是否符合她的利益、是否符合她家族的利益?为此,可以牺牲别人的利益。
  正如以她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家里多一个小童小厮吃饭,当年却冷酷地拒绝了杨帆,迫使小蛮和阿兄就此分离。她……不是一个做善事的!准确地说,她才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子弟!
  幸好,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像她一样一切利益至上,至少宁珂就不是。
  宁珂的车子正沿着朱雀大街向明德门赶,独孤宇率领手下的骑士已经冲到了明德门……
  而一辆由七八名骑士护着的马车,已经先于他们一盏茶的工夫出了城门。
  车厢中有三个人,小蛮、孩子,还有陆伯言。
  陆伯言伤得很重,他斜倚在车厢上,背后垫着一个厚厚的软垫,尽量减轻车子颠簸对伤口的影响。
  从卢府出来以后,除了下令命车子如何行驶,他就再没说过别的话,直到出了长安城,他把竹制的窗帘卷起,让阳光和秋风透进车窗。
  陆伯言脸色苍白,即便满脸堆积的皱纹也遮掩不住。
  他静静地看着小蛮,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她怀中的孩子。
  一路的颠簸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孩子睡熟了,躺在母亲的怀里,甜甜入梦。
  小蛮让孩子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以便他能睡得更舒服一些。窗帘打开的时候,她把襁褓又裹紧了些,盖住孩子的额头,防止他受风。
  明媚的阳光照在孩子娇嫩的脸蛋上,她就痴迷地盯着孩子的脸蛋,睡梦中的孩子偶尔皱一下眉头,她也会下意识地皱一下眉,孩子偶尔努一努娇嫩的小嘴,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动一动嘴唇。
  那是一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她知道现在已经出了城,自己和孩子获救的可能越来越小,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还会不会有见到丈夫的一天,甚至……这刚刚降临人世的孩子才刚刚沐浴到灿烂的阳光,他还有没有见到他的父亲,有没有机会迎接明天的太阳。
  所以,她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
  陆伯言默默地凝视着孩子,半晌之后轻轻转过头,喟然一声叹息,扬眉看向窗外,忽然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青衣劲装的骑士在窗口俯下头来,陆伯言指着侧前方一条小径,道:“拐过去!”
  那青衣骑士抬头看了一眼,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陆老,那条路崎岖不平,太难走!”
  陆伯言淡淡地道:“所以,才要走!”
  骑士不敢再反驳,大声吩咐下去,陆伯言扭过头来,对小蛮微笑道:“把孩子托稳些,接下来的路会比较难走。”
  小蛮没有理他,但是双手却悄悄托稳了一些,孩子睡得正香呢,她喜欢看孩子甜甜入睡的样子。
  陆伯言把靠垫往腰间挪了挪,看着小蛮,忽然微笑道:“你的郎君,是虬髯客张三爷的传人吧?”
  杨帆的经历当然不会瞒着小蛮,但小蛮从未想过还有别人知道杨帆的来历,尤其是一个敌人,她霍然抬起头,满脸惊讶。
  陆伯言沙哑地笑了两声,脸上有一种缅怀般的安详:“老夫当年,曾是张三爷的部下!”
第六百一十九章
故人谊
  小蛮吃惊地看着陆伯言,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白发老者竟与郎君的太师父有一段渊源。
  陆伯言的思绪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连车子拐上小道时那重重的一颠都没有察觉:“隋末大乱,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七十二家大盗,群雄并起,烽烟处处。
  这些人,要么原就是地方豪雄,要么就是隋朝旧臣,看着一个个气势汹汹,其实要见识没见识,要野心没野心,只是应乱势气运而生,充其量就是个土皇帝,根本谈不上真能成就霸业。”
  “张三爷却不然,张三爷是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又胸有韬略,文武全才,只可惜他是商贾人家,一时间拉不起那么大的队伍,张三爷就另辟蹊径,混迹绿林,凭着一腔豪气和一身惊人的艺业,成了绿林的总瓢把子!”
  陆伯言追忆着,神色便有些神采飞扬:“丫头,那时候的绿林可不是现在,现在的绿林根本不配称为绿林,三五十个蟊贼、藏在深山老林里,那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比乞丐都不如。那时节天下大乱,各路绿林最弱的也有三五千人马,占山据寨,啸傲一方!”
