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4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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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珂姑娘道:“公道自在人心!”
  卢宾之不屑地道:“人心?人心有什么用!骆宾文一纸檄文,骂得痛快淋漓,可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帝!被她杀的那些人,有的死了丈夫、有的没了儿子,还不是要匍匐在她的脚下恭维她?
  说不定千百年后,后人还要把她赞得天上少有世上无,只因她是前无古人的女皇帝!能成人所不能,便是盖世英雄,谁管你做的事情仁不仁义、讲不讲道理。没实力,你浑身道理,也没人助你,有了实力,你就能决定一切!哈哈……”
  卢宾之说得毫无顾忌,笑得更是肆无忌惮。
  宁珂姑娘轻轻摇头,道:“我说的人心,不是你心、他心,而是我心、本心。杨兄是独孤家的客人,他的安危,独孤家就有责任维护,卢公子要杀他,那么除非你先把我们独孤家的人杀光!”
  她的声音一直都不快,也不响亮,却一直很有力,她的身子柔弱得就像一朵菟丝花,可她话语间透出来的精气神儿却苍劲得如同万丈高岩上的一棵青松。
  卢宾之目芒一缩,寒声道:“你威胁我?我就算杀了你们,你以为独孤家的人就笃定是我杀的?没有真凭实据,你以为独孤家就舍得不惜一切与我卢家开战?你陪他死,于事何益?”
  宁珂姑娘静静地道:“无他,但求心安!”
  卢宾之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眼神像天上的云一般飘忽着。杨帆盯着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正渐渐攥紧那把扇子,目中飘忽的光也渐渐狞厉下来。
  杨帆马上明白卢宾之已经有所决断,而且从他的神情反应来看,独孤世家的插手并没有让他收手,反而逼得他要孤注一掷了。
  杨帆暗暗吸了口气,脚尖悄悄向前挪动了一寸。他原本的计划不能不有所改变了,人是冲着他来的,他不能让这位无辜的弱女子受害。就在这时,杨帆突然看到两个人,他正欲暴起的身形顿时止住。
  卢宾之说过,他的人已经控制了四周,不教任何人闯进来看到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杨帆相信这句话,卢宾之既然已经安排了杀手要对付他,这么做就是必然。
  别看卢宾之现在很猖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官,可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不会有人知道是他下的手,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杨帆因何而死。
  如果这件事暴露出来,他承担不起,任何一个世家也承担不起,老虎不在,他可以张牙舞爪地发威,仿佛他就是老虎,他比老虎还像老虎,可是真正的老虎一旦发威,他根本承担不起猛虎的一爪。
  因此,这四周绝不可能再有人进来,不管卢家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让人进来,可是现在偏偏就有两个人正在走过来。
  杨帆是第一个看到的,因为他真正忌惮的始终就不是那四个相扑手,也不是卢公子身边的四个侍卫,他真正在乎的小心的只有那八个手持军弩的人,所以不管他正听着什么、看着什么,他始终都没放松过对那八个人的小心。
  突然出现的这两个人,就是从那八个人身后出现的丛林中走出来的。丛林中有小径,小径蜿蜒,两个人就从那里边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其中一个搀着另一个,走得比宁珂姑娘说话还慢。
  被搀着的那人是个皓发老者,头戴一顶已不常见的乌纱梁冠,身着一件阔衣大袖,那大袖也不知匝了几叠,估计扯开来再做一套衣服都够了,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乌色禅衣,脚下则是一双高齿木屐。
  老头儿年纪不小了,可是精神却很矍铄,看起来他的身板儿还挺结实,细长的脖颈高高地昂着,腰背也拔得笔直,高齿木屐迈动起来不甚随意,必须一踏一踏,于是走起来就像一只白头的长腿鹤,难怪他走不快。
  扶着他的人年过中年,相貌普通,穿着一袭青衣袍服,双手虚扶着老者,满脸堆笑。不过没什么人注意他,没有人习惯打量一个侍候人的下人,人们只会去看他的主人,只有杨帆例外。
  杨帆扫了他一眼,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马上想起这人是林子雄,在蛮州时,他苗家山寨里曾经会过面的那个林子雄。
  杨帆看到他们的时候,宁珂姑娘也看到了他们,宁珂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她的神色变化落在独孤宇和卢宾之两人眼中,两人马上也霍然扭头看去。然后一起呆住,随即独孤宇大喜,卢宾之变色。
  白头鹤似的老家伙继续往前走,八个举着军弩的青衣汉子此时也察觉了动静,纷纷转身,脸上变色的卢宾之突然嘶声叫了起来:“统统住手,退到一边!”
  八个弩手霍然分向左右,那白发老头儿脚步不快不慢,还是迈着极优雅的仙鹤步,一步一摇地走过来,四个相扑高手也下意识地退向左右,挨着桥栏站住,给他让开了道路。老头儿走到独孤宇身边,站住了。
  他容貌清癯,皮肤上已经爬满细密的皱纹,不过保养的显然很好,皮肤依旧白皙而有光泽。老头儿的眼神从独孤宇和卢宾之脸上略略一扫,两个人马上敛衽、长揖,讷讷唤道:“太公!”
  老头儿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稍作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独孤宁珂身上。一见独孤宁珂,老头子的满脸皱纹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秋菊花,马上兴冲冲地向她献宝:“宁珂丫头,老头子前两日刚刚淘弄到一件好宝贝,哈哈,你猜是啥!”
  老头子大概是老眼昏花了,此间杀机密布,他却全未看到,只顾向有收藏癖的同好炫耀起他的什么好宝贝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稀泥和不得!
  独孤宁珂见到这位老爷子出现,马上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这位老人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他来了,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云淡、风轻、万事空。此刻的卢宾之乖得就像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猫儿。
  独孤宁珂向老头子欣然施礼,声音中透着一种向自家长辈说话才有的娇憨:“宁珂见过李老太公。不知老太公得到了什么好宝贝?”
  “哈哈,老夫淘弄那宝贝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你见了一定喜欢。老夫先卖个关子,且不告诉你,等你见了才会大吃一惊呀。”老头子喜滋滋地说完,扭头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是谁设宴请客啊?”
  独孤宇上前一步,垂手答道:“老太公,是孙儿设宴款待宾客。”
  老头子打个哈哈,道:“那成,老头子就去叨扰你一杯酒喝!”
  老头子说完,又对宁珂道:“丫头,你也来,陪老夫坐坐。”说到这里,他才看了杨帆一眼,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友是宁珂的朋友吧,那就一起来吧!”
  老头说完把头一扬,像只仙鹤似的迈着腿,一双高齿木屐踢踏踢踏地走了过去,走到卢宾之身旁,脚下步伐未停,口中说道:“还有你!”
  独孤宇扭头看了宁珂一眼,又看了一眼杨帆,宁珂会意地向他点点头,独孤宇这才追着老头子去了。此时他已完全放心了,有这老人家在,除非卢宾之疯了,否则岂敢再动武,然则此事就这么解决了?难!难啊!
  独孤宁珂转身看向杨帆,脸上便透出几分欢喜,柔声道:“独孤世家薄待了贵客,实在抱歉得很,还请杨兄莫要见怪。杨兄不妨同往芙蓉园中一行,只要有李老太公在,定可保得杨兄安全!”
  桥上,卢宾之气急败坏地道:“李老太公怎会在此?谁把他找来的?”这句话当然无人回答,卢宾之想了想,招手唤过一个侍卫,压低声音道:“你去,速速回府……”
  卢宾之声音渐低,终至不复与闻,那侍卫听完重重地一点头,飞也似的离开了。八个手持军弩的汉子赶到卢宾之面前,卢宾之向他们丢了个眼色,便阴沉着脸追那老头儿去了。
  八个持弩手马上散开盯住杨帆,看样子只要他敢逃走,这些人还是不吝射他一箭的。已然图穷匕见,那老者一来,虽然暂时缓和了局面,此事没个结果,岂能就此解决?
  独孤宁珂的小舟分开莲丛,悠然荡向岸边。船到岸边,杨帆依旧稳稳地站在船上,宁珂姑娘不习水性,船行时已然坐下,到了岸边,那船娘先上岸,拴好小船,再来搀扶宁珂,宁珂这才举步登岸。
  杨帆的双脚始终牢牢定在船上,直到宁珂姑娘稳稳站到岸上,这才一步迈了上去,随着宁珂姑娘往芙蓉园走,那八个弩手见状,这才放松了警惕,缀在他们后面,就像押解犯人一般。
  一个捞珠的昆仑奴从水里钻出来,手举一颗明珠大喊大叫,喊了几声方觉诡异,踩着水站在江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宁珂姑娘对杨帆道:“家兄年纪轻轻便执掌门户。门中又有些支房旁系的长辈对他一向不甚服气,常常挑他毛病,家兄处处小心,事事在意,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瞻前顾后的性子,方才没有尽力维护,杨兄莫要见责……”
  这段话长了些,宁珂姑娘虽然说得细声慢语,一句一顿,可是因为边走边说,还是有些气息不畅,忍不住咳嗽起来。杨帆眉头微微一皱,道:“宁珂姑娘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宁珂恬然一笑,淡淡地道:“胎里带来的毛病,奴已经习惯了,没什么。”
  杨帆道:“方才独孤兄为杨某仗义执言,杨某都看在眼里。那般情景之下,独孤兄也很难再为杨某做些什么了,非得要他陪着杨某赴死么?杨某倒宁愿他活下来,每逢祭日还有个人为我烧些香烛,家眷亲人也有个人照应……”
  宁珂低声道:“多谢杨兄体谅!”