  “呵呵,张三爷的路子是没错的,否则,他只能投奔别的义军,充其量是给别人打江山!张三爷既干不出篡位夺权之事,又不愿屈居人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把散播于天下各地的绿林豪杰集中到一起了。这件事,别人想干也干不成,只有张三爷才能叫草莽英雄心服口服。
  可惜了,三爷虽然才智卓绝,但他奔波于三山五岳之间,收服这些绿林豪雄,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件事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等他真的做了总瓢把子,把这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都汇聚到旗下时,天下……已经变了!”
  陆伯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惋惜地道:“十八路反王都是草莽英雄血性汉子,玩弄权术?不合格!王霸之业,不在于武功,而在于智力!呵呵,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三爷跟我说的。烽烟四起,大隋四处围剿,大伤国力,这时候太原李渊趁机起事了。
  推翻大隋不是唐王一家之功,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坐享其成,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出了一刀,推翻大隋,消灭各路反王,李家占了个大便宜。不过,他们早不反晚不反,偏就选择了一个最佳时机,这不恰恰证明李家人有眼光么?那些反王,败得不冤!”
  “等三爷征服了三山五岳的好汉,天下气运已经汇聚到李家去了,三爷苦思多日,权衡得失,最终断定,此时即便起事,也只是葬送了众多好兄弟的性命,所以,他放弃了!嘿!他竟然放弃了!”
  陆伯言脸上有抹异样的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对小蛮赞叹地道:“隋末各路豪杰,要么是血性汉子、性情中人,徒然拆了大隋根基,为他人作嫁衣。要么就是秦琼、程咬金、魏征、李绩那样,一个个都是人尖子,大滑头,吃亏上当的事永远也找不着他们,谁有前途就跟着谁,识时务者,终成俊杰!可是他们哪一个比得上三爷?”
  陆伯言此时不像一个白发老者,那种癫狂的神态,就像一个疯狂的追星族谈起他最崇拜的大明星:“三爷拿得起、放得下,明知不可为,就断然放弃,哪怕他此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这份心胸气魄,谁人能及?”
  小蛮问道:“你……就是想跟着虬髯客打天下的人?”
  陆伯言笑眯眯地点头,与有荣焉地道:“当然!三爷被拜为绿林总瓢把子的时候,陆某就是一座山头的草头王,自然是三爷的手下,而且,老夫是各路首领中唯一一个受三爷指点过武功的人!”
  陆伯言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挺起胸来,自豪不已。
  小蛮黛眉微微颦起,疑惑地道:“人人都知道虬髯客未曾起兵,便断定天下大局已定。他既不愿与李世民争王,也不愿在李世民麾下称臣,是以挥兵海外,据岛称王,你……怎么没跟他去?”
  陆伯言摆手道:“跟三爷走的,都是他的嫡系部下。陆某也是一座山头的首领,我走了,同生死共患难的那班手足兄弟怎么办?他们的父母妻儿全家老小怎么办?嘿,没多久,果如三爷所说,李家得了天下,再接下来,绿林也容不得了,大家纷纷散伙,重归田园,当年威风一时的绿林豪杰,就此化作满天浮云。”
  陆伯言说到这儿,声音似乎太响亮了些,把熟睡的小家伙吵醒了。小家伙闭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小蛮慌了手脚,连忙轻轻摇晃着他,柔声哄着他。可惜小家伙并不买账,还是哭得厉害。
  小蛮犹豫了一下,背过身去,悄悄解开了衣衫。车中虽然还有一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的岁数做她爷爷都嫌太小,再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疼,一时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的忌讳了。
  谁知小家伙也不知犯了什么驴性了,奶头儿塞进了嘴里,又被他吐来,依旧扯着喉咙大哭,眼看他闭着眼睛,眼泪爬得满脸,可把小蛮心疼坏了,却不知孩子如此大哭的原因。
  陆伯言正说到兴头儿上,却被小家伙打断了,耳听得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陆伯言白眉微皱,说道:“你且瞧瞧,小家伙怕是拉了或者尿了吧,身子不舒服也会大哭大叫的。”
  小蛮得他提醒,连忙放下孩子打开包裹,果然,小家伙尿了,一泡热尿泡着屁股,他还能舒服?小蛮慌了,手足无措地道:“这……这怎么办?”
  这个小母亲才当了一天的娘,身边又没有个长辈女子提点着,根本不知道怎么侍候孩子。
  陆伯言啼笑皆非,勉强挪近了些,道:“老夫来吧!”
  小蛮连忙系好衣衫,给陆伯言让出位置,陆伯言看看手舞足蹈闭目大哭的胖小子,对小蛮道:“可惜也没准备些柔软的布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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