  杨帆爽朗一笑,道:“谈不上,独孤兄方才的表现也是人之常情,杨某不会见怪。倒是宁珂姑娘你巾帼不让须眉,令杨某刮目相看……”
  杨帆笑说着扭头,这才发现她已落后自己两步,虽然他走得并不快,可宁珂姑娘还是追不上,为了能追上他的脚步,宁珂已走得脸泛潮红,却犹在强自忍耐,杨帆看见,连忙放慢了脚步。
  宁珂感觉到他的体贴,向他温柔一笑。
  杨帆心道:“以前只听说弱不禁风,今日见了宁珂姑娘这娇怯怯的身子,才算是真正领教了。”
  ……
  这是一场很古怪的宴会。
  坐在主人席上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子,老头子自来熟地占了主人席,主人就被挤到一边去了。
  林子雄与杨帆算是老相识,可两个人一直没顾上说话,林子雄垂手站在老人身后,只向杨帆颔首示意了一下,看来除非这老头子自报家门,否则林子雄是绝不会引见的了。
  宁珂姑娘本来不该上席的,她今天之所以到湖边来,除了荡舟散心,也仅仅是想看看杨帆这个人,结果现在不但上了席,而且被老头子拉着坐到了第二席上。不过宁珂的待遇比老头子还高,她的坐席后面是有靠背的,靠背上还放了一个软绵绵的靠垫。
  独孤宇和杨帆并肩坐着,因有长者在上,不便说话,而且方才在桥上一时的软弱,让这位独孤世家的少主人在杨帆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也羞于跟他攀谈。
  卢宾之坐在杨帆对面,像一头凶狠的狼狗般跃跃欲试,可是上面坐了个李老头子,卢宾之有所顾忌,不敢妄动。
  杨帆则心不在焉地暗猜测着众人的身份和来历。
  林子雄是被隐宗派去联络他的,而隐宗的后台是七宗五姓。此刻他站在这李老头儿的身后,温驯得像一条看家狗,这位李老太公连狂妄的卢公子见了都不敢造次,那么他必是七宗五姓里的重要人物了,只是不知他是陇西李还是赵郡李。
  卢宾之的身份已经通过独孤宇与他先前的对答弄清楚了,卢宾之来自范阳卢氏,这一下连姜公子的真实身份也确定了。这对杨帆而言倒是一件大好事,他想对付姜公子,知道了姜公子的真实来历,就等于多掌握了一张姜公子的底牌。
  杨帆奇怪的是,不管是李氏还是卢氏都是山东高门,独孤氏却是关陇贵族,难道这本来对立的两大派系在女皇帝的打压之下已经缔结联盟?
  耄耋之年的老人如果是精力充沛、性格开朗的,大部分都会变成老小孩,这位李老太公也不例外,在场众人中他的年纪最大,可他的性子却最像个孩子。方才他在桥上还说要卖个关子等宁珂到了他的府上再让她瞧瞧自己淘弄到了什么宝贝,结果才坐下一会儿,他就按捺住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个忘年交,老头子哪还等得及回家,刚一坐下,他就得意洋洋地让宁珂猜他得到了什么,宁珂几次都猜错,老头子急得抓耳挠腮,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公布了答案:“齐桓有琴曰号钟,楚庄有琴曰绕梁,司马有琴曰绿绮,蔡邕有琴曰焦尾,皆世之名器也。宁珂,你猜我得到了其中哪一个?”
  宁珂姑娘坐得乏了,正放松了身子倚在靠垫上,听了这句话顿时一喜,竟尔坐直了身子,欣然道:“老太公竟然得到了一具古琴?是绿绮还是焦尾?”
  “号钟”和“绕梁”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名琴,年代实在太久远了,被李老太公得到的可能不大,那就只能是“绿绮”和“焦尾”之一了。
  老头子捋着胡须,眉飞色舞地道:“是绿绮!哈哈,这具古琴,如今是老头子的啦。”
  “真的?”宁珂姑娘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司马相如的绿绮?奏过‘凤求凰’的那架绿绮么?我要看!”
  老头子沾沾自喜地道:“你要看可以,不过可不许向老夫讨要!嘿嘿,等老头子把玩够了,嗯……等你明年生日的时候吧,老夫就把它当成生日礼物送你!”
  宁珂喜笑颜开地道:“一言为定!”
  “嗳~,老头子还能打诳语不成。等你明年生日,这绿绮就是你的!哈哈,陪老头子先饮一杯……”
  老头子一举杯,独孤宇和卢宾之马上端起杯来,杨帆却并不捧场,他双手据案,目光冷肃。
  当老者向他看来时,杨帆正色道:“前辈,今日本是独孤兄邀我赴宴,前辈喧宾夺主却也无妨,晚辈自然看得出前辈身份尊贵。”
  独孤宇大惊,在一旁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衫。
  杨帆不理会,凛然说道:“前辈为何而来,晚辈不知,但是卢宾之聚众刺杀晚辈,相信前辈并非毫无所觉。如今前辈把我们拉到一起,嘻嘻哈哈‘谈琴’品酒一番,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么?事关杨某性命、纲纪国法,老人家,你的面子没那么大!这场面,也镇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